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鸠默默的注目那扇上司随手关上的门扉,在停顿几秒钟进而引起另一个人的注意之前,他的目光平滑且毫无波动的收了回去。
沉默的近乎诡异。
津岛修治开始不明白这个人被派来自己身边有什么用处?
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里,光是用来监视是不是太浪费了?
想了想,津岛修治冲他扬扬下巴,指示道:给我泡杯咖啡。
梦鸠:
没记错的话,我是你搭档,不是你跟班?
在看到津岛修治已经专心的研究起任务后,梦鸠还是默默的去茶水间找储藏起来的咖啡豆。
正打开头顶的橱柜翻找用具的他没有发现,津岛修治正在他背后目光深沉的凝视着他。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在评估这个人该不该死,活又能活多久那样泛着凉意的目光。
梦鸠无意回头看了一眼,津岛修治就又恢复之前的样子,可疑程度倍增!
活动室内的氛围生生被这两个人搞得奇奇怪怪。
等梦鸠把咖啡端上来,热气扑上面颊,梦鸠非常注意个人空间的坐在距离津岛修治最远的那处位置。
这副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模样让他再度得来一记深沉的注视,他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喝咖啡。
津岛修治偶尔会出声提问,意图大概是试探他的来历,但梦鸠统统游刃有余的糊弄过去。
他猜到津岛修治之所以表现的这么热情,十有**是因为自己对他而言一片空白的身世背景。
但是他能解释吗?
没办法解释!
况且他在来之前就发过誓了,绝对要和太宰治保持好距离!
没错,这也是最严肃也最微妙的一点儿。
不懂人心的大妖怪终于在上一个世界的最后猛然意识到大家都不是那么单纯。
比如他想和人家做朋友,人家十动然拒,而且动还是穿透力十足的动词!
他差点儿被黑时宰那一闷锤打成傻子!
最后的最后虽然平安度过了,但往后要是碰见还不知有怎样的坑在等着自己,梦鸠刚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可是一边儿心有余悸,一边儿努力补课。
不提别的,他总不能再被这个世界的太宰耍的团团转吧?
尤其是他并不想当渣男!
更不想做海王!
他就是单纯的来交个朋友,欣赏一朵花不同的形貌,就这么点儿愿望,怎么就那么难实现呢?
摸摸心口,他最爱的那一朵正扎根在那里,汲取他的血肉缓慢生长,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他曾一厢情愿的希望醒来的这个人能恨自己,因为他救下了求死的他,就算因此受到憎恨也是他所能接受的,但是在那之后的遭遇则不断告知他一个妖怪所不能理解的道理。
人类除了恨,也有爱。
恨扎根骨血,爱却无处不在。
梦鸠光是想象一下,一群宰扎堆碰面后的场景就感到窒息,空气中的宰浓度过高,引起大妖怪的强烈不适,所以他宁愿离这个世界的太宰远些,做一个暗中观察者。
然后也不知是不是他天赋异禀,有个人在他锻炼自己的时候找上来,把他吸纳入一个组织。
最初这个组织的所有部分对他而言都是保密的,但是当他混到一定程度,大部分的结构对他又变得透明起来。
之后他得知自己混成了异能特务科的一名根正苗红的政府人员。
梦鸠:
前几次几乎都在当无业游民的大妖感觉到了压力。
随后,又仿佛命运的恶意一样被派到太宰治身边充当监视人员,目的就是时刻记录传说中的双黑之一,太宰治有没有阳奉阴违,毕竟他过往的资历无法不让人对他保持警惕。
或者说,他被派往太宰治身边,本身就代表了异能特务科所给予的一定程度的信任。
而自己如果出什么事,那太宰治不管想干什么,政府之中一个名为军警的组织都肯定会出动,打破他的所有小算盘。
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希望太宰治别有什么小想法,比如此人本身其实是港口mafia卧底什么的。
但是就梦鸠自己的了解,太宰就算是疯了也没可能去给森鸥外当卧底,可光他以为没用,要上头的人去相信阴谋资历如此与众不同的太宰治,不如相信太阳明天会从西边升起。
再加上他的顶头上司其实没说明过面前这个自称津岛修治的人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除去上帝视角,津岛修治和太宰治完全拥有不一样的身世背景,唯一相同的就是同被异能特务科打上危险这一标签。
不过也许是看好自己,上司在来时提醒过梦鸠要监视的人是个罪大恶极的□□,让自己保持警惕。
也正是有了这么一个前情提要,梦鸠才在看见一身纯白,宛若莲花绽放在淤泥之中,神情慵懒又性感的太宰治时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仿佛一条纯白色的蛇盘踞在雪地里,一路蜿蜒出阴冷诡谲的痕迹,其表象却美丽无害的仿佛艺术品。
单论外表的欺骗性,太宰治在张嘴之前,能让任何人为他安静美丽的模样心动。
当然,这一切仅止于他张嘴。
津岛修治张嘴之后,梦鸠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烦。
确实太烦了。
没完没了的试探防不胜防,他可算体会到一把被太宰治戒备的人的待遇。
以往他因为和太宰治靠的太近,多数时候都是他在怼太宰,现在因为他执意远离,结果来到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深刻体会到太宰治以前的搭档,中原中也的不容易。
这货好欠打!
然而自己还不能动手!
梦鸠下定决心不引起太宰治的注意,那么此时此刻就更要变成他不感兴趣的模样。
然后在初次见面的短短三十分钟内。
太宰治把自己的搭档欺负成了忍气吞声的小可怜。
津岛修治托腮,语气微妙的有些嫌弃。
你这个样子怎么完成今天晚上的任务?
梦鸠一边在心里暗道不感兴趣就好,一边不解的反问:不就是去一间茶屋做调查吗?
谁知他刚说完就看见津岛修治的神情变得似笑非笑,不禁心生些许凉意。
这个一身纯白的男人慢悠悠的道:嗯,确实是茶屋,但是地理位置有些微妙,在更早之前,那条街是男人用来寻欢作乐的场所,我们要去的这间茶屋就算是在那条街上也是老资历,它的历史足以延续到大正时期的歌舞伎庭。
说到这里他顿了大约有一秒钟左右,梦鸠就看见他愉悦的轻笑起来。
不知怎么,明明是一身白衣却仿佛笼罩上阴影,阴影之中,他笑得宛若一朵盛放到极致后的茶靡花,充满了危险蛊惑的糜烂气质。
看着他,就不禁惊觉一件事。
这个人身处黑暗,从未离开。
第46章
五十九
梦鸠觉得自己应该把太宰治和津岛修治区别开来。
因为就目前而言, 他觉得这就是两个人。
不管是言行作风,还是性格喜好,他都和梦鸠所了解的那个太宰治大不相同。
比起认为他是太宰而让自己心情复杂, 还是干脆把他视作一个陌生的男人更合适。
这样想着的梦鸠很快又被津岛修治指使去打杂了。
正因总是被津岛修治没事找事的欺负,妖怪才会对他心生复杂。
要是能殴他一拳, 他也就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时间就在这对新生搭档的磨合中飞快过去,到了晚上。
津岛修治换下那身过于醒目的白衣, 穿上一身颇有古典气质的木纹浴衣,肩膀上还罩了一件灰褐色的外披,整个人看起来起码成熟了三四岁。
然后梦鸠刚做出欣赏的模样,就被他下达的指令打懵了。
女装?他指着自己,本来显得呆呆的动作因那双近乎于血色的双眸变得危险至极, 黑暗的气息浮动, 被这双血眸盯上的人恍若不觉,故意问道:你在怀疑我的做法吗?
梦鸠出乎他意料的摇头,并不, 但我需要确定这不是你一时的心血来潮。说完不去看津岛修治疑惑的目光, 主动起身去房间换衣服。
津岛修治目送那道仿佛能透出本人心情的背影好一会儿,梦鸠的心平气和令他陷入思索, 在梦鸠更衣的这段时间里他单手托腮,幽幽望着窗外。
尽管梦鸠百般掩饰, 他对津岛修治的真性情也了解的太多了。
有趣。这个令黑白两道都感到恐惧的男人柔声开口,仿佛一条竖起身子的蛇, 摆开戒备的姿态, 悄无声息的滑入草丛。
当天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迎来了两个形象鲜明的客人。
门口灯笼照亮两个挥笔写就的茶字店内,不断有人从屋里探出头来, 他们的眼神中流露着好奇,惊艳的情绪,却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所有人只能听见木屐敲打着路面石阶,两道人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近到能看见那面绘满锦鲤与水波的油纸伞,以及伞下那两位面容昳丽出众的男女。
傍晚的时候,这里曾下过一场小雨。
穿着雪白袜子的梦鸠很小心的没有让泥水溅起脏了脚下,相比起他来,双手揣在衣袖里,作态却浪荡不羁的太宰则是一派大家公子的做派。
纸伞在头顶,偶尔会应和着持伞人的心情旋转一小下,伞面上的锦鲤在这个时候就会像是要跃出水面一般的生动活泼,水纹泛滥。
眼尾殷红的女子无意间扫过的视线,不知使多少茶屋中的男客忘记呼吸,幻想着她轻轻一笑,会是怎样的芳华绝艳。
但是女子却故意的一般,一眼过去就绝对不会再留恋的去看第二眼,无情的让不少人露出心碎的神色。
全心全意的目光只放在伞下的男人身上,这令津岛修治不知招来多少嫉恨的眼神,而梦鸠恍若不觉,专心打伞。
津岛修治也同样不把那些嫉妒的男人放在眼里,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偶尔看向两侧风景的眼神风流婉转,仿佛一曲夏风中的和歌,透着诗情画意,与女人拒绝不了的暧昧情愫。
两个人一前一后,招摇的差不多整条街所有店家都听说了他们的事,他们才在任务目标所在的茶屋前停下脚步。
梦鸠优雅的放下纸伞,仿佛要齐齐跃出水面的金鱼在一双素手下合拢,收起那过于浓烈绚丽的色彩。
茶屋的老板娘早早等在门口,在他抬起头后,以一副恭敬的姿态迎接他们二人进去。
平心而论,来这种地方还专门带一个女人,并且还是姿容不俗的女人来是挺奇怪的,可是也许是津岛修治给人的感觉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茶屋老板娘连问都没问,就把梦鸠也一起放了进来。
在一间单独隔离出来的和室内,障子门倒映隔壁屋内的美人剪影,昏暗不明的光线底下,津岛修治收起笑容,摆出一副沉静思考的姿态。
梦鸠老老实实在旁沉默,不敢出声打扰到他,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屏风上面。
这间茶屋有个风雅的习俗,那就是每个客人都会得到一扇空白的屏风,然后在离开时,屏风一定会有字迹留下。
这既是茶屋的一种揽客手段,也是用来让客人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
毕竟比起直接的诉说,用和歌绯句或是一幅画来隐晦道明自己的心思更符合这种地方的做法。
梦鸠之所以看屏风愣住,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见识少,他会愣住是因为屏风后面有一道人影,这个人影看起来像是一名美人,但是她并没有露面,而是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
如果不是梦鸠突然注意到这个影子,她或许一直到最后也不会被人发现。
津岛大人。梦鸠忍不住发声示警,为这个女人的安静感到前所未有的悚然,背后发毛的道:屏风后面有人。
津岛修治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屏风的方向,突然意有所指的道:来之前我和你说过,像歌舞伎庭这样的地方皮肉生意虽然已经被禁止,却并不是没有人在做。像是这间茶屋,它在这方面的历史也算悠久,也正因为拥有如此长的历史,所以不只是黑白两道,很多势力都有在其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那段最混乱黑暗的时期,茶屋中的女性没有任何自由,白天她们不光要学习各种侍奉男性的技艺,晚上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用身体取悦客人,用隐蔽的手段完成窃取情报的任务,那时最出色的艺妓也是最优秀的间谍。男人或许会防备同为男性的属下,却总会对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放松警惕。
说到这里,梦鸠明显听出津岛修治的语气变得嘲讽与讥诮。
一夜缠绵而已,却总有人被这一夜迷惑了心智。
或许是津岛修治的神情太讽刺了,就好像是在嘲笑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一样,梦鸠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道:这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原本正陷入某种黑色情绪中的津岛修治僵了一下,有些幽怨的白了这根木头一眼,没好气的让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去看看屏风背后的景致。
自那段时期起,茶屋中的女人就和情报产生扯也扯不断的缘分,为了把弄到手的消息传递出去,她们想出一个办法。
绕过屏风,看到那个跪坐在地的美女人偶时,梦鸠的表情僵住了。
津岛修治非常开心的给他科普。
她们开始用酷似自己的人偶来放置情报,自己则去应付客人,有时会和人偶一起招待那些沉迷美色的男人,将情报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客人身上送出去。
美色如刀,这些女人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了暗中的情报网,以至于摆放美女人偶已经成了有些历史的茶屋的传统。
抬眼一看,津岛修治将梦鸠懵逼的表情收入眼底,眼中飞快掠过一抹笑意。
梦鸠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被艺妓女子的花样震惊的不知所措,可他略一思考,突然面无表情的道:这都是骗人的吧?
刚还在心底发笑的津岛修治:
怎么暴露的?
他觉得自己编得有理有据,这个人没道理发现才对?
然而他突然想到梦鸠是上面派下来监视自己的人,一时竟是恍然大悟,感慨自己的警惕不知不觉居然被对方这副沉默寡言的表现放松了。
不,不能说是放松了,正因为他表现出忍耐力十足的样子,自己才会逾过分寸,有意挑衅。
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对方所使出的一种手段,如果是按照正常发展,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一部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