秦惊羽一路进来,就听到了里面悠扬的乐曲,心下一怔,
自从韩天逸被关押进来,听闻整日醉酒,不问外事,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兴致抚琴?
秦惊羽屏退了侍从,一个人慢慢往里面走,伴随着这熟悉的乐曲,秦惊羽忆起,这是自己曾经在韩天逸的行苑中弹奏过的那首上古琴曲,当时韩天逸说是西夏古文谱写的曲子,让自己弹奏,那个时候,还引起了梅思雪对自己暗中下毒,结果被自己将计就计,让梅雨晴喝下了毒酒。
在琴曲飘扬中,秦惊羽已经来到韩天逸的面前,韩天逸恍若未闻,这首曲子他弹得极好,秦惊羽阖目而笑,静静地等候着一曲终了。
终至曲完,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秦惊羽,秦惊羽对他微微一笑,昔日高高在上的皇上,今日成为阶下囚,个中滋味,没有真切体会过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明白。
他的容颜有些疲惫,看见秦惊羽,没有一丝的意外,淡淡一笑,“秦姑娘来了!”
这一声“秦姑娘”唤起了秦惊羽最久远的回忆,那个时候自己是天雪宫的教主,很少有人叫自己秦姑娘,都是秦教主的称呼自己,依稀记得自己其实很喜欢“秦姑娘”这个称谓。
秦惊羽吩咐下人备酒,坐在韩天逸的对面,“难得皇上有此雅兴,我愿陪皇上共饮几杯!”
韩天逸自嘲一笑,目光却已成灰,“成王败寇,若是今日送我上路,我亦无话可说!”
秦惊羽不语,静静地等着下人备好酒宴,答非所问道:“我可以一直都记得你称我为”秦姑娘“的时候!”
他笑而不语,秦惊羽摆手屏退下人,替他斟好酒,“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
秦惊羽和他一样饮完杯中酒,又替他斟满,“那首曲子是思念母亲的,不是对母亲有着深刻思念的人,是无法弹出那种神韵的,你很想念你的母后吧?”
他言语微颤,“我母后现在如何了?”
秦惊羽微笑着看他,“你可恨过你母后?”
他摇头苦笑,“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秦惊羽沉默,如果当初不是舒皇后暗中向慕容世家郡王爷通风报信,使得慕容世家家眷们提前逃脱,今时今日的一切也许会有所不同,谁都有家人,家眷,是对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最大的牵绊。
他们可以不怕死,却不能不怕家眷受制于人,舒皇后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却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中有着怎样的艰难,不言而喻。
秦惊羽道:“你母后现在很好,舒皇后终归是老王妃的姐姐,是熙越他们的姑母,又对慕容世家有着大恩,我们不会亏待她!”
心底却悲凉不已,虽说现在舒皇后依然是锦衣玉食,可是她心中究竟有没有恨过自己,又有谁知道?
今日国破家亡,舒皇后有没有后悔过自己当时的一念之仁,又有谁知道?
再加上,后悔是时间最无济于事的事情,若是像梅思雪一样,不知后悔为何物,就不会有痛苦,但是像舒皇后这样心怀不忍的人,秦惊羽不相信她会不知道后悔是什么?
韩天逸忽低声道:“谢谢你!”
秦惊羽抬眸看他,“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他脸上洋溢起苦涩的笑意,“其实我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以为把一切事情怪到别人头上,就可以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不等秦惊羽说什么,他就道:“怪母后,怪梅思雪,什么都可以怪别人,就是不愿,也不想怪自己!”
他的话低沉而沙哑,听得秦惊羽心中一暗,秦惊羽道:“你爱过梅思雪吗?”
他淡淡一笑,“秦姑娘,你告诉我,什么是爱?”
秦惊羽一怔,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是爱?自己说的清楚吗?自己曾经对慕容如歌的是爱,自己能为他去死,能在生与死的关头,将生的希望留给他,自己面对死亡,能说不是爱吗?
可是现在呢,自己爱的人唯有熙越而已,熙越才是和自己共赴一生的男人,曾经对慕容如歌那般飞蛾扑火的爱情最终也会幻灭,那到底什么才是爱?
他看着秦惊羽愈加美丽的脸,缓缓道:“我们这样的人,都不应该有爱!”
秦惊羽蹙眉道:“你如此宠爱梅思雪,任由她耍尽各种心机,视而不见,可曾对她有过一丝情意,还是仅仅只是看中她的才华,想加以利用而已?”
他蓦然大笑,“有没有都不重要,梅思雪她也根本不配,躺在我的床上,我的身边,心里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秦惊羽不语,韩天逸和梅思雪真是一对怨侣,表面上恩爱甚笃,背地里各怀鬼胎,韩天逸明明知道梅思雪心中爱着熙越,也故作不知,心中只怕对这个女人鄙夷到了极点,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梅思雪的过人之处,这个女人,心机之深,连自己都叹为观止,若是能全心全意地辅佐韩天逸,确实是一得力助手。
是以,韩天逸故作不知,依然对她宠爱有加,可是另外一面呢,梅思雪又动了自己的心思,她不满足于做一个太子宠妃,抑或是中宫皇后,她的最终目的是掌控朝堂,或许她认为只有手中有了权力,才能得到熙越,熙越才会乖乖听她的!
这两个人,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心中却都看不起对方,梅思雪嫁给了韩天逸之后才认为,韩天逸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种雄才大略,不足以让她心悦诚服。
他忽然道:“听说她死了,是吗?”
秦惊羽点点头,韩天逸被幽禁之后,消息几乎都传不进来,现在才得知消息,秦惊羽问道:“她死了,你高兴吗?”
韩天逸淡淡道:“无所谓高兴不高兴,死了也好!”
悉从天往。秦惊羽道:“你恨过她吗?毕竟在攻城的时候,是她和梅相爷里应外合,明里是你的皇后,暗中却出卖消息给熙越!”
韩天逸自嘲一笑,“她不值得我恨!”
秦惊羽沉默半晌,忽道:“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杀你!”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我知道,要杀我并不用等到今天!”
秦惊羽叹道:“人生无常,你终归是熙越的表兄,舒皇后的儿子,我若是杀了你,只怕会无法面对他们!”
他自嘲笑道:“想不到今日我要靠着别人的面子活下去,想不到我韩天逸也有今天!”
秦惊羽凝眉道:“也并不全是这样,与我心底,我也不想杀你,你我都是皇室中人,深知我们都没有退路,走到今天,也许并不是你的错!”
他淡淡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秦惊羽道:“天下之大,江湖之远,总有你可以去的地方!”
他眸光一闪,“你不怕我像南宫剑星一样,伺机蛰伏,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秦惊羽微笑着反问他:“南宫剑星筹谋多年,最后成功了吗?”
他一窒,紧紧地盯着秦惊羽,眼里闪着不明的光芒。
秦惊羽淡淡一笑,“你的身后事你不必忧心,我不会让你背上亡国之君的骂名,若你不能忘记自己的过去,我想要除去你,也并不是很难!”
不等他说什么,秦惊羽又道:“你母后一直在等你,我希望你不要让她老人家失望!”
他缓缓道:“你要扶植四皇弟?”
秦惊羽也不隐瞒,“是的,嘉亲王爷不是傻瓜,不过他为了报杀父之仇,心甘情愿和我合作,这是我们早有的协议!”
他一笑,“我们争斗这么多年,想不到到最后谁都不是赢家!”
秦惊羽微微一叹,“我也想不到,原来你六皇弟长亲王爷才是最聪明的人!”
他一怔,马上了然,“是啊,他既然无心帝位,就心甘情愿做闲云野鹤,无论谁赢谁输,都波及不到他!”
秦惊羽轻笑道:“是啊,从这个角度来说,长亲王爷倒是比聪明的梅相爷精明多了!”
韩天逸眼里闪过不屑的神色,“机关算尽太聪明,梅相爷撞到你手里,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秦惊羽垂眸道:“其实我并没有想过动他们一家,若不是梅思雪临死前还给了我致命一击,我至少不会现在动他们!”
韩天逸大笑,“这样也好,借你之手铲除了这颗墙头草,也算消除了我心头之恨!”
秦惊羽看着他依然风华却有些暗淡的脸,淡淡道:“不管恨与不恨,以后这些恩恩怨怨都和你没关系了!”
他的身躯蓦地一震,脸色变得愈加暗淡,静静地看着秦惊羽,“我表弟待你如何?”
秦惊羽不语,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很好!”
他自嘲笑道:“是啊,我真是多此一问,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表弟这件外人不知道的隐秘心事,不过我最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如愿以偿,和你结成夫妻!”
秦惊羽含笑不语,熙越的执着,熙越的坚持,熙越的痴恋最终打动了自己,让自己放下了所有的介怀,终于愿意冲破一切阻碍和他在一起。
时至今日,再想起这段往事,依然心存感怀,如果当初没有熙越的坚持,就不会有今日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