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指针滑到十点的位置,处理完文书工作的梦鸠收起笔记本,去一楼的卫生间洗漱完毕,之后笈着拖鞋步上二楼。
客厅的灯就这么关了。
全程旁观下来的津岛修治的心彻底凉了。
青瑛,你不是人!!
到了第二天一早,梦鸠穿着软绵绵的睡衣走下来时,把自己吊在灯上的人已经口吐白沫。
他总不能真让这货死了吧?终究还是上面发下来的搭档。
搬来椅子把人放下来,平展着躺在沙发上,梦鸠又自然而然的去厨房做早饭。
当香肠和鸡蛋的香味从平底锅里悠悠传来,沙发上的人也幽幽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熟悉的天花板的津岛感慨:又是没死成的一天,然后利落翻身,朝厨房里的人大喊,我饿啦,今早吃什么啊?
终归不会给你吃,梦鸠端着盘子出来时,神态微妙不乏讽刺的说道:给你吃那是浪费食物。
津岛修治:摸摸下巴,搓搓头,他纳闷了起来,总觉得你不该是这个反应?
梦鸠神色淡然的在餐桌前落座,拿着自己那独一份的早餐细细品尝起来,在喝下咖啡的间隙才出声回复道:津岛大人,不管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模样的我,但我都要说,你眼中的那个并不是我。
梦鸠说的可是大实话。
不管津岛修治如何操控人心,他都没可能去操控一颗妖怪的心。
似梦鸠这等大妖生出的人心,无一不与执念相关,可以说,操控了他的心,等同被大妖的执念缠身,这在阴阳历法中如同诅咒,而人类向来对诅咒避之不及。
那与七情六欲纠缠到一起的诅咒会化作斩也斩不断的修罗之咒,直至死亡也无法分离。
这等层次的怨念是恐怖的,若任由其往扭曲的方向发展下去,这世间只会又多出一个必须要斩除的物怪。
从神灵般的大妖堕落成人心的怨咒,这是梦鸠一族的失态!
想当然,如果可能梦鸠绝对不会踏上这一步。
不过再看看那个蜷缩在沙发上满目哀怨的人,又觉得不太肯定。
这花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展开了剧毒的枝叶,赏花的大妖束手无策。
比起早餐这种小事,你该去考虑一下为什么上面这么久没有给我们任务。
梦鸠的声音落地,津岛修治当即懒懒反驳,揉弄着还有些沙哑的嗓子,怨念直指不给自己饭吃的大妖怪。
这可和我没关系,在某人来之前,人家的行程向来是满到会想去死的程度。我觉得,某人真的应该好好反省反省,就从给搭档饭吃开始。
梦鸠面不改色的切开荷包蛋的一角,胡说八道,你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津岛修治挑挑眉:嗯哼。~
你只是想寻找一些话题来和我进行对话,梦鸠抽出餐桌上的纸巾抹了嘴角,平淡的说出会让津岛修治脸色大变的话语,你怕我生气之后就不再管你了。
梦鸠不去理这一刻表情变得难看的津岛修治,神态平和的反问: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如同谦虚的学子等待指点的姿态,津岛修治能说自己硬了吗?拳头硬了!
啊!失态的大叫一声,他幽幽说道:你学的这么滑头我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有时我也不想总是被津岛大人牵着鼻子走。梦鸠淡然说道,然后吃光了所有早餐里面的香肠,这副从容的模样看得津岛修治特别不平衡,学着螃蟹一样横着走,到了梦鸠身边,一口咬掉他叉子上的那块鸡蛋,吃的特别香。
津岛修治牌指指点点。
味道不够重,加盐!加酱油!
梦鸠索性放下刀叉,把盘子里剩下的吃食让给他来操作,他本人则背靠餐桌边缘,对着干脆坐下享用自己的早餐的津岛修治道:你今天有什么预定吗?
正用夸张的动作分割小西红柿的人下意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
梦鸠道:那就和我去一个地方。
津岛修治:?
梦鸠微笑:一个可以和您互相伤害的地方。
津岛修治:
这一刻漫上来的不祥预感让他开始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做过头了,但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口咬掉了叉子上的煎蛋卷。
真香!
大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他起来的时间一般都很早,这也就导致出门的时候,马路上还没有出现会让空间变得拥挤的私家车,两侧的店铺也没有正式开门。
梦鸠开着轿车,载着津岛修治畅通无阻的穿过横滨市的海岸线,修建在悬崖峭壁旁的车道一个侧头就能看见在晨光下反射粼粼波光的海面,清澈的像是一颗颗宝石掉在了海水里,海鸥在天空上飞翔,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
你昨晚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梦鸠的声音在车辆疾驰的风声中变得不够明显,坐在副驾驶的津岛修治侧耳听了好几次才意识到他又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这个男人慵懒的像是一头舔着爪子的猎豹,稍微有了些温度的回答道:每年上吊死亡的人那么多,以为会很简单,结果普通的挂上去后才发现,实际操作起来比想象中的困难。不过从一开始角度就出问题,导致整个人被吊在上面无法移动,也是预料不到的意外。
你知道吗?在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想挪动唯一挂在上面的喉咙,上吊死去的人的舌头会长长的从口中耷拉下来,我可不想让自己变的那么丑就稍微改变一下原本的想法,结果两个想法一前一后的实现之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该多此一举。
是的,没错,就像是你想到的那样,因为这样的原因把自己卡在想动动不了,想死死不成的半途,难以描述那段被悬挂起来的时间里我都想到了什么。
津岛修治打开车窗,头发被激烈的风吹的逆扬,绑满绷带的手不知是为了压住凌乱的头发,还是单纯的为了表达自己的懊恼从一开始就放在了眉头上,指尖则点了点蹙紧的眉心,滑稽的家伙,那一刻我只觉滑稽。
生前是怎样伟大的人,在死亡面前也会堕落成滑稽的小丑。
津岛修治可悲就可悲在,他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生存,死亡全不青睐他,当他换个方向努力,做一个滑稽的小丑,死亡仍拒绝着他。
他在自己心中就像个流浪汉,谁也没法把他拖出那个厌世者的深渊。
梦鸠等了一阵,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顿了顿,转动方向盘,原本开向某个方向的车辆突兀的转到另一条路上,这点儿细节上的变化也不知车上的另一个人有没有察觉。
津岛修治望着车道两侧生长的特别精神的绿植,透过它们看见和仿佛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的海面,轻柔的语气与风重叠,海浪则把它拍打的支离破碎。
青瑛,我是真的想死。
求死者的救赎无处可寻。
但哪怕只有一次,他仍呼救过。
我不会帮你。
断然拒绝的声音让一度伸出水面的手重新失去了力气。
说到底,你对我的信任很奇怪,我不理解你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会愿意在一个监视你的人面前展露这么多真实的自我。
那只手有气无力的抖动两下,甩下了好多的水滴。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只是你的搭档,身为你的搭档确保你能顺利存活下来就是我的任务。你如果想死,那就绝对不应该告知给我,因为我一定会阻止你。
一口气的说了个明白,梦鸠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冲着一言不发的人道:活着不好吗?
有什么好的呢?
明明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充满不幸的事。
这个被锈迹填满的世界到底有哪里值得你这么做?
梦鸠闻言,只觉这可能是津岛修治发自内心的疑惑,他的不解几乎写在脸上,当然,厌倦也是如此。
人活着就是在受苦,但明天也有可能发生一些好事,我想我们都是为了那些好事而活下来的。
津岛修治嘲讽的道:一些好事吗?无意识让手指一张一合,语气淡而轻柔,为了这么渺小的理由活下去的人们还真是可悲啊。
津岛,或许你自己没有察觉,但你一次一次希望我能协助你离开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因为你从我身上看见了希望吗?车辆再度一个转弯,绕过这条Y字型分叉路口,梦鸠沉声说道:希望就本质而言代表着好事,虽然在你身上就变得微妙,可是我觉得,好事就是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就对下一个明天提起些兴趣。
津岛修治的眼眸在这一刻剔透的像是宝石一样,所有的情绪都被沉淀了下去。
梦鸠只听见他轻声道:好事吗?与我这种人讨论希望只是不切实际的做法,所以你想用下一个明天说服我?
梦鸠毫不犹豫的点头,因为我觉得让所有事情都产生矛盾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这个扭曲的思考方式。
津岛修治忽然笑了起来,轻柔道:你想改变我吗?
梦鸠兴致勃勃的反问:不可以吗?
呵,津岛修治露出难过的想死的神情,颓废的把自己瘫在车座上,你杀了我吧。
第66章
八十五
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 我杀你又不会有什么好处?
可是你这样做之后,我肯定会比被杀的人还要难受。
梦鸠突然发现,这人颓废之后就会变得特别爱撒娇, 而且一撒娇就停不下来,明明是个快一米八的大男人, 居然看起来有点儿可爱!
在大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视觉出现问题,津岛修治这会儿确实特别可爱的叹了口气, 两只小手手张开。
我搞错了,像你这样的人我一开始就该离得远远的,唉
你还叹气?
梦鸠纳闷道:该叹气的不该是我吗?看见昨晚那一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能短命了三五年。
一发现梦鸠开始郁闷,津岛修治立马来了精神, 他高高兴兴的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这么容易就能短命吗?那我下次要不要想个办法吓吓自己?
出于某种报复心理,梦鸠在沉默片刻后,开玩笑般的说道:也许我出事了会让津岛大人吓一跳吧。
津岛修治脸色一变, 说不出意味的视线在他感到诧异时轻飘飘滑走。
我才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搭档的死亡而害怕呢。
梦鸠想, 我就知道会这样,那您刚才搞的那么严肃干嘛?弄得好像我对您来说是特殊的存在似的。
再看看保持单手托腮这个姿势眺望着窗外的男人, 线条秀美的侧脸是笔墨描绘出的景致,多看一眼, 就像是多品味了一首夏季物语中的风物诗。
津岛修治其人确实有一张出色的面孔。
大妖如是想着,车辆穿过最后一段弯道, 直直的往山顶的方向驶去。
最后停车的时候, 两人从车辆上下来,来到山顶边缘,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与蓝天, 这壮丽的景象扑面而来。
山顶的风狂烈而肆意的吹乱他们二人的头发。
升空的日轮在海面上留下一层金色的汤谷。
泛滥的金色光芒,激烈的狂风,静谧深沉的海洋,和高高在上,广阔无垠的天空
这些景致如此触动人心,只要不是无心的人总会多多少少感受自己生命的意义。
梦鸠带他来这里一开始并不是想带他来这里,如他所说,互相伤害吧,他打算带他去别的地方来报复他的作死,可这一路上的交谈令他改变了想法,最后的目标就被定在了山上。
一眼望去,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尤其是妖怪眼中的世界,因漫长的寿命觉得一切都在自然而然的变化所以觉得不变,但睡一觉醒来,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手中留不下任何东西,也就是改变。
要论矛盾,没有比妖怪更为矛盾的存在。
要论孤独,没有什么存在比什么都留不下的妖怪更为孤独。
尽管如此,拥有着无尽孤独与寂缪的大妖怪也没有轻视过津岛修治这一名人类的痛苦与可悲。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甚至是尊重他的,哪怕这需要他花费不少的心思去维持这一份随时可能消逝的缘分。
在心底幽怨的叹了口气,梦鸠再度为这朵花身上长满的尖刺感到棘手。
天色正好,风景又是这般昳丽。
两人欣赏了一阵,不约而同的收拢衣服回到车上。
太冷了!
仔细想想,快进入秋天了,登高望远已经不是那么合适。津岛修治一边说,一边把梦鸠的外套扒了,把自己塞到衣服里,团成一团。
梦鸠全程面无表情,直到这个时候才无奈的看他一眼。
你就不想说点儿别的吗?
津岛修治无辜的问:说什么?
比如刚才的风景心底有没有生出什么触动之类的?
也许是之前的交谈让津岛修治意识到梦鸠的顽固,此时的他没有敷衍反而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
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过如此。
梦鸠叹气,就知道是这样,这个人的形状本就是不容易改变。
怎么?青瑛难道觉得我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吗?津岛修治好笑的歪过头,把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湿热的气息暧昧的吹拂在他的耳畔,笑而玩味。
并非如此,只是尽量不要放弃治疗。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梦鸠的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津岛修治的恶趣味完美的让大妖怪不自在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然后礼貌的问他:津岛大人有没有过特别激动的时刻?
比如呢?
比如说,特别开心,特别生气,特别难过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