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夏禾光早上八点报到时,老闆和阿德已经整装完毕在烘焙室忙活了一阵子。
「呵呵,我好久没教人了,我随意教教,你随意学学。」老闆边揉着麵团,边呵呵笑道,「你目前先学外场,熟记我们全部的麵包品项和价格,我们每天九点开门,你要先打扫外面,盘子啊、架子啊、落地窗之类的,整洁乾净就对了。」
夏禾光愣了愣,「我……我需要面对客人吗?」
「呵呵,当然啊!不会让你第一天就做麵包的,你做的每个东西都是要给客人吃的,东西出来了,你要试着推销,告诉客人它的好,让客人愿意买;再来,客人吃完后给你的反馈,你也要懂得回应人家,最重要的是,你要吸取客人的建议,内化成自己的,让你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能比上次更好。」
夏禾光艰难地点点头,问老闆能不能戴着帽子上班,老闆爽快地答应了。
约莫九点半,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夏禾光慌张支吾的模样被老闆看在眼里,他趁着空档来到外场和客人间话家常,言谈间瞥见了比平常还要整洁的环境,原本都有刷痕的玻璃被阳光照得透亮,一直都随意摆放的铁盘井然有序地排好,就连地板也正发着亮。
老闆满意地露出笑,拍拍夏禾光的肩膀,要他不用紧张。
「跟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的接班人。」
夏禾光仓皇抬头,「不、不是!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我还在学习──」
「真的假的?我们老吴不用收店了啊!」
「太好了!老吴你要出头天了!」
「我要跟我女儿说她以后不用担心吃不到葱花麵包了!」
「今天菠萝麵包我要买十个!」
眾人七嘴八舌,恭喜着老闆,也不断拉着夏禾光的手要他好好干,夏禾光突然被那么多人包围,慌得晕头转向,只能不断点头说好。
麵包出炉后,老闆笑呵呵地帮客人们结帐,夏禾光在一旁帮忙,默默记下各种品项的价格。
忙了一整个早上,他们直到将近两点才得空休息,早上出炉的那些麵包几乎销售一空。
「以前我麵包做得多、客人也多,每次都从朝五晚九的,很累啊,现在做的量变少了,虽然赚得少,但几乎都完售,有时候还能提早打烊,轻松很多。」
吃午餐短暂休息时,老闆边吃饭边向夏禾光说道。
「我早上来上班的时候,看到你们已经在做麵包了,请问你们是几点上班的?」
「这栋房是我的,我就住在楼上,通常我都是六点开始动工,阿德是七点来的,因为他要忙到关店,所以早上我就不让他那么早来了。」
「那、那我也可以早上六点来吗?」
「你这样会太累,我怕你会被吓跑。」
「不会!我没关係,我在家很间!」
老闆呵呵笑了许久,「知道了,你就六点来吧。」
午休过后,阿德继续回到烘焙室做麵包,老闆便留在外场招呼客人,顺便教夏禾光。他告诉夏禾光,他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现在只能做上午的时段,下午就让阿德独自作业到闭店。
这天也许因为早上客人们的口耳相传,带来了比前几天更多的人潮,架上的麵包几乎一摆上后就立刻被劫走,夏禾光第一次做外场,慌得手忙脚乱,麵包的价格也不晓得,几乎都是客人告诉他多少钱,他才有办法结帐。而每个结帐的客人看见夏禾光,那期盼的眼神,让夏禾光既感到千斤重担,又感到喜出望外。
忙完一整天,大概五点打烊,夏禾光整理完外场后,又到烘焙室帮忙阿德善后,清洗器具。
阿德的话不多,总是掛着靦腆的笑,基本上都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但夏禾光问他问题时,他都会简单扼要地说明,直到夏禾光了解。
隔日五点半就起床的夏禾光,塞了一片白吐司就匆匆出门,窗外的天空还未全亮,但他却觉得他的心情艷阳高照。
「以后叫我吴叔就好。」吴叔领着夏禾光进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踏进烘焙室。
吴叔列举今日要製作的麵包品项,也带他走了一圈器具和材料放置的位子,告诉他闭店跟关店前都要确认库存量,然后让简单的备料试着让夏禾光做。
七点一到,阿德便出现在门口,换上制服后,加入他们的行列。
「八点了,吴叔我先去外面打扫,准备开店。」夏禾光边脱下围裙,便说道。
才正打算开口要他出去的吴叔,满脸笑呵呵:「好好好,快去。」
大致理解了所有的流程,夏禾光比昨日冷静许多,唯独面对客人时还有些结巴,甚至不敢对视。
「弟弟,你看起来很年轻耶!几岁了?」一位中年大妈低头想看清夏禾光帽沿下的面容。
「二、二十三岁了。」
「哇!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大学毕业了吧?当完兵了吗?」
「……」
「怎么不说话?」
「这边总共一百三十五元,感谢您的购买。」
夏禾光将装好的袋子递给她,头依然低着。
中年大妈愣了愣,随即笑道:「好,谢谢你啊!」
「谢谢光临。」夏禾光的声音和玻璃门上的风铃同时响起。
店内暂时没了人潮,他有些虚脱地靠着墙,直到新的客人上门,他又再次打起精神。
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人问夏禾光有没有女朋友?大学毕业了吗?当完兵了吗?他都会有种很想立刻辞职的衝动。
这天打烊后忙完,已经快七点了,阿德离开后,夏禾光还在门口踌躇不前,他想起刚来上班的前一天,他曾经问过阳日希的事情──
「我要不要直接跟老闆说我以前的事?这样直接去上班好像不太好……」
「你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想说没关係,但我觉得你还没熟悉那里,老闆也还没熟悉你,现在贸然说出口不是明智的选择,你要不要再等些日子看看?」
阳日希的话还犹言在耳,但上班不到一个礼拜,夏禾光就因为内疚而睡得不安稳,他总觉得这样好像在欺骗吴叔,虽然他很喜欢这个工作,但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期盼,如果发现他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好人怎么办?
「禾光,怎么了吗?」发现夏禾光的吴叔,向他走了过来。
「吴、吴叔,我有话想跟你说。」
吴叔脸瞬间垮了起来,拧起眉,「该不会要跟我说你不做了吧?」
「不!不是!」
「不是就好,想说什么都没关係,吴叔洗耳恭听,先坐下吧。」吴叔领着夏禾光坐在一旁的阶梯上。
夏禾光低下头,久久没说话,吴叔没催他,静静地待在旁边等待。
「吴叔,我……我之前跟你说我的烘焙室在学校学的,证照也是学校安排考试的……」
「嗯?」
「这些话绝对没有虚假,只是……只是那个「学校」不是一般的学校……是……」
吴叔望着欲言又止的夏禾光,见他一手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都陷入了肌肤,一把抓起他的手。
「你会自残?」吴叔掀起夏禾光的袖子,上面佈满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抓痕。
「呃!不、不是……」夏禾光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赶紧拉下衣袖,「就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嗯,做麵包的不能受伤,以后手臂有你烫的了,呵呵。你刚说什么学校?职业学校吗?」
无法抓手臂的夏禾光,紧紧地握住双拳,直到指甲渗入掌心,让他感到一丝痛楚时,他才缓缓开口:「是……少年监狱。」
夏禾光不敢抬头看吴叔的回应,又继续说道:「我……我在里面待了五年,去年夏天出校的,就是在那段期间学了烘焙,考了证照。」
吴叔忽然抓起夏禾光的双手,用蛮力摊开他的掌心,「我说过了吧?麵包师傅手不能受伤。」
夏禾光望着自己掌心那一道又一道深深嵌入的指甲痕,终于抬头看向吴叔,「我、我犯过罪!如果吴叔介意的话,我就做到今天,薪水不用给我没关係,趁阿德还没走之前,你们还可以找看看其他人──」
「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想欺骗吴叔……」
吴叔放开夏禾光的手,彼此静默。
「少年监狱是什么样的学校?」
「是……是跟普通学校一样也是一到五上课,只是要全年住在舍房,不能外出。」
「是吗?那跟当兵还真有点像,我那个年代要被关两年。」吴叔呵呵笑道。
「但当兵还是比坐牢自由……我们每天都被监视,到处都有监视器,就连上厕所也是。」
「自由吗?我反倒觉得现在的少年监狱满自由的,我以前进去的时候,跟你们现在待的地方完全是天壤之别,哪还能读书?有监视器又怎样?有很多看不见的角落很黑的!可以告诉我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是……是吸毒跟性侵,虽然说这些有点像在辩解,但案发当时我是没有意识的……」夏禾光回答完后,忽然越想越不对,瞪大眼看着吴叔,「吴叔,那个……请问你刚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你以前……进去的时候?」
吴叔看着夏禾光呵呵笑道,拍了拍他的手。
「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