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绵绵阴雨中,盖着层层琉璃瓦的屋檐下,就见怀抱着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的冷晴缓缓俯身,拿起了靠在房门边的墙柱上的那把伞面鲜红似火的油纸伞。.
因为心口上的伤,冷晴额间一直冷汗涔涔,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等到冷晴拿起了那把油纸伞,想要撑开伞面的时候,却现往常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会儿做起来竟有些吃力。可是冷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唯恐站在她身后的梁笙潇会看出什么来。
等到冷晴咬牙撑开了伞面,冷晴额间的冷汗已经凝结成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了,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
心知她眼下的情况不妙,没时间在此耽误,因此,冷晴在避开梁笙潇视线的角度用衣袖将她额间的冷汗擦掉后,冷晴也就没再去看立在房门前凝视着她的梁笙潇,径直撑伞转身就走进了屋檐外的重重雨幕中。
一直默然凝视着冷晴的梁笙潇见状,张口唤了一声:“馨儿……”
冷晴却不理会梁笙潇的呼唤,权当没听见,兀自撑着伞,一步一步地朝着熙霜院的院门走去。但,梁笙潇却又不肯让冷晴如愿离开——
就见站在屋檐下的梁笙潇大步一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冲进重重雨幕中,越过慢步而行的冷晴后便挡在了冷晴前面,拦住了冷晴的去路。
只是,拦住冷晴的去路后,梁笙潇也不说话,就那么抿着唇地静静地站在重重雨幕下,淋着漫天绵绵阴雨,静静地凝视着冷晴。
冷晴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时间与梁笙潇消磨,可冷晴又不欲与梁笙潇说话,遂,冷晴就欲直接绕开梁笙潇继续往外走。可是冷晴往左跨出一步,梁笙潇也跟着冷晴往同一方向跨出一步,冷晴往右跨出一步,梁笙潇亦然……
如此被梁笙潇拦了几次后,冷晴就是再好的脾气也恼了。
倏然抬头瞪向梁笙潇,冷晴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他:“潇亲王,你究竟想干什么!!”她心口上的伤很痛啊,感觉伤口似乎崩裂了……她没时间跟他在这里耗着了啊……
然而,冷晴的心声传达不到梁笙潇心底,梁笙潇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冷晴,面色略显踌躇地问着:“馨儿……你是来看我的,是吗……”
“不是!”不等梁笙潇话音落下,冷晴就语气恶劣地回了梁笙潇这两个字。
然而,梁笙潇却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冷晴,用如同情人间的吴侬软语般的语调轻声说着:“我不信……若不是来看我的,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我房中?”
听闻梁笙潇此言,冷晴先是不屑地“呵”笑一声,而后又毫不留情地语气漠然地嗤笑:“潇亲王真是擅长自以为是!我不妨实话告诉潇亲王,我今日来此,只是想求潇亲王不要再这般沉迷颓废下去了。固然,潇亲王想如何作践你自己,那是潇亲王的事,可潇亲王不应该为此而连累了我。潇亲王可知道,自那日您吐血离开朱府后,如今外面流传了多少对我不利的流言?潇亲王又可知道,那些流言每一句每一字都是用的诛心之言!”
这番话虽是冷晴临时编出来的掩盖她此行真实目的的借口,但却也没有骗梁笙潇,因为冷晴这番话的内里情况是真实的,完全没有半分掺假。
其实那日梁笙潇去朱府登门拜访一事,原本应当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为梁笙潇当时是独自一人去的朱府,并没有人认出梁笙潇的身份。即便最后梁笙潇离开的时候吐血昏迷了,可是有朱梓陌亲自处理后续事情,也不可能出现什么纰漏。
的确,朱梓陌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好,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把柄,至少在梁笙潇离开朱府后的那几日内,小到朱府,大到整个绉平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
可是,就在所有知情人都以为梁笙潇和冷晴的事情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就在所有知情人决定将梁笙潇和冷晴的事情烂在肚子里的时候,不过一夜过去,绉平城中忽然就掀起了一片流言蜚语。
那些突然掀起的流言蜚语所针对的对象,无一例外,全部直指冷晴——
什么潇亲王曾有恩于冷氏之女,可冷氏之女却忘恩负义,背弃了潇亲王;
什么潇亲王曾有意求娶冷氏之女,冷氏之女却嫌弃潇亲王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无财,冷氏之女不但没有答应潇亲王的求娶,反而以此狠狠羞辱了潇亲王一番;
什么冷氏之女妄图攀龙附凤,妄想野鸡变凤凰,便踩着潇亲王往上爬……
什么冷氏之女为了权势富贵,在入宫面圣时不要脸地爬了龙床,不然那冷氏之女怎么可能初次入宫就留宿宫禁了呢……
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在短短数日内便传得偌大的绉平城人尽皆知,甚至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一两条类似的流言。
至于那一条条流言中的“冷氏之女”是指谁……但凡不是个傻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正所谓三人成虎,更何况,参与此番流言议论、传播的,是整个绉平城的百姓!
人多势众之下,京兆尹衙门就是想将流言按下去都按不住,但又不能放任流言肆意流传,毕竟那些流言中的核心人物可是涉及了天家皇室的!
于是,京兆尹衙门无奈之下只能抓了几个散播流言最疯狂的百姓,将他们关进京兆尹大牢狠狠教育了一顿。可是,流言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愈传愈凶……
流言就这么疯狂地传了几天后,连京兆尹衙门都不想管这个烫手山芋了——
还能怎么管?几个带头散播流言的都抓起来关着了,剩下的那些散播流言的,全都是人云亦云、甚至不知所云的百姓……自古法不责众,他们京兆尹衙门总不能为了几条流言而将整个绉平城的百姓都抓起来吧!
所以说,冷晴这番话的真实度是很高的,虽是借口,却完全没有欺骗梁笙潇。
只是,冷晴没有告诉梁笙潇的是,也许是时间过去了几十日之久,近些时日,绉平城内那些不利于她的流言蜚语已经没有一开始时那般的疯狂猖獗了,有渐渐熄火的兆头……
只是,冷晴没有告诉梁笙潇的是,经过朱梓陌的调查现,那些字字诛心的流言蜚语,全都是出自他的母后——固林妤之手……
只是,冷晴没有告诉梁笙潇的是,因为她曾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又因为他母后的毒手而死去了,所以她并未有机会直面那些诛心的流言蜚语……
而那厢,在冷晴语气漠然地嗤笑罢了,梁笙潇很是沉默了数秒后,才语气呐呐地朝冷晴如是道:“我……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出府,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也不去思考冷晴话中的真假,梁笙潇一开口就是向冷晴道歉,且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
而看着如此小心翼翼地向她道歉的梁笙潇,冷晴心中很不是滋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厌恶,但更多的是心疼。冷晴厌恶她自己,心疼他的卑微……
那厢,梁笙潇道歉罢了,忽又如是低声喃喃道:“只是若是如此,你为何来了又走……”
这厢,闻梁笙潇此言,冷晴迅地收敛起她心中那些杂乱的情绪,继续用漠然的语气说话:“潇亲王怕是误会了,我之所以转身离开,只是没有扰人清梦的爱好而已。我本是想来与潇亲王说个清楚的,只是推门后见潇亲王伏案而眠,我自然不好扰了潇亲王的睡梦。只是不巧,在我转身离开时,潇亲王却醒了。”
冷晴说的言之凿凿、眼中神色十分肯定,可是梁笙潇听了,却只是如是低声反问:“真的……是这样吗……馨儿……”
“潇亲王!”不等梁笙潇话音落下,冷晴就霍然高呼了一声梁笙潇的封号。
在梁笙潇愣神的时候,只听得冷晴如此神色漠然、语气冷漠地道:“潇亲王,我方才说过,我如今是您父皇的昭仪,还请潇亲王自重,不要乱了辈分和规矩。就算潇亲王不愿意唤我一声冷昭仪,也请潇亲王不要再唤我‘馨儿’了。如此亲昵的称呼若是被旁人听见,只怕外面那些对我不利的流言会传播得更加厉害恶毒。”
也许是因为冷晴这番话说得太过绝情,在冷晴话罢后,只见梁笙潇那本就苍白的面色霎时间更显得苍白无血色了。
而看着这般脆弱无力的梁笙潇,冷晴都不知道她该将视线放在何处,才能掩盖下她心中因他而生出的心疼……
想要一个人喜欢你,不容易,因为你很难面面俱到地做到令人满意,反而只要你稍有不注意,就可能令人对你原先累积起来的好感大打折扣。但想要一个人厌恶你,却很容易,因为你只需要表现得够恶毒、够惹人生厌就足够了……
这个道理,活了两“世”的冷晴实在是太清楚了……
而那厢,梁笙潇沉默数秒,才神色怔然,语气怔然地如是喃喃道:“你如今……甚至连一个称呼都不肯给我了吗……”
这厢,无视掉梁笙潇话语中饱含的忧伤无助,冷晴咬牙忍着右胸上的刺痛,尽量声调平稳、语气平缓地朝梁笙潇道:“潇亲王,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还请潇亲王让一让,别挡着我的路。”
但,梁笙潇没有依言让开,而是沉默无言地看着冷晴,目光深邃得仿佛要透过冷晴的眼睛看进冷晴心里。
对上梁笙潇那般深邃的目光,饶是冷晴再淡定也生出了一丝想要躲闪的念头。
可是冷晴没有躲避梁笙潇的目光,而是不偏不倚地对上梁笙潇的视线,目光坚定,语气坚定地咬牙道:“潇亲王!请让开!”再不让她可就要骂人了啊!
也许是感觉到了冷晴的坚定,这一次,梁笙潇到底没再寸步不让,而是沉默地往一旁退开了两步,将前路让给了冷晴。
冷晴见状,无声地松了口气,抬脚迈步,越过梁笙潇便朝着熙霜院的院门走去。
冷晴身后,梁笙潇沉默地站在原地,沉默地凝视着冷晴渐行渐远的背影,任由漫天绵绵阴雨打湿了他的三千墨,打湿了他那一身单薄的青灰色长衫……
用微微颤抖的手撑着伞,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到熙霜院院门前,冷晴始终没有回头向后看一眼。
冷晴只想尽快离开熙霜院,哪怕她不能坚持到离开太子府也没关系,只要能离开熙霜院的范围,能离开他的视线就好……
然而,就在冷晴欲迈步跨出熙霜院的院门的时候,右胸口上的伤忽然猛地一痛,冷晴措手不及间只觉得四肢一软,怀抱着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的手臂同时无力松开,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便被摔了出去……
沉重的木盒砸在地上,虽没有摔散架,甚至都没有将盒盖摔开,却是着着实实地砸出了“哐当”一声响。这突兀的声响不但惊了冷晴自己,同时也惊了冷晴身后望着冷晴的背影怔然出神的梁笙潇。
猛然回神的梁笙潇下意识地就朝着冷晴那边迈步,同时唤了一声:“馨儿!”
但冷晴没有理会梁笙潇的呼唤,而是兀自俯身蹲到地上,抱住被摔在了地上的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就欲站起身。
可是,就在冷晴起身的那一瞬,木盒的棱角好死不死地抵在了冷晴那边受伤的胸口上,将冷晴胸口上的伤口狠狠地刺了一下。
本就是才受的新伤,如今又伤上加伤,冷晴当时就疼出了一头冷汗,连背部的衣衫都被沁出的冷汗浸湿了。
在冷晴起身的时候,梁笙潇已经走到了冷晴身旁,只是因为之前冷晴那淡漠疏离的态度,梁笙潇没敢贸然向冷晴伸手,只是傻愣愣地在一旁站着凝视着冷晴。
此时见冷晴已经快要站直的身体忽然就僵着不动了,梁笙潇也不知冷晴是生了何事,只是见冷晴忽然间面色苍白如纸,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刹那间血色尽失,梁笙潇心急之下,下意识地便伸手扶住了冷晴一侧的手臂,同时担忧地唤道:“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