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船 12、小谷城陷落（二）

伊岐岛位于对马海峡的中间位置，南北长不过三十里，东西宽也就十来里路，周边还有二十多个无人居住的岛屿，属于平户藩的松浦隆信管辖。趣*读/屋

约三十年前，佛郎机人为了寻找马可波罗笔下的黄金之国，他们的大船在琉球种子岛遇难搁浅，遇到了被松浦隆信庇护的王直，王直就将他们带到了伊岐岛。

这些佛郎机人在伊岐岛受到了松浦隆信的热情款待，被松浦隆信请到了平户城，自此松浦家开启了与佛郎机的海上贸易。

接着，基督教耶稣会创始人之一的圣方济各沙勿略来此地传教，一个月间，平户城及伊岐岛有近半数居民竟然都改信了基督教。

王直、徐海等人被明朝招安，后又被处死，大明朝廷严厉拒绝与日本的海上贸易，给了松浦隆信很大的刺激和打击，之后，松浦家对从大明沿海逃回来的倭寇多有约束，因此邓碧川团伙在伊岐岛也很难有所发展，这伙人主要盘踞在伊岐北部的玄界滩附近的几个村庄。

灵儿骑快马从龟山城到了平户，花重金买通了一个渔民，把他送到了伊岐岛的玄界滩，灵儿登岸之后，很快就找到了邓碧川据点所在的村庄。

灵儿知道，附近的村子也住着不少海盗，便躲在据点外的一处山坡上，注意观察村子内外的动静。

村外的小路上，几个喽罗兵正在驱赶着一位风韵的少妇、一位老妪和一个小男孩，一家三口都在痛哭嚎啕，进了村庄。

灵儿心中暗想：这会不会就是汤景的家眷呢？赶紧登高远望，看到这三位可怜之人被关进了村后靠近海滩的一所院子。

父亲会不会也被关在这里呢？灵儿想到这，没有再犹豫，赶紧下了山坡，溜进了村庄。

灵儿直奔村后的这所高墙大院，翻墙进去，里面是一排低矮的石头房子，窗户探不出头来；院子大门紧闭，里边有间哨所，哨所里有个看守的大汉。

灵儿机警地先躲在一堆杂物的后面，旁边的石头房子里却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这时，院子外有敲门声，看守把院门打开，又有一群老人、女人和儿童被押解进来。

“我们还没抓完呢，你这儿还关得下吗？”一个海盗头目问道。

看守摇摇头，答道：“派去朝鲜失踪的这些人，他们的家眷人数可不少，邓碧川大人现在就在里边呢，他说还有俩老头待会也送到这来，还得分开关押，你们再抓的人可别往这送了。”

灵儿心里有数了，也许父亲一会也被送到这儿来，藏好之后，以待时机，静下心来听旁边牢房里的两人说话。

“哈哈，没想到他娘的汤景在应天府这么有钱，怪不得这龟孙整体谨小慎微的那么怕死，够狡猾的，等再抓住这王八蛋，直接就剁了他！”

“汤景是够狡猾的，这么多年他都不敢回去，肯定是听说大明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又放开海禁，允许出海经商，他才回去的。碧川兄，你也趁着这个机会回去吧。”

“我是朝廷的钦犯，可回不去！”

“哈哈，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也是缘分啊，我们徐家在松江府有三、四千顷土地，光他娘的佃户就不下三万家，你去找那个头目林风好好求求情，放我回去吧，将来我们里应外合，老相国虽然致仕还乡，但老相国的余威还在，况且他府上的仨儿子都是做官的，还能给我们撑着腰，怎么样？碧川兄？”

“你怎么能保证不背叛我们呢？”

“这……你开个条件吧。”

“把你的一家老小送来。”

接着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又听邓碧川说道：“不用送到这儿来，你把一家老小安置在堺町就行。”

“堺町是什么地方？”

“呵呵，堺町就像宁波、泉州、广州一样，五湖四海的富商巨贾云集，花花世界啊，我是多么想到堺町做生意去，可惜自小只会打打、杀杀，做生意我不行啊。”

“你容我好好想想，这事情要是被我叔叔知道了，怕是我们一家老小到不了宁波，就得被我那几个堂兄弟们给送进官府，到时候，我可是什么都没了。”

“那你说，你现在能怎么办？”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良久，徐鲲说道：“你跟我走吧，碧川兄，我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看守叫着“来啦”，便把大门打开，灵儿偷眼观瞧，一个年轻人押解着父亲和朱均旺进来了，这个年轻人正是邓碧川派往小谷城的使者。

邓碧川从徐鲲的牢房里出来，对那个年轻人说道：“三郎，你留在这里看着，这俩老头、还有这位徐大官人，外人一律不得接近。”

看得出这位被称为三郎的人很受邓碧川的重用，三郎点点头，应道：“大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邓碧川走了没多久，灵儿准备逮个机会先干掉这个三郎，然后再把那个看守杀掉，不用等王冲和郭奕他们到来，就能大功告成了。

三郎趴在关押许仪后的牢房窗口，往里观瞧，似乎在招呼许仪后。

正这时，村子里传来喊杀声一片，男女老幼哭喊声震天，灵儿猜测，这是王冲和郭奕带来的萨摩兵到了，正准备纵身跳起，去刺杀三郎。

三郎却已经跑到了门房的哨所，问道：“外面怎么回事？有人造反吗？”

大门外传来了邓碧川的声音，高声叫道：“快开门！快开门！三郎，把那三个要犯赶紧给我带出来，跟我走。”

看守赶忙把院门打开，邓碧川身后跟来了四、五十个海盗，呼啦一下子全进了院子，叽叽喳喳地叫喊声一片，灵儿没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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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冲和郭奕看到萨摩来的这些虎狼之师，见人就杀，见房子冲进去就抢，抢完了就烧，一会的功夫，附近的好几个村庄都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男女老幼的哭喊声惊天地、动鬼神。

王冲对岛津义弘叫道：“义弘大人，我们是来抓邓碧川的，并没有让你杀人放火，快去阻止你的士兵，不能滥杀无辜啊。”

岛津义弘哈哈大笑，说道：“这些无耻的海盗们，给我当奴隶都不够格，要他们何用！”

“义弘大人，这儿有几个我们的人，不知关在什么地方，请你赶紧约束这些士兵，千万别误伤了我们的人啊。”郭奕也着急地说道。

岛津义弘跟没听见似的，跨上马，高声喊道：“一定要抓到邓碧川，砍下他的首级，让大明皇帝给我们通商最好的优待。”

王冲和郭奕也顾不得这一切了，上了马，沿着村庄高声呼道：“许大叔、灵儿妹妹，你们在哪里？”

灵儿听见了王冲和郭奕的呼声，但也顾不上了，邓碧川等一大群人带着徐鲲、许仪后和朱均旺出了那所监牢，往村后海边的跑去，灵儿害怕这些人伤了父亲，只好在后面紧紧地跟随。

萨摩士兵只管在几个村子里烧杀掳掠，岛津义弘骑着马，在几个村庄之间来回跑动，高声喊叫着要抓邓碧川。

王冲和郭奕十分着急，正在村子里徘徊，忽然，看见一大群妇女、老幼从一所高墙大院里出来，哭喊着往海边跑，便追了过去。

村庄后面的海域，停着十几条渔船，邓碧川指挥着一群人跳下大海，把徐鲲、许仪后和朱均旺分别送到不同的船上，这时，灵儿从后面已经追到了海滩，和十几个海盗打在一起，许仪后和朱均旺都看见了灵儿，站在船上高声呼叫着灵儿的名字。

一群妇女、老幼哭喊往大海里跑去，这些人的身后，王冲和郭奕已经追到了沙滩上。

邓碧川正准备登船，看到这些在朝鲜失踪的人的家眷跟了上来，勃然大怒，拔出佩刀，对这群妇女、老幼一通砍杀，这一大群妇女、老幼连连喊带叫地又往沙滩上跑，挡住了王冲和郭奕。

三郎紧紧地拉住许仪后，神情慌张，看有的小船已经急匆匆地跑了，便对船上的人说道：“我要在这里等邓碧川大人，你们有谁要想先走，去别的船吧。”

船上有不少人跳下了海，搭乘别的船去了，三郎再看，只剩下几个自己要好的兄弟。

邓碧川看见大多数渔船都已经跑了，还有十来个人在海滩上厮打在一起，只有三郎还在等着自己，就赶紧爬上船，说道：“三郎，快开船吧。”

三郎还在愣愣地往远处观瞧，只见追上来的那一男一女，男的在海滩上帮那个叫做灵儿的姑娘解围，那个少女跳进大海，已经快要冲到三郎的近前了。

那个男的一会儿功夫，便把包围灵儿十来个人全部砍倒，三人从不同的方位，都往三郎的渔船靠拢。

邓碧川看三郎还在犹犹豫豫，大声问道：“三郎，还在等什么？快开船啊！”

三郎将许仪后推到自己的身后，小声问道：“哥几个，你们是想继续做海盗，还是想跟我一起去做武士？”立刻拔出身上的佩刀。

邓碧川惊叫道：“三郎，我平时待你不薄，你要干什么？”

三郎看船上的几个兄弟都没有任何反应，刹那间，手起刀落，邓碧川的脑袋掉进了大海。

这时，郭奕已经到了近前，叫道：“快把那位老人放了，我们放你们走。”

三郎看王冲和灵儿也快追上了，便赶紧开船，对郭奕说道：“我要带许神医去近江小谷城邀功请赏，你们要是找许神医的话，去近江小谷城吧。”

王冲、郭奕和灵儿站在大海里，眼睁睁地看着小船驶向大海的深处，汹涌的海潮袭来，快要淹没了他们的头顶，三人这才又回到海滩上。

沙滩上倒是没有萨摩的追兵，从村子里逃出来的男女老幼足有上千人聚集到了这里，都绝望地跪在沙滩上，遥望着大海，哭喊声连成一片。

王冲、郭奕和灵儿看着这幅惨景，都不由自主的饱含着泪水，眼望着苍天，无言以对这个场面。

突然，王冲突然拔出宝剑，高声呼叫着岛津义弘的名字，跑进了村子。

灵儿和郭奕也起身追了过去，到了村里一看，百十名萨摩兵正携带着战利品，往安宅战船停靠的码头跑去。

王冲拦住了岛津义弘的马，高声问道：“有没有抓到邓碧川？为什么放纵他们烧杀掳掠！”

岛津义弘身边的一队亲兵倒是没有抢东西，这些人冲到前面，拦住了王冲。

岛津义弘答道：“是你求我们过来剿灭伊岐岛的，现在他们全被我们赶进了大海，快去跟我甄别哪个是邓碧川，我要砍下他的脑袋，交给你们大明的皇帝，给我邀功求赏，将来，在贸易的时候，可不能再收我们岛津家的关税了！”

王冲被这些萨摩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灵儿上前说道：“岛津义弘，你们只知道烧杀抢掠，邓碧川差点从海上跑了，已经被我们干掉了。”

岛津义弘赶紧问道：“首级呢？”

“掉进了海里。”灵儿答道。

岛津义弘大吼一声：“混蛋！你说谎！”把佩刀一挥，对亲兵命令道：“快下到海里，把邓碧川的人头给我捞出来！”

这对亲兵哗啦一下全部往海滩跑去，有的跳进了海里去找邓碧川的人头，有的在沙滩上那群人里去搜寻，有十来个兵看上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强行把她们往外拖。

王冲、郭奕和灵儿看见了，赶忙跑去制止，几个女人便趁机跑掉了，岛津义弘也在一旁骂道：“你们这些混蛋，先给我找到邓碧川的人头再说！”

海滩上的村民大多又都跑掉了，跑在最后面的一家三口，被岛津义弘的一个亲兵拦住了，只见这个士兵一边驱赶着一名老妪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一边拉着那个女人衣服往后拖。

灵儿认出，这正是刚进村的时候看见的那一家三口，马上冲到那个女人的近前，问道：“你可是汤刘氏？”

“你认识我家相公？他到底还在人世吗？”那女人惊讶地问道。

灵儿再也忍不住了，挥动宝剑，将岛津义弘的亲兵刺死在沙滩上。

岛津义弘冲过来，大怒，和灵儿打在了一起，王冲、郭奕迅速地赶在岛津义弘的卫队之前过来解围。

岛津义弘住了手，后面的一队亲兵也都手持兵器，和灵儿等三人保持对峙状态。

岛津义弘拿佩刀一指灵儿，厉声问道：“你这个女娃娃！在石山本愿寺的时候就非常无礼！现在，居然还敢杀我的士兵？”

王冲质问道：“岛津义弘大人，你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邓碧川的人头，我们如何给你邀功求赏？如何才能让大明朝廷在贸易方面对岛津家网开一面？”

“哇呀呀，气死我啦！都是这个无礼的女娃娃捣乱！是她杀了邓碧川，来跟我们抢功劳，现在邓碧川的人头在哪里？你若不能给我找回邓碧川的人头，哈哈，钦差大人，可别怪我不客气啊！”岛津义弘发出吼吼的咆哮声。

“岛津义弘大人，你不能约束你的士兵，差点误了朝廷的大事，若不是灵儿妹妹帮忙，邓碧川早就跑掉了，况且，灵儿妹妹的父亲是令尊岛津贵久大人的恩公，你不但没有感恩之心，你还有脸在此咆哮！难道岛津贵久大人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吗？”郭奕高声喝道。

“嗯！气死我了！那就快去把邓碧川的人头给我找回来。”

看岛津义弘不再发怒，郭奕和灵儿对视了一眼，二人跳进了三郎杀死邓碧川的那片海域，一会的功夫，便在海面上找到了邓碧川的人头。

岛津义弘拿起人头，仔细看了看，用布包起来，哈哈大笑，说道：“钦差大人，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请跟我回萨摩吧，义久大人已经写好了给大明朝廷的上表，我会跟你去大明京城，去见皇帝陛下，给我们岛津家邀功请赏吧，哈哈、哈哈……”

王冲点点头，答道：“好！”

汤刘氏一家三口没有逃跑，都在等着灵儿。（:／/）。

郭奕一指灵儿和那一家三口，问道：“义弘大人，也许一会平户松浦家的援军就要到了，连她们也一起带走吧。

灵儿、汤刘氏都同时对郭奕摇摇头，郭奕明白灵儿急于要到小谷城去救父亲，汤刘氏是害怕这些倭寇。

郭奕对岛津义弘说道：“王将军跟你回萨摩，我留下来陪着灵儿妹妹，前往近江小谷城去救许神医，你们赶紧走吧。”

岛津义弘不干，质问道：“不行，你必须跟我们回去！远征之后少了一名钦差，我如何给家督义久大人交待！”

郭奕知道这些萨摩人都是一根筋，笑了笑，答道：“虽然同为钦差，我和王将军的责任不同，王将军是奉旨平叛的，我的职责是保护大明的神医，你和王将军回去也就行了，王将军将带你去大明京城见隆庆皇帝陛下。”

王冲也赶忙说道：“岛津义弘大人，郭将军所说极是，回到萨摩之后，我和你一起带着邓碧川的人头，去给大明隆庆皇帝陛下上表，万无一失。”

“嗯！也好！趁着平户的援军还没到，你们也赶紧找条船走吧。”岛津义弘说完，便带上王冲及其亲兵们去往安宅战船停靠的码头，载着一船的战利品返回了萨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