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屏笑了,在明月下清朗绝尘:“我做这么多,也不过只为这句话罢了。”
月下清辉与美人,桃花瓣偷偷地又红了三分。
“沐神医,此次多亏了你,我们村才能幸免于难。”
“言重了村长,”沐屏淡淡笑道,推了非要塞在他怀中的干粮与银两,“只是我下山游历,只为救人,从不收诊金的。”
“如若村长真的想报答我,”沐屏摸了摸膝上的盆栽,语气温柔,“便让我把这盆花带走吧。”
“沐大哥,你会回家吗?”
夕阳西下,沐屏膝上放着灼灼的桃花,身后横斜着长长的青竹,慢慢地推着木轮椅往前走。
“不会,在我还没求得内心平静之前,我都不会回宗门了。”
怯懦的声音蓦然变得欢喜:“那我们去哪里呀!”
听得活跃开朗的话,沐屏眉眼弯弯:“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
*
倾盆的暴雨骤降,扑灭了燃烧了一夜的大火。如今的仙都遍地废墟,怨鬼们被控制在地,一片鬼哭狼嚎。
流萤捧着烧得炭黑的牌匾,眼底血红一片。她抬头惶然地张望,脑子里又想起那句温柔到骨子里的话语。
【你喜欢仙都吗?听闻那里安居乐业,气候也很湿润,最适合桃花盛开。】
“流萤姑娘,沐屏师叔他,失踪了。”
“轰——”
落雷劈下,正中劈进流萤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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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你视作亲弟弟,事事维护你照顾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季伯成拦下计划失败的季仲野,周身黑气弥漫,鬼气森森,“我只当你平日性格乖戾,没想到你却想直接除了我这个大哥!”
“大哥?”季仲野浑身带血,笑得癫狂,“我这么叫你,你敢应吗?表面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谁不知你才是鬼域最心冷之人。”
“外人都夸你善良,扶持弟弟,这天底下只有我晓得,你只是利用我,方便帮你处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罢了。”
说着这里,季仲野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连连摇头,笑得面目狰狞:“不对,不只有我,那一早便被你抛弃的那位鬼域大少爷,也是看得清你真面目的。”
听他提起那人,季伯成面色一白。瞧见他这模样,做弟弟的反而心里痛快起来。
“可惜,这天下最为敬你爱你之人,也不过那位心思纯良什么都不懂的季桉罢了,”季仲野捂着伤口,声音沙哑,“若是叫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他还会……”
“住口!”季伯成再听不得一个字,挥袖一甩,唤出成千上万的鬼将出现,浓烈的鬼气似要将天地撕裂。
见状不妙,季仲野拉出身后女子往前一推,转眼化作一缕黑气遁向天际。
阿乙挡在千万阴兵面前,那双眼睛还是不带丝毫情绪。纤弱的身躯看着盈盈一握,随时就要倒下,但就是不屈地停在那里,半步不肯挪动。
“季仲野已经抛下你跑了,你若不想死,也赶快让开。”
面对鬼域域主的威胁,阿乙终于抬起那双清冷的眼睛,直视季伯成,语气淡淡:“能为主上赴死,是阿乙的福气。”
纤纤手指抬起,指尖在胸前凝起水汽,画了一道繁复的符。
刹那间大雾弥漫,眼睫处是湿润的,眼底是浓烈炽热的,声音是平静毫无波澜的:“太乙玄意。”
身躯轰然被磅礴的水雾包裹,随后化作一道道尖锐刺骨的雾剑,向季伯成漫天杀去。
须臾过后,天地一片宁静,季伯成挥手散去尽数报废的鬼将,看着弥漫四处的水雾和早已不见踪迹的季仲野,铁青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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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师叔没有死。”
听到这句话,流萤才仿佛活了过来,她无神地眨眨眼,跪坐在地上抬头去看沈慕白,眼尾通红。
沈慕白不忍心见她这副模样,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你相信我,沐师叔一定没有死。”
“那人都将我打晕了,若是想对沐师叔下手,做什么还将他带走呢?”沈慕白细细给她分析,“要么,那人不希望沐师叔死,要么,沐师叔对于他来说还不能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沐师叔现在都还没有危险。”
听了她的话,流萤可能也觉得有些道理。
“师妹说的不错,”曲奉如从门外进来,手里捏着三清派的化音符,缓了口气道,“清河宗宗主将将传音过来,说沐师叔的本命灯还未熄灭,没有遇害。”
这句话成了最强效的镇定剂,流萤却猛然抱着怀中的残匾,蓦然掉下了眼泪。
*
朝阳从云层中跃出的时候,仙都的混乱已经慢慢平定下来。唐司珏看着天边耀眼的日光,语气低沉:“天亮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沐屏的事传回三清派,清河宗宗主差点发疯,等不及天亮便安排了门下弟子处理事务,自己连夜来仙都,准备开始调查沐师叔失踪的事了。顾崇云连发十几条音诀,催促他们立马回宗门,以免像师叔一样惨遭不测。
沈慕白抱住流萤:“你跟我们回宗门吧,你放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曲奉如垂眼看了这边一眼,也罕见地没有说话,像是也赞同师妹的意见。
也是,在这住了这么久,就算不吃流萤的饭,夜夜练剑回来,门口那一壶解乏清神的酒却从来没少过。曲奉如也已经很久没有对流萤表达过开始那样强烈的恶意了。
“谢谢你沈姑娘,”流萤垂着眼眸,却早已做了决定,“不过不用了。我,我要去找沐大哥。”
“你一个人,怎么去找?”
“一座一座城镇地找,”流萤双手用力,像是要将胸口的残匾按进心口。“沐大哥的本命灯一日不灭,我便一直找下去。”
她抬起眼睛看向远方:“沐大哥遇见我之间,遍访四地,如今他失落人间,我便也像他一样,走遍他走过的路。再相见时,希望我不再是现在这样,遇事要躲着的流萤了。”
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掉在“沐萤”二字当中。
“对了,”沐萤擦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沈慕白道,“这是沐大哥说要给你的。”
“给我的?”沈慕白接过,下手用力将它打开,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见她不动,唐司珏上前关心:“师妹?”
沈慕白本以为自己冷心冷情,来到这异世只为一心完成任务回家,沐屏失踪她告诫自己,只是个小说里的虚拟人物罢了无需介怀,可是眼前的东西出现,她还是没能崩住情绪。
天雪蚕抹额像是被重新加固过,中间坠了颗精致闪亮的红晶石,显得愈加华贵珍重。
想起之前向他讨要却一脸嫌弃不肯给的沐屏,沈慕白终是忍不住,将脸埋进唐司珏脖颈中,重重地抽泣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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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便就此别过。”
流萤小心地将残匾放入精致的木盒,稳妥地藏在怀中。站在仙都旧门前,冲着众人盈盈一笑。
“你们回去吧,一路小心。”
沈慕白上前,用力地抱住了她,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交给你的有没有仔细收好?”
“那么珍贵的法器,我当然藏好了。”流萤也回抱住她,笑得像沐屏一般眉眼弯弯,“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变强的,我会找到沐大哥,让他刮目相看的。”
见二人依依分别,曲奉如上前催促道:“师妹,该启程了。”转头又望向流萤,沉默片刻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块鸣镝,递给她说道,“这是我清河曲家的玉镝,若是遇上生命之危,只要吹响它,不管在哪我都能听到的。”
流萤看了看他,郑重地收下了:“谢谢你,曲大哥。”
见流萤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视野之外,沈慕白喃喃道:“沐师叔会平安无事吗?”
她在心底想着,在破阵那晚,那句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是不是跟这次失踪有关?
沈慕白望着东升的旭日,太阳明晃晃地照射大地,没有人知道答案。
第17章 、再遇宁婴婴
“坐船吗?”
听到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沈慕白抬头,又见到那位撑船的鬼婆。
“听闻仙都出了大事,果然如我所料,没有船只来送你们出城了。”
沈慕白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婆婆没事吗?”
“我啊,我不像别的撑船人是住在仙都的,我只是游离在这片若河岸边的鬼魂罢了。”船婆看了看远方已变成废墟的仙都,叹了口气,“作孽哦,好好的一个仙都,搞成了这个样子。”
再次坐在船边,看着船婆在黏稠的若河里摇动竹竿,沈慕白心情千万复杂,只是再也没有了最初的害怕。
这修仙界阴谋重重,杀机四伏,这么比起来,善鬼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察觉到师妹心情低沉,唐司珏将她靠在自己肩上,摸了摸发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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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我们走了,等回了宗门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灯的。”
“不用了,”船婆挥挥手,“这仙都也没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来这了,将你们送到,就算我在若河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沈慕白鼻尖一酸,有些伤感,她看着船婆远去的背影,问曲奉如:“不会再有人来这里了是不是?”
“若河连接仙都与人界,仙都毁了,自然是不会有人再来乘船了。”曲奉如也按着师妹的头揉了揉,“我们回宗门吧?”
“奈何”剑如旧载着三人在云间疾驰。
沈慕白踩在剑上,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身后的唐师兄:“你如今已经金丹了,是不是还没有佩剑?”
唐司珏点点头:“待会到了集市,随意买一把即可,也好让师兄的剑歇歇,御剑之术我也掌握了基础,可以自己飞的。”
听了这话,沈慕白还没说什么,就听站在最前头的曲奉如开口,语气淡淡:“身为清云宗的弟子,佩剑就是脸面。马上试炼大会就要开始了,拿着把废剑,平白叫人家取笑。”
“我的剑虽累,也就这一趟来回。等你回了宗门,禀明杨教学,去宗门里的剑冢选一把。”
这倒是稀奇,沈慕白瞪大了眼睛,声音浮夸:“我看是不是天下彩虹雨了,居然让曲师兄替唐师兄说话。”
被师妹揶揄,曲奉如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抿抿唇,憋出了一句:“事实如此。”
到云周城的时候,沈慕白看着熟悉的街巷,只觉怅然。在仙都里待了几十日,现在又回到这云周城,却感觉出发好像就在昨日一般。
“也不知那宁姐姐找到妹妹没有。”
三人坐在酒楼,虽说如今只有沈慕白一人还未辟谷,却点了一桌的菜,两位师兄也坐在桌边陪着她吃两口。
唐司珏给她倒着茶:“等吃完了我们就去打听打听,不是还说好了要送她回家吗?”
吃菜的手一顿,沈慕白偷摸着看了眼曲奉如,见他并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喝茶,心下感叹。
这趟仙都一行,真是把清云宗顶刻板迂腐的曲师兄给策反了,这么看仙都真是修仙界的风水宝地,想到这,心情是又低落了下来。
“你听说没,那个姓宁的疯子,今日又去浣戏阁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