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那么一点儿,一点点儿,他就能永远拥抱那个黑暗又冰冷的世界,永远不用睁眼再直视这虚无的现实。
厌世之人。
轻生者。
对生命的渴求竟是如此的浅薄。
可这也是人类啊。
渺小又贪婪,自私而独立,这就是人类。梦鸠用手指擦掉太宰治眼角渗出来的水渍,磁性的声调低缓而温柔,短暂的不需要伸手就已经凋零,脆弱的连触碰都不禁小心翼翼。
梦鸠看着他,这名穿着驼色大衣,仰躺在公园长椅上,神情沮丧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青年。
你知道吗,脆弱如你,能继续生存下来对我而言是多么惊叹的奇迹?
你不知道梦鸠叹息,平静的收回手,用食指直接摩挲掉指腹上沾到的湿意。
这一刻,公园内的这处角落显得格外幽静,也许横滨再也不会出现如此静谧又温馨的林间时光。
因此梦鸠格外珍惜着这一个转瞬即逝的邂逅。
送走那些小可爱的手鞠河童,河水中的大妖被梦鸠的振翅驱赶回了原先的河道,河童们可以回家了。
他们的道谢为梦鸠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太宰治的到来则让这心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如梦鸠所预料的那般,昨天的溺水还是给这副不算健康的人类身体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如果太宰治是正常人,清醒之后第一时间就该去医院挂号然后住院。然而这个人奇怪就奇怪在,他醒来之后随手抓件大衣出门,无视身体给出的种种反馈,顶着发烧,眩晕,恶心,呕吐等负面状态,硬是跑去见罪魁祸首。
梦鸠不否认正是自己的诱导,太宰治才会在昨日落水,但要说责任全在于他,那就连大妖也不禁觉得有些冤枉。
毕竟,他可是确认过很多次,太宰治还是自己跳到河里。
为此,他感冒也好,发烧也好,生病就是任性妄为之人的归宿。
不论这种论调有多少是希望对方长长记性,单从对方不顾身体跑来找自己,梦鸠就确定,太宰果然还是那个太宰,不会让人把控到自己行为上的规律。
然而看着他迎着自己走来,脸色在温暖的阳光下苍白如纸,他前进时的脚步却莫名放得矜持而郑重,令察觉到这一点儿的妖怪不由紧张起来。
梦鸠不懂人心,不懂太宰的心。
但是梦鸠绝对不会诉说谎言。
他诚实的回答太宰的每一个提问,不论是否和他心意,也让太宰治终于意识到,梦鸠自始至终都遵照自己的想法去行动,不论他究竟是谁。
想明白这一点儿,太宰治低低、低低的笑了出声,因为发烧喉咙很疼,他的笑声嘶哑的听起来特别古怪。
梦鸠没有嫌弃,并且还借给他一个肩膀。
不想去医院就睡会儿,你需要休息。
太宰治顺势将头压在他的肩头,软软的卷发挡住他的双眼,叫人不知他此时的神情是怎么一副样子。
是和平时一样,偶尔放空自己时的空洞茫然?
还是在算计什么时的阴郁冷漠?
梦鸠不去看,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太宰治到底在想些什么。
国木田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景象,两个年轻人互相依偎着,在暖暖的阳光下小憩。
因为两个年轻人的外貌都属于好看到特立独行那种,所以这副画面美得像是大师笔下的油画。
从构图,到添色,最后的成品感动了所有人。
无法重现这冲击心灵的震撼,也许这就是这一刻所存在的意义。
短暂,且
转瞬即逝。
最后差点儿烧傻的太宰治被亲爱的现任搭档送进医院病房,梦鸠来探病时特意打量一下,心想侦探社的待遇挺不错,还是单间。
进门之后,梦鸠也并未向人类一样携带探病的礼物,他空着手来,坐在太宰治病床前的椅子上。
他一到,似乎正在睡觉的太宰治就睁开眼。
梦鸠和这个不想好好养病,满眼雀跃的病人对视一秒。
我不会帮你逃跑的。
嘁!
太宰治不爽的咂嘴,梦鸠的果断让他来不及施展自己的话术,至于为什么需要梦鸠帮助?这就涉及到与谢野晶子医生的权威。
为了防止太宰治养病途中溜走导致病情失控,她特意在几位医生护士惊恐的注目中,用拘束带把太宰治捆绑的结结实实。
以太宰的生命力,与谢野晶子判断他三天后就能活蹦乱跳的出院,所以这个拘束带最多维持两天,第三天就会拆下来,但就算如此,太宰治也非常不喜欢这种被桎梏的感觉,几次逃跑未遂,更是加重了他不想养病的决心。
当然这种决心对梦鸠而言就有些无所谓了。
这种方式的死亡你也能接受吗?梦鸠确实是好奇的,因为在港口mafia的时候,他从未见过太宰自杀,保护好自己也是港黑首领的准则之一,不然他也不会四年不曾离开房间一步。
然而这朵长出了另一根枝丫的花,却充斥着过于旺盛的活力,即使在追逐死亡也依旧显得生机勃勃。
即使有着同样的根,扎入黑暗深处,生长出来的花,也是不尽相同的吗?
梦鸠温柔的想着,目光落到目无表情的太宰治身上就变成了古怪深沉的笑意。
你的生命力似乎全被用来作死了,太宰先生。
太宰治呵呵,他不信这个非人类没有看自己笑话。
梦鸠:既然你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那我换一个问题今天你也不打算接受我的委托吗?
太宰治果断:我拒绝!
被你看见这么多黑历史了,还想继续扒?做梦!
太宰治完全不想被面前这个不懂宰心的非人类扒的底裤都不剩,因此强硬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排斥。
梦鸠依旧没有强迫他,仅仅是保持温柔的笑容,静静的注视着
第12章 武侦宰的世界(六)十二
之后几天,侦探社的人偶尔会看见在横滨街道上闲逛的梦鸠。
尽管对方的来历一向在同伴之间讳莫如深,但小老虎的天性也可以说猫科动物的天性就是那压不住的作死之心。
在中岛敦又一次装作不经意的看向自己时,梦鸠朝他看去。
淡红色的眼眸缺乏生理必须的色素,其单薄的体格在简单的圆领T恤下颇有瘦骨伶仃之态。
初初看见他时,中岛敦直接被吓到了!
因为他眼前的青年相较几天之前的状态更差了,如果说之前那名来委托任务的青年是绝症缠身的病人,那么这时的梦鸠就给人命不久矣的虚弱感。
中岛敦当时就被吓得炸毛,头发变得蓬蓬松松的,整个人在和梦鸠对视时甚至吓得后跳一步,浑身透出惊恐的味道,让梦鸠不由怀疑,自己的脸有这么吓人吗?
中岛敦过激的反应很快在周遭投来的注视中收敛,他是来采购晚餐食材的,在这家普通的超市内,他还不想太过惹人注意。
小老虎避光一般的躲开那些由普通人投来的疑惑注目,磨磨蹭蹭的来到青年跟前。
中岛敦有时非常死心眼,就像现在,他哪怕害怕梦鸠这个不明生物,但视线对上了,他还是强忍住恐惧凑过来打招呼。
虽然这点儿小小的畏惧,梦鸠从来不放在眼里,但他还是爽快的给出回应。
晚上好,是要打算做寿喜锅吗?我看到做寿喜的材料了。其实不用梦鸠特意去推测,中岛敦篮子里的食材过于一目了然,完全就是寿喜锅用的肉和蔬菜。
中岛敦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今天稍微想吃的好一些。
梦鸠没问今天是怎样特殊的一个日子需要特意采购晚饭的菜单,不过他清澈的眼眸看看对方,突然会心的笑了起来。
你好像很害怕我,为什么,是我做了在你看来十分失礼的事情吗?
中岛敦一惊,连忙将头摇的飞快。
怎么会呢!您一直非常有礼貌!
中岛敦回忆之前青年来侦探社时的那些表现,就连一些小动作也是优雅不失气度,像是古老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一举一动充满了普通人一辈子也做不来的独特韵味。
话说回来,要不是这名青年的打扮过于特立独行,他是真的会怀疑对方的来历,而不是听从乱步先生的话,猜出他非人的身份来。
中岛敦真的特别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尤其是他的眼神,简直就好像在告诉梦鸠他在想些什么。
梦鸠心情非常不错,一来遇上这么心思单纯的孩子,总比去应付心思诡谲的人类要好,二来,中岛敦怯生生的困惑眼神,令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触。
总觉得这孩子需要教导呢。
不然随随便便就被人骗走可就太可怜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像是人类?
中岛敦这回是彻底炸毛了,他嘴里发出短暂的抽气声,要是耳朵尾巴能具象出来,那肯定是一副激烈抖动的模样。
说到底还是梦鸠表现的太过坦然,仿佛自己就算暴露出真正身份也无所谓的样子。
非人类都像您这样不拘小节吗?
小老虎挠头/jpg!
梦鸠会如此坦荡,主要还是身为大妖怪的底气,他不像是一些妖怪,将妖怪的尊严看的那么重,也不会过于轻视人类以至于傲慢到自我毁灭,他仅仅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不会变的位置,静静观赏四季变化,风雨临夏。
抱歉,我刚开始学做人,似乎令你觉得困扰了。
梦鸠诚恳道歉,反倒是中岛敦被梦鸠的诚恳吓了一大跳,他惊慌失措的摆手,菜篮子差点掉到地上,狼狈不已的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您做人做的特别好,非常有礼貌,我会困扰是因为我不会做人
啊啊啊!!!我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中岛敦刚说完就被自己话语中无意透露出的真相打击到了,顿时灵魂要从口中飘走,整个人变得苍白风化。
呵呵,梦鸠配合的露出被逗笑的表情,太宰是你的老师吧?你和他真的不怎么像呢。
啊!
对了!
中岛敦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那个请问您还在坚持给太宰先生的委托吗?
对哦。
情况怎么样啦?
他又拒绝了,梦鸠用看不出沮丧的神情微笑着重复,第二次。
中岛敦一时无言以对,说到底您对太宰先生有什么误解,为什么一定要对他那么执着?
梦鸠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剔透漂亮,闪烁着宝石水晶般的光芒,完全没有病人般的萎靡死寂。
这样一个美丽的晶莹剔透的人,中岛敦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执念源自何处。
是因为那个轻生的人和太宰先生很像的缘故吗?他不得不这么去想。
因为当日梦鸠就是带着这样一个委托,敲响武装侦探社的大门。
这些天来,这个目的一直不变。
梦鸠淡声道:他总会同意的用这个。
中岛敦不禁好奇的去看梦鸠举起来的菜篮子,里面那几样熟悉的素材令他瞳孔震动,精神仿佛遭到恶劣打击,整个人开始变得不再状态。
梦鸠对此全无所觉,一边儿挑拣着新鲜的蔬菜,一边儿说道:你们人类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我在这方面入手一定是没错的。
中岛敦:不您大错特错了。
太宰先生!!!
不论怎么想,他都想象不出有人为太宰先生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可不管中岛敦怎么想,都妨碍不到梦鸠。
而且谁说食材是他挑的,做的人就也是他?
当天晚上,刚出院没多久就被强硬穿上围裙,然后推进厨房的太宰治与案板上的食材,和手中的菜刀面面相觑。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半分钟,他露出虚伪的假笑。
太宰治: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你不会想让我与这堆东西度过这么一个美妙的晚上吧?
梦鸠:不管做出什么我都负责吃下去。
太宰治猛抽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你可就难为我了,我并不精于厨艺。
梦鸠垂眸,保持微笑。
太宰治纠结的看看手里的菜刀,在自家厨房体会到无从下手的绝望。
一直到他强逼着自己开始动手,梦鸠才靠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他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淡色的眼眸倒映着厨房淡茶色的灯光,暖意流动,像是凝固千年的琥珀终于开始从时光中苏醒。
说到底,太宰治对自己的手艺并非没有想法,只不过是不想多此一举。
他和梦鸠的关系一向暧昧且疏离,在那次你跳我就跳的殉情活动后尤甚。
这只妖怪不懂人心的诡诈多变,也不懂人类的多情凉薄。
他的无知让他选择靠近太宰治,不顾一切,试图用妖怪的温度,温暖青年冷漠的胸腔。
可太宰治心口跳动的是一颗黑暗的心脏,冷漠从来不是其中的主旋律,残酷才是。
菜刀在手中反射剔骨的冰凉,像是切割妖怪的血肉一般分离那些清爽新鲜的食材,然后将它们随性的丢到锅子里,加入水,和各种各样的调味料炖煮。
做完这些后,太宰治开始走神。
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和这只妖怪保持亲密,可这只妖怪又是怎样考量的呢?
不过如果他稍微了解人,了解他太宰治就不应该跨过安全距离,朝他更进一步。
温暖流动的光线在落到太宰治身上时,凭空暗弱了一截,幽深凉薄的双眸浅而缺乏温度,明明漂亮的不输给任何大颗宝石,却如薄冰一般易碎脆弱,就好像他身上那股特殊的气质,飞蛾扑火般诱惑着多情的飞蛾。
做好啦!~尝尝看太宰治特制咖喱。
梦鸠全程沉默的看着太宰治的表演,一直到食物被送上桌,他的表情才出现少许变化。
看着锅子里散发诡异气味的食物,再看看太宰治充满期待的眼神。
梦鸠拿起汤勺,姑且确认一句。
这是你第一次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