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次碰面时发现梦鸠的身体瘦弱的不正常他就一直记挂着,不过出于谈话节奏被大妖怪掌握的缘故,他也就一直找不到将担忧诉说出口的机会。
这次,他在发现梦鸠后立刻大步朝他跑来。
因为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中岛敦整个人又细又长,缺乏肉感,明明还是少年,胳膊却细的一掰就断。
当然,如果有人以貌取人的话,异能力[月下虎]可不是吃素的。
哪怕这个少年看起来就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关于侦探社众人的情报,梦鸠没有从太宰治口中得知一字半句,但他就是有办法,毕竟这个世界的妖怪也要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
身为大妖怪,只要他开口,自有一些崇拜他的小妖为他奉上一切。
平时梦鸠没什么架子,但需要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手边便利的资源。
身处大妖怪的感知范围内,中岛敦跑过来时带起的震动就已经被鸟类敏锐的知觉注意到了,不过梦鸠在他靠近到一定距离才转身,若无其事的打声招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敦。
是、是的!先生,上次太突然没有来得及问候,请问您的身体还好吗?中岛敦一到梦鸠跟前就忙不迭的将担忧诉说出口,眼眸深处满满的忧虑令梦鸠没来由的一哂。
手指在T恤的肩膀上一提,瘦骨伶仃的上半身顿时突显出来,中岛敦瞪大了眼睛,狠狠抽了口气。
梦鸠见状,边笑边松手,白色的净版T恤重新松松垮垮的挂了回去,他笑得像是作弄小辈得逞的长辈,眼角眉梢透出温暖的气息。
我的样子似乎叫你担心了?
中岛敦在他凑近时怔了征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
主要是先生您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比起不好不如说整个人一下子消瘦了一大截,难以想象那副身体到底在这短短几天里经历了怎样的变故。
想到梦鸠至今还执着太宰治的行为,中岛敦的神色不禁复杂的难以言喻。
叫我青瑛就好了。梦鸠随意的接口。
中岛敦老实的答应下来,青瑛先生,这是您的本名吗?
嗯?太宰起的临时用名,梦鸠挑起眉梢,笑容戏谑,你觉得怎么样?我个人感觉还可以,就是没什么品位可言。
中岛敦无力的张张嘴,老实孩子没法给一个被评价为没什么品位可言,但当事人似乎还很满意的临时用姓名意见。
他太老实了。
老实到梦鸠都不忍欺负太久。
看眼前面的店铺,梦鸠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人类的食物啊,我记得从很久以前你们的食谱就大的不可思议,当时我想,那么弱小的生物能活下来,八成是因为这广阔到看不见边际的食谱吧。
中岛敦:啊?
你们似乎什么都能吃,梦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妖怪。
中岛敦:总觉得后面这句是刻意说来给我听的。
不是,青瑛先生,您的朋友没关系吗?虽然你自己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但是继续和太宰先生僵持,您那个正在轻生的朋友没关系吗?
中岛敦看起来简直像是他才是那个朋友的朋友,对比起来,面色淡然的梦鸠反而如同无关人士。
不知中岛敦是否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他生硬的将扭歪的话题拉回来。
身体不好的话,请去医院看看!
不管怎么说,健康最重要!
谢谢你的关心。梦鸠终于伸手揉上小老虎毛茸茸的脑袋,他轻笑道:但是我并不担心他,因为他正陷入一场美梦,一时半会不愿醒来。
中岛敦:可是
梦鸠道:我就是趁这个机会才出来寻找唤醒他的关键,他太脆弱了,敦,比你们还要脆弱淡红色的眼眸无意识的转动到人行路上,语气淡而复杂,我该怎么阻止他醒来后的自我崩溃,我该怎么样将一笼细雪留存到春花烂漫的季节,我该怎么抓紧一地的玻璃碎片。
我考虑过很多,最后发觉思考全无意义,我需要行动,去找本人来提问。
放任自己将藏在心底的忧虑吐露出来,梦鸠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连那被惨淡的肤色遮盖的美色都在这瞬间轻轻掀起一角,引来不少女性痴迷的目光。
苍白的病弱美青年可也是少女游戏中大爱的攻略人设。
再加上梦鸠本体那美轮美奂的颜色,人形的梦鸠并不丑,相反,他拥有一张傲视当世绝大多数男子的优越面容。
只不过仿佛疾病缠身的枯槁瘦弱大幅度的消减了他的美色加成,以至于当他沉默的走在街道上时,就像是一道苍白的影子。
而这个影子主动来到阳光下,众人才如梦惊醒般,感受到一丝来自梦境的惊艳绝伦。
中岛敦此时就难免呆呆的。
青、青瑛先生。
梦鸠低笑,带着遗憾与自嘲。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抱歉,敦,我好像说了些不该抱怨的内容,你就当做没听见,忘了吧。
等等,青瑛先生!中岛敦连忙在梦鸠想要离开时拦下了他。
小老虎的手紧紧的锁在他的手臂上,梦鸠满眼诧异的回过头,与斜下角的中岛敦完成一次对视。
中岛敦认真无比的道:这些都是做不到的!做不到的,青瑛先生。想死的人不会想活,除非那个人仍旧没有停止呼救。细雪不会保存到春天,因为那是属于花的季节,雪是冬日的主角尖锐的玻璃碎片不能握紧,因为那会割伤你的手,伤透你的心
中岛敦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一个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将目光投向现实。
梦鸠不禁沉默下来,不知该惊讶这名少年如此清晰尖锐的思考方式,还是该为自己的坚持而叹息。
中岛敦:青瑛先生,您为你那个朋友做的足够了,相信他也是这样想的。
他是这样想的吗?
梦鸠遗憾的道:或许如此,或许不是这样,我和他从来各说各的,从未真正完成过一次交谈。
中岛敦:哎?
很奇怪吧?梦鸠轻笑,笑弯了眼眸,阳光碾碎在细密的睫毛之间,他有他的执念,我有我的傲慢。自始至终,我们都在看着不一样的风景。当我想放下高傲,低声呼唤我的朋友时,他已经在那片天空下坠落,所以目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傲慢,和他的想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过你说的也对,想死的人或许不愿意被人从那渴求的永眠中唤醒。
谢谢你,敦少年。
中岛敦怔怔的松开时,看着梦鸠拍拍自己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手指蜷缩。
他想,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孤独离开的青年时不时会停下,目光眺望远方,仿佛在看向某个只存在在他视界中的风景。
这么说来,梦鸠先生总会眺望,眺望远方的城市,眺望河川的尽头,眺望窗外的风景每一次,每一次,那双眼睛倒映出的景色,却没有任何一回落入眼底,变成他眼中的风景。
他像是时刻因为关注而眺望,目之所及的却是另一方天地。
那个独属于他和某个人的世界。
思及这一点,中岛敦感到更加愧疚。
他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
中岛敦因为在那双眼睛中窥测到梦鸠与某人独有的回忆,因而惴惴不安,像极了做错事的猫咪。
但是他的那番话对本人来说,确实也是不小的打击。
来到没人的地方,梦鸠背靠水泥塑造的大楼墙壁,仰头叹笑。
傲慢吗
看来我再次重蹈覆辙了啊。
人心好难、真的好难啊
大妖学得刻苦,可仍旧觉得困难万分。
人类这么弱小的生物,到底是怎样将这一颗砰砰跳动的肉块变得这么复杂的呢?
梦鸠用力喘息着,城市角落堆放的垃圾,老鼠的尸体,科技发展带来的污染混杂而成的难闻气味折磨着大妖怪灵敏的嗅觉。
这里没有森林深处的自然香气,就连雨后,空气也清新不到那里去。
人类生活在钢铁的丛林中,并被这便利的生活驯化。
神鸟飞翔在梦界的天空,从未低下头的高傲,却在这里一次又一次折翼。
不可结缘。
不可结缘。
不可结缘。
来之前,神鸟去见过风的神明,那名温柔却遭到背叛的神即使堕落成妖怪,也依旧温柔。
他用轻缓的力道抚摸神鸟美丽的羽翼,用悲伤的语调诉说过来人的伤悲。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神鸟带着这一句忠告只身来到人类的城市,眺望远方,看不见梦的边界,眺望山河,不见恢弘壮丽,但他从未后悔。
纵使因为傲慢,错过与朋友交心的时机,之后又因为傲慢,自以为是的寻找苏醒的方式。
梦鸠不后悔。
他不会后悔。
一个人呆在这里是因为厌烦了吗?
寻找走失的梦鸠找了整整一夜的太宰治,最终在太阳从东方升起,露珠打湿叶片表面的清晨时刻,找到站在河川旁发呆的大妖怪。
看到他出现,梦鸠没有反应,往日令人心情舒缓的微笑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但他仍诚实依旧。
怎么会,我从不会对你感到厌烦。
太宰治穿着被露水打湿的大衣若无其事的来到他身旁,和他并肩欣赏自大桥另一侧缓缓初升的硕大日轮。
是吗?
太阳一点一点爬到天空高处,梦鸠唇边的弧度也渐渐回来了。
他笑低了头,带着感叹。
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怨恨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说实在的,奇妙到我忍不住站在这里思考了一夜。
太宰治问:然后呢?
然后天就亮了。
看着笑容含蓄的大妖怪,太宰治无力叹息。
原来如此。
沐浴从天边挥洒出来的万丈光芒,太宰治感觉自己奔波了一夜变得酸疼不已的身体得到了不小的安慰,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饿了。
日本向来没有去外面吃早饭的习惯,所以开门的店铺少的可怜。
一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得吃,还白白跑了一整晚,太宰治就后悔昨晚上他为什么不放梦鸠自生自灭。
梦鸠突然道:我买了菜谱,照着上面的做法,我应该不会做出奇怪的东西,冰箱里也有食材,你没有乱动的话,一盘蛋炒饭还是做的出来的。
太宰治可疑的沉默下来,半晌,他不确定的问。
米饭不会夹生?
梦鸠迈开长腿,不会。
太宰治连忙跟上,一脸的怀疑不安。
鸡蛋里面下毒了?
梦鸠看眼他,眼神颇为费解。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毒死你?
太宰治表情奇怪的反问:难道不应该吗?
梦鸠:
太宰治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说完还故意凑到他身旁讨打。
梦鸠目无表情,只不过速度加快了不少。
太宰治悠闲的迈开长腿跟上。
快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梦鸠掏出太宰家的门钥匙开门,让太宰来他只会掏出撬锁工具。
天知道为什么钱包丢了,这小玩意还能在他的口袋里,并在之后始终保持不可思议的频率出现。
大门打开时,太宰治耳朵动了动,然后怔然的望着先自己一步进屋的青年的背影。
刚才擦身而过时,梦鸠问:你呼救过吗?
第15章 武侦宰的世界(九)十五
在梦鸠离开后很久,厨房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太宰治才用无法听清的音量,悄声道:有的哦。说完他目标明确的来到厨房门口,学着梦鸠前天观察自己那样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捉摸不清的微笑,然而暴露出一个人真正意图的眼神,却放在虚空的某一处,没有焦距
梦鸠按照菜谱上所说的,将鸡蛋打散,下油,切碎葱花,翻炒,然后再加入鸡蛋,随后米饭
最简单的蛋炒饭,材料齐备的前提下,做好不需要十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梦鸠是否听见太宰治的低喃,或许有,或许没有,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妨碍他将盘子里的早餐端出来。
两人无话的对着吃完这些味道普通的米饭,就连口味挑剔的太宰治也少有的没有强调他刁钻的舌头有多么对此不屑一顾。
他好像受到强大的冲击,正失魂落魄的展开自我防御。
落在大妖怪眼中,仿佛弱小的鸟儿张开羽翼,炸开翎毛,凶神恶煞的发出警告,却不知这种故作凶恶的模样在猛禽眼中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惹人怜爱。
梦鸠一口吃掉勺子中的米饭。
进门时的那个问题他是认真的。
中岛敦的那番话不是没有给他带来触动,只是那些动容都比不过这颗人心跳动时,产生的酸涩之感。
回顾一眼过去,笼中生活不值得留恋,但与之共度的时光非常短暂。
他珍视的那个人不止一次对笼中鸟这么说。
恨我吧。
彼时不懂人心的神鸟理解不了这句话语中流露出的情感,他像是天生的神灵一样展翅,飞翔,却在兜兜转转之后,于另一名渺小的人类口中,洞悉了那转瞬即逝的细腻。
或许那正是空洞如花瓶的男人,仅有的几次,从残酷的执念中抽身而出,表露出自身情感的短暂时刻。
他希望被囚笼中的昔日友人恨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