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才知道,不是今宵胜把银虹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因为眼前的人——瘦了
布置好了饭菜,姚海棠和萧素侧立一边,像平时一样等蒋先生出来。两人一站定了,就见蒋先生伸了手挑开了帘子,然后蒋先生就和杜敬璋一块儿从里边出来,姚海棠非常冷静而从容的与萧素一块儿行了礼叫道:“师父、四公子,请用饭。”
凉凉地看了姚海棠一眼,蒋先生没说话,和杜敬璋一块儿坐下了。只是杜敬璋却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姚海棠两眼,见她笑眯眯地招呼自己用饭吃菜,心里却莫明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总之是不太好受的。
但既然姚海棠是这般模样,他自也不好多流露出什么来,说好不打扰不相见,却终是捱不住来见了。
这一日留云楼的饭桌上安静至极,有外人在时蒋先生和萧素的规矩还是不会差的,另外俩儿又是各有心思,自然是各自默不作声。
捧着碗往嘴里扒饭,姚海棠脑子里想的是:“这混蛋怎么瘦了,他怎么能把自己整成这混帐模样来让我觉得他真是深情不悔呢”
有时候姚海棠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强大的神经,她居然真的不难过,真的不觉得很悲情或者很忧伤,仅仅是有一点点惆怅而已。其实最合适的一句诗应该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吧啊
一边犯着酸劲儿一边吃饭,这饭果然吃得不舒服,蒋先生和萧素吃到差不多就走了,这俩师徒一模一样的,连个借口都不找,把碗一甩看了两人一眼就走人了。
留下他们俩在厅堂里静静地吃着饭,筷不碰碗,勺不碰盘,安静得只剩下了很轻微的咀嚼声。偶尔两人也相互对望一眼,如果不是易时易地,姚海棠几乎就要认为这是寻径园了。
杜敬璋吃饭向来有规矩,用饭时自然是一句话不会多说的,姚海棠老早就明白他这规矩了,当然也是一言不发。到两人都差不多吃好了的时候,姚海棠起身收碗筷,杜敬璋就看着她收拾:“海棠,抱歉,我还是打扰你了。”
“吃饱了吗?”姚海棠收好碗筷后擦了桌子,然后坐下来这么问了一句。
她这么一问,杜敬璋竟觉得满心温暖与柔软,遂点头说道:“饱了。”
这么挑剔饭菜的人怎么活得下来呢,她走了以后,杜敬璋该不会一直吃不好吧。这么一想,姚海棠竟然连惆怅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小小的窃喜,这么一喜她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自私了一点:“天然居的饭菜你吃惯了,应该会适应的,可以多去尝尝。”
却见杜敬璋摇头说:“常去,味道不对。”
他们俩的对话让在外边的萧素不由得翻了白眼:“师父,这俩人是不是太没趣味了点儿,怎么见了面说的竟是吃饱了没,吃好了没的话。海棠平时多聪明,怎么遇到四公子就蔫儿了呢”
对此,蒋先生永远是俩个字儿的鉴定结论:“蠢笨”
“师父,您能有点儿新辞儿不。”萧素侧脸看了眼蒋先生问道。
于是蒋先生就看了萧素一眼转身走人了,对于有这样的师父,萧素也是极其无奈的,还好她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冲进厅堂里去把碗弄了出来,洗碗是她的事儿,她也已经习惯了。
厅堂里姚海棠张着嘴巴和眼睛见萧素旁若无人地进来,大大方方地拎了剩饭剩菜和碗盘走,还没忘给她个笑脸。姚海棠不由得气结,这傻妞
“等会儿我写个方子给你,当时走得急,也没来得及交待,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到。方师傅的饭菜做得不错,回去后你把方子交给方师傅就行了,方师傅会知道该怎么用的。”以前方满仓就经常跟她打听她经常放的那点儿小东西是什么,她就不爱说,这可是独门秘笈当然不能轻易说。
其实这时候杜敬璋很想说:“我除了想尝你的手艺之外,更想念你这个人。”
但是这样的话,杜敬璋是不会说出口的,姚海棠那天在雨里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他虽然来见她,可却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眼下安好的场面就会变得很糟糕。
“嗯。”温温净净地一声,低沉而美好。
多少言行举止都没能打动姚海棠,这一声“嗯”却让姚海棠想哭,杜敬璋唯一不合规矩的小习惯就是总喜欢“嗯”。每当他“嗯”一声叫“海棠”的时候,她都觉得像是温暖的湖水没过了她的头顶一样。
厅堂里的沉默很快被杜敬璋打破了,他知道自己不挑起话来说,按姚海棠的脾气,是不可能知道这时候该挑什么话题来说的:“看着你在四方堂里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萧姑娘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海棠,听我一句话,别太出头也别太藏着。若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做中上之人,既不招人欺也不招人妒,如此一来最是踏实。”
这话一出来姚海棠就抬头看着杜敬璋说:“素素都跟你说了什么,我已经很不出头了好不好,老老实实待在师父身边,连留云楼我都没出过。”
“你这挑着听话的毛病怎么改不了,我是说既别太出头,也别太藏着,你现在就属于藏着。这不藏着的意思不是让你出人头地、名声大作,而是让你稳稳地长进,不要永远在原地停留,这样的人若是我的下属,我不会抛弃当也必不会重视与重用。很多时候这样可有可无的人,通常不被抛弃,他们也会很容易失去存在感,最终会自我抛弃。”杜敬璋尝试着用很简单的话来说一些事,他希望能让姚海棠过上她所向往的安稳踏实日子。
关键是也没谁来过问她的成绩啊,姚海棠觉得自己在这事上挺无辜的:“我也没藏着啊”
如果杜敬璋想要让她出人头地,其实可以用的手段很多,只“西城”就是姚海棠这一条就能作出很多文章来了。但是这是最下作的手段,因为这会给姚海棠带来无尽的麻烦:“既然从司珍坊放还的事没掩,那就好好用用这身份,不说制器成器,至少你对器的了解应该比从任何人都深,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着慢慢表现出来。”
哪有这样的机会,其实姚海棠是真的很想和大家交流交流,可哪里有交流的机会,平时她见的就是萧素和蒋先生,至多再见见慕清风和那俩打酱油的师兄、师姐:“我这不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嘛,其实我也不懂得什么藏拙之类的,以前……”
以前后面的话姚海棠说不出来,她想说:“以前是杜和帮我掩着,现在没人掩着了,我哪里自己会啊”
对这话杜敬璋倒没有多想,只说道:“六月四方堂会替新晋的弟子排盘,排盘是无法预估的,但是排盘之后会有一些相对的比试与交流,你只需要在新晋的弟子里不上不下就是了。从去年六月到现在,新晋的弟子约十二人,第三名至第五名自然是最好的。”
“我都不知道有这个事”姚海棠心说蒋先生和萧素,一个不是称职的师父,一个不是称职的师姐,怎么有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她说呀。
“不用担心,如果你需要,到时候会有人替你安排好。这世上总是无处不在的黑幕,只要你愿意,有些东西是随时可以操控的。”后面这句话杜敬璋似乎觉得是谁对自己说过的,而不是他临时想到的。
而姚海棠听着这句自己说过的话简直哭笑不得,这时候她倒也老实,乖乖地点了头说:“好,那我要怎么跟人联络呢?”
只见杜敬璋迎着正午从雾中投照下来的光芒淡而令人惊艳地一笑说道:“既然你应了,我说一声就行了,如果看着不妥再让他们去安排。必定不会让他们随意打扰了你,如果一切正常就不必出手干扰了。”
看着眼前这位依旧是处处替人想得周到,又处处尊重她的意思,姚海棠又不由得想叹气了:“杜敬璋,你答应过不来找我的。”
“抱歉。”
温温净净、大大方方的一声“抱歉”,让姚海棠忍不住还是叹气了:“原谅你了,就当你饿着了找饭辙来了吧”
“嗯。”
过了片刻,姚海棠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京城怎么样了,听素素说你眼下……挺难的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一直好好的,有太平院还有皇上,谁能把你怎么着啊”
对这事儿姚海棠一点儿也想不明白,她就不懂了,为什么这既能驭得了下,又能得了上的人怎么就过得很困难了。
她这问话又让杜敬璋一阵柔软,没有人会这样问他,就像姚海棠自己说过的话一样:“懂我的人为我担忧,不懂我的人问我何求。”
姚海棠现在应该是在为他担忧吧,杜敬璋这么想着自然是一笑答道:“不碍事,京中风雨向来如此,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那……那你在四方堂待多久?”
姚海棠其实想说:“您赶紧走吧,我意志不坚定”
可是这话多伤人啊,她说不出口,而且他看得出杜敬璋其实很疲累,她现在还不纠结,要是待久了她就怕自己会纠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