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为什么突然把中枢搬到紫禁城了?”王体乾紧皱着眉头,沉思着其中的关系,他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对面的稠袍人道,“咱们的事儿,您没让别人知道吧?”
王体乾对面坐着的那个衣服华贵的中年人,便是英国公张维贤。张维贤看样子有四十来岁,让人一看就是那种饱食终日的人。他的皮肤非常白,仿佛没晒过一点太阳,甚至比许多女人的皮肤还要嫩白,浑身肉肉的,肥头肥耳,手指也是鼓圆,就像大一号的婴儿手一般。
张维贤摇摇圆脑袋,正色道:“从头到尾,就只有王公公、宋将军、还有在下三人知道,绝不可能泄漏出去。”
王体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维贤道:“王公公考虑好没有?张问身边没人了,现在正是大好良机啊!宋将军带着宣武门的兄弟,王公公带着东厂锦衣卫的兄弟,一起去宫里,宫门上边的太监不也得听王公公您的?咱们冲进宫去,杀掉张太后和张问一干乱党,把任太后营救出来,京师不就是咱们说了算?”
王体乾突然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老夫是个没根的人,不过老夫仍然记得自个的家乡在四川……”
王体乾这句话说得有点玄,张维贤没回过味来,只说道:“王公公何必说这话,平日里外廷那些大臣爷们见了您,还不是得低声下气像个孙子似的?”
张维贤没听懂,其实王体乾提到自己的家乡,有一层隐晦的意思是:四川没出过卖国的人才,老夫也不能有卖国的嫌疑。这话的由头是当初天启皇帝的一句话,当时天启皇帝提到秦良玉的丈夫冤枉而死,秦良玉却依然忠心报国,就夸奖了秦良玉一句,因为龙颜大悦,顺带把秦良玉的家乡四川也一起夸了。
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是金石良言,因为王体乾也是川人,便记住了这句话……现在王体乾突然提起这句话,意思是对英国公完全不分时候、不管国家安危的一种鄙视。
张维贤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政变成功的容易,王体乾终于忍不住直说道:“做事儿也得看时候,现在京师岌岌可危,咱们要是再从中间捣鼓一下,可不得背上祸国殃民的骂名?”
张维贤心道你一个断子绝孙的太监,还怕骂名?他白了王体乾一眼道:“祸国殃民?不是张问搞出这么多事儿出来,大明能走到现在这境地?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说了,就说现在京师告急,您瞧瞧他张问干的事,把花了国库大笔银子的精锐调到南边去内战,守城又让熊廷弼这样的人去守,熊廷弼什么人,朝里都知道,出了名的窝囊……要我说,现在赶紧把张问弄死,要不然京师可就真没了!”
王体乾冷冷地看着张维贤,看来张维贤这厮是铁了心想在这时搞政变……王体乾可不傻:一则他看得明白,现在把张问弄下去,熊廷弼和西大营这些张问死党还不知会怎么样,守住京师恐怕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二则西大营和福王军团的胜负未定,现在动手还急了点。
张维贤又道:“王公,您要是怕事,这事儿您别管,让我和宋将军来办。”
王体乾听罢,眼睛里杀机斗现,“那老夫只好先杀你了!”
“王公公,您什么意思……啊!”
王体乾突然从案上的架子上拔出长剑,一剑就向张维贤捅了过去,张维贤惊恐地捂住肚子,鲜血从他那白胖的指缝里冒了出来,他瞪着王体乾,“你……你……”
王体乾冷冷道:“就你这点见识,老子迟早被你害死。老夫还不如先送你一程,省得你说出去!”王体乾一边说,一边绞动着长剑,然后向后一拉,张维贤惨叫了一声,肠子顿时从肚子里流了出来。
张维贤倒在地上,拱着背身体蜷曲在血泊里,脚还在乱蹬,眼睛瞪得老大。
不一会,管家覃小宝听到里面响动,便带着心腹赶了过来,他看见张维贤死在地上,满地都是血,而王体乾好好的,正在脱身上的血衣。覃小宝满脸疑惑。
王体乾脱掉了身上的血衣,扔到地上,挥挥手道:“覃小宝留下,你们先出去,一会进来处置尸体。”
“是,老爷。”
覃小宝小心问道:“老爷和英国公怎么没谈拢,倒动起干戈来了?”
王体乾冷冷道:“老夫就从来没有和他谈拢过,这厮和福王有勾结,主动来找着老夫,要老夫和他们同谋。一来福王和张问胜负未定,老夫要留条后路,不能把他揭出来,以免得罪福王;二来把事儿捅出去,老夫自己也洗不干净,只好和他拖着。现在倒好,他要在这种时候在京师乱来,让建虏冲进了京师大家一起玩完?一剑捅死,最是干净!
你现在去给九门提督李朝钦传话,就说宣武门内的游击将军宋虞有通敌嫌疑,让李朝钦把宋虞召到东官厅去……别审,别问,直接砍了。”
覃小宝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王体乾又喊住覃小宝道:“后门有几个张维贤带来的人,顺便处理了,要干净。”
“老奴明白。”
王体乾洗了手,换了衣服,但是身上仍然有一股血腥味,他顾不得去沐浴,离开了后院,径直来到前厅等待消息。
过了大半个时辰,覃小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嚷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生了何时?”王体乾急忙问道。
覃小宝道:“不知怎么回事,宋虞已经知道英国公死了,他被李朝钦召见,不但没去东官厅,还杀了营里的监军太监,带着人马朝午门这边直奔而来!”
王体乾心里咯噔一声,皱紧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地走来走去。覃小宝惊慌道:“宋虞想干什么?这可怎么办才好,京营的人马都在城墙上血战,城内就只有宣武门那支宋虞的人马……”
“别急,立刻备马,咱们得去紫禁城。”王体乾提起一把宝剑,又说道,“通知东厂、锦衣卫、五成兵马司,把能使兵器的人都带到东华门。”
王体乾赶到午门,立刻下令各处宫门关闭,召集皇宫内的所有净军侍卫严阵以待。一时皇宫里人心惶惶,秩序大乱。
宣武门军队向皇宫挺进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内阁,内阁衙门里的几十个官员也是惊恐万分……此时铁军营五百人正驻扎在内阁衙门外的会极门旁边、除此之外,别无可调动的军队。
张问听到消息后,马上说道:“立刻传令铁军营,控制景运门,阻挡者格杀勿论。”下了第一道命令之后,他才问道:“宫门戒严没有?”
前来禀报消息的官员道:“已经戒严了,是司礼监掌印王体乾下的命令,王体乾还在东华门外聚集了许多太监锦衣卫和皂隶。”
张问站了起来,说道:“外面管不着了,咱们立刻去乾清宫。”
众人一阵慌乱,纷纷从内阁衙门里奔出去,张问找到张盈,沉声道:“你叫玄衣卫的人,去长春?宫把任贵妃带到乾清宫去,不要让任贵妃落入他人手里,否则更加添乱。”
张问这时也搞不清楚王体乾等一干太监是哪边的人、想干什么,反正京营游击将军宋虞没有调令直接率军指向紫禁城,铁定是反了。宫里边的太监关系复杂,多数都和王体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午门等许多宫门没法子控制,张问只好去乾清宫,因为那里的安全是玄衣卫控制的,而且太后张嫣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