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明亮的月光穿过光秃的树干投落在地,仿佛琴键里被切割好的旧音符,随着跳跃,在街道旁凌乱的滚了一地。
陈煜把车停在了粥满堂门口,阿笙默念店名,有轻微的摩擦声从唇齿间缓缓流溢而出。
一顶黑色棒球帽戴到了阿笙的头上,阿笙看着他,眼神疑惑。
“情侣帽。”他说着,也拿出一顶同款棒球帽戴在了头上,率先下车,然后站在车门前,朝阿笙伸出了手淌。
阿笙看着他,他戴着帽子微微笑着。
上帝创造出一个陆子初,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做“少女杀手”。
陆子初是一个和“男色”挂边的男人,用“英俊”、“帅气”之类的词语来形容他难免落入俗套,他的神情会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冷傲的陆家少爷,淡漠的大学教授,深情的男友,冷静的陆氏负责人,悲凉的陆子初……阿笙无法抹掉他的存在,就像鸦片,吸食过欲罢不能椋。
时光流转,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从未动摇过,好像不管发生任何事,他在她面前都可以很平静,很温柔,就那么默默一笑,仿佛冰雪融化,万物逢春。
他就那么站在灯光下,干净的手指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定睛注视着她,似乎被他征服,早已成为了命中注定。
10年了,曾经以为浅薄,殊不知双手交握瞬间,依然能够碰撞出刹那芳华,转瞬遗忘了身后的满目黄沙。
有人说现实中没有至死不渝的爱,所以她一度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当初是怎么爱上了陆子初?记不清了。也许是某个相处瞬间,某个眼神,某个怦然心动的举手投足……
爱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绽放。
这个时间段,店里用餐的人不多,只有两桌顾客,陆子初拉着阿笙的手没有松开过。
一碗粥,配上几样开胃小菜,颜色搭配看在眼里,会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陆子初把粥吹凉了,送到阿笙嘴边,她犹豫了一下,把粥吃进了嘴里。
他们之间少言语,大部分沟通全都是来自于眼神和习惯,他喂她吃粥的时候,手法极稳,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如火山般深沉,好似随时都能冲破防线蓄势爆发。
她当初离开他的时候,他没想到爱情会走进死胡同,如果能够预知伤口,他问自己,是否还会爱上她。
人生路上,他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踉跄,于是造就了宿命步步紧逼。她给他下了蛊,逃不掉的。
她的唇是苍白的,他倾身吻向她的唇,阿笙没来得及避开,就被他扣住后脑勺深深的吻了下去。
尚未咽下去的粥似乎也被他卷走了。
店里顾客看到,脸红的移开了视线,见她唇上有了颜色,他的眼里终于增添了柔和,指腹温存的摩擦着她的唇,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叫了一声“阿笙”,却久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阿笙环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她是他眼里心里的小孩,爱情融进生活中,并不会让人觉得很高尚,尘世男女为爱所做的一切努力和坚持,只因为他们心目中认定的爱情让他们无比疯狂。
他是一个性情太过寡淡的人,不需要言语,站在那里就能让敌人感到压抑,亲人感到温暖,就像此刻,粥店拥抱虽然透着简单,但却带着莫名的张力。
“韩太太”新闻曝光5小时后,粥满堂连锁店铺里,陆子初说:“阿笙,我爱你,没有一刻不爱你。”
声音很低,却温柔到了极点。
她笑,浅浅的,目光潮湿。
世界上不会出现第二个陆子初,她过马路的时候,他会不厌其烦的叮嘱她要小心走路;生病的时候,他会拿笔在药瓶上标明药该怎么吃;从学校到出社会,他见证了她的成长,她夜半来月经,他是第一个开车给她买卫生棉的男人;每次外出下车,他都会把手放在她的头顶,避免她下车时撞到头……
没有人明白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沉和绝望,在美国的每一天她都是孤独的,所以哪怕韩淑慧和很多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她也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那只是因为在她最绝望的岁月里,她的灵魂里只住了一个他,只有他。
一碗粥吃了小半碗,她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放下勺子,含笑问她:“需要我陪你一起过去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在离开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她在洗手间里再次吐了,她看着那些呕吐物,忽然觉得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顾客早已走光了,只剩下陆子初,他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眼睛红红的,见她走来,起身拉住她的手,笑着说:“回去吧!”
这天晚上没有送阿笙回顾家,而是一起住在了望江苑,她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夜里吴奈过来,打开卧室门,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阿笙窝在被窝
tang里,陆子初倚坐在了床边。
“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吗?”吴奈看着陈煜,压低了声音。
陈煜复杂的点点头,想起粥满堂店里,顾笙在洗手间里呕吐,陆子初站在门口,靠着墙,因为隐忍,眼眸都是红的。
他忽然开始担心起来,那些担心是用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的。
吴奈朝里面又看了一眼,示意陈煜阖上门,待房门关闭,吴奈倚着门,掏出了一支烟,递给陈煜,陈煜摇头没接,吴奈把烟点燃,吸了几口问陈煜:“子初吃饭了吗?”
“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没吃。”
吴奈不说话了。
……
“她这么呕吐是深度抑郁前兆,你把她交给我,我找她好好谈谈。”望江苑客厅里,吴奈看着陆子初的背影,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子初没吭声,但背影却僵硬了许多。吴奈的那些话,无疑他并非无动于衷。
吴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去跟她说。”
“不用,她没病。”陆子初终于开口说话,但那样的话音似乎之前就录好了音,平淡漠然。
吴奈皱了眉,沉声道:“子初,你应该明白,她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康复。”
陆子初看着吴奈,目光慑人,“这话你不能说,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说。”
“你这不是在爱她,纵容不是爱。”吴奈悲悯的看着老友:“子初,你也病了。”
陆子初沉默,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我接受过心理治疗,我知道过往暴露在别人面前会有多痛苦,不要对她那么残忍,你不知道我在西雅图看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无法站在阳光底下,她跟家人对话偶尔会结巴,她独处太久,把所有的话都藏在了心里……吴奈,你试着想一想那种画面,不管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流泪。”
陆子初眼睛里有酸涩涌上来,仿佛乌云积蓄的水汽。
室内有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陆子初从未跟吴奈提过西雅图重逢阿笙是怎样一种情形,这还是吴奈第一次听他诉说。
“子初,你不能安排她的人生,她还有爱她的家人……”
“除了我,还有谁尊重过她?家人?如果她被家人尊重,怎么舍得把她关在阁楼里?”陆子初抬眼看他,语气轻微,目光里却全是冷漠:“06年她在律师界崭露头角,办理刑事案过程中,有人往君尚寄来了威胁信,我担心她出事,又不敢让她知道,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每天车接车送,因为我无法接受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一年她20岁。27岁的阿笙是什么样子的?西雅图多雨,阁楼里有一股霉气,老旧衣柜上有着一排排牙齿印;她回到t市的第一晚,偷偷把灯打开,不敢躺在床上睡觉,她想靠近我,却害怕拖累我;我站的越高,她就越自卑,所以她不敢有***,就连跟我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我怎么不知道她生病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生理,她早已被时间给掏空了,所以……你让我怎么忍心把她交给你,让你继续掏空她?”
吴奈垂了眸,有些话语轰然倒塌,哀怨作响,良久后偏头看着窗外,他救不了陆子初,如同他救不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