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张嫣被送到了坤宁宫,周围有太监宫女看管,照样等于被软禁了。皇帝朱由校出事之后,她措手不及、又受自身情绪影响,反应迟缓,于是在和任贵妃的交锋中完全落了下风。皇后的心腹全被控制,连她本人都被软禁,处处受制于人。但是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张问。
张问按剑走到坤宁宫前面的交泰殿门口时,就遇到了王体乾和任贵妃二人。任贵妃见张问身入内宫居然带着兵器,顿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张问的出现,让任贵妃十分不甘心、恼羞成怒。可以想象她的心情,本来已经以完全优势压倒了皇后,偏偏出现张问这么一个人、让形势逆转,任贵妃以胜利者的心态面对这样的状况,自然很不服气、甚至羞怒不已。
任贵妃冷冷说道:“张问,这里是皇宫禁苑,你居然携带兵器进来,你想干什么?”
张问心里也很不爽,此前他根本就没把任贵妃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女人竟是手辣的主,敢软禁皇后,权利欲可想而知。他直视着任贵妃说道:“此剑是皇上亲手所赐,皇上有圣旨,准我带剑宫中行马!我受皇后懿旨进宫,名正言顺!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些人有什么权力挟制皇后?”张问指着交泰殿通往坤宁宫的门口那一干太监宫女,很明显是任贵妃的人,他对着那些太监暴呵一声,“以下犯上,你们要谋反吗!”
任贵妃被张问中气十足的暴呵吓了一大跳,在这皇宫里,除了病恹恹的皇帝,不是女的就是太监,确实没有人有张问这样的气概。她怔了一怔,随即气得手脚?颤,脸色苍白,指着张问牙齿咯咯直响:“你……你……大胆!你以下犯上!”
“我是大明的官员,是皇上的大臣,只对皇上和大明江山社稷负责,现在皇上不能说话了,我只遵从皇后的懿旨,和后宫嫔妃有何上下关系?”张问冷冷说了一句,便向坤宁宫走去。
王体乾忙喊道:“张阁老,张阁老……”
张问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向王体乾抱拳道:“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外廷大臣和司礼监内臣理应以大局为重,共同稳定局势,待我觐见了皇后,再与王公公共商国事。”
张问也不是一味地以势压人,他对王体乾就没有用太过强硬的态度,毕竟他们二人现在必须合作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张问的一句话给王体乾吃了定心丸,并表明了要和王体乾合作的态度。
王体乾心里立马不慌了,他只关心自己的位置,至于任贵妃什么的、关他鸟事,未来皇帝的生母又怎么了,朱慈炅还是婴儿呢。
“王公公,你……”任贵妃怒气冲冲地看着王体乾,显然对王体乾的态度非常不满。
王体乾想的事可比任贵妃这样的一个女人要宽、要深,他很有自知之明,很明白自己在整个天下格局中是处在什么位置。他是太监,代表的是皇权,如果不是皇权,他屁都不是、天下没有任何人会买他的账。王体乾要保障自己的权力,就要完全站在皇权这一边、完全保障皇权、并表示对皇权的足够忠诚,太监只有这样才能生存,别无他路。
皇权是什么,一般情况下它是皇帝的权力;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皇帝无法说话,如果婴儿朱慈炅继位,婴儿也无法实现皇权。这样的状况下,皇权依然存在,它要通过其他途径实现,未来的太后极可能就是皇权落实的地方,懿旨可以当圣旨用。假设继位的是朱慈炅,朱慈炅还不到一个月大,这就意味着未来十几年的皇权都要通过太后来实现。
太后很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当今皇后、一个就是朱慈炅的生母任贵妃,现在两个未来太后说不到一块去。王体乾依附的皇权,他就得作出选择,王体乾当然选择皇后张嫣……这里有个王体乾心里的逻辑关系:他要保障自己的位置,必须要让朱慈炅继位才可以;要让朱慈炅继位,须要皇后和张问的支持;王体乾要得到皇后和张问的支持,就得站在皇后那一边,因为没有他们的支持,朱慈炅就坐不上皇位。
王体乾长远来看,因为皇帝太小,皇权不能通过皇帝来得到保障,万一把外臣激怒了可以不服太监和太后,来个“清君侧”,而皇后和张问通过亲戚关系联手、从内外两方面可以更有效地保障皇权,只有皇权得到保障,太监王体乾才有保障。但是这样一来外臣张问的权力就会暴涨,这也是明朝历代要避免外戚干政的原因之一,显然天启皇帝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太好……不过这些都不关王体乾的事,他就是皇家的一个奴婢,不需要负担这么重的包袱。从更远来看,将来朱慈炅长大了,当然更亲近自己的生母,不过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王体乾犯不着关心那么远的事,十几年后他还在不在人世都还说不定。
皇后、任贵妃、王体乾、张问,这四个人现在相互之间关系纠结复杂,但是各自都有很清晰的定位。
王体乾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和立场,所以当任贵妃愤怒地对他表示不满,王体乾不以为然地说道:“贵妃娘娘,您就不该这样对待皇后娘娘。”
王体乾这句话其实很中肯。
这时张问和玄月、朱徽婧、杨选侍已经走到了坤宁宫门口,门口的宫女太监是任贵妃的人,他们见任贵妃愤怒,作势要拦住张问。
“滚!”张问怒喝了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他对这些奴婢却没那么客气,也犯不着客气,奴婢们挟制皇后本来就不合上下尊卑的道德常纲。
所谓小人常戚戚,小人不是指人品……这些宫女太监就是小人,底气不足,在张问理直气壮的王八之气面前,他们响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张问从身边走过去。
就在这时,张嫣听到了张问的声音,从坤宁宫里奔了出来,她跑到宫门口,看见身穿仙鹤绯袍、高大威武的张问提着宝剑的样子,顿时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被人控制,命运操于他人之手,又听到任贵妃说要弄死张问,原本绝望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所有依靠和立足之地。她在皇宫里见识了酷刑、见识了那些被关在冷宫里的嫔妃的悲惨,她内心的恐惧和冰冷没有人体会过……她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无根的浮萍,皇帝人事不醒,她又没有儿子,百姓家出身的张嫣当然明白这样的寡妇是怎么样的无依无靠。
就在这样的时候,张问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张嫣的眼泪顿时哗地就崩了出来。在她眼里,张问比几年前老了一头,但是看起来更加成熟更加有男人味了,嘴唇上方的胡须、坚毅的脸庞,和朱由校截然不同的高大身躯,就像一座稳靠的大山。
无论地位多么高、多么强的女人,都渴望着一个牛叉的强大的男人,给人力量、给人安全感,张嫣也是女人,在这一刻,她就像突然有了根基一般有安全感、有受到庇护的安全感。
张嫣的情绪完全被前后的反差刺激得崩溃了,她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扑进了张问的怀里!
张问不敢躲、也来不及躲,他立刻震惊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在坤宁宫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面是公主朱徽婧、杨选侍、玄月,再后面是宫女太监,还有王体乾和任贵妃。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张嫣扑到了张问的怀里。
这完全是不合礼制的,完全是严重的,完全是古今无双的场景,一个外廷大臣敢和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
张问心里顿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身后的公主朱徽婧,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在她的眼里,情感显然大于任何事情,这是小女孩的通病。朱徽婧不仅没觉得不合道德,反而被当场的情形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流,甚至哇哇痛快地大哭起来。
皇后抱得那么紧,以至于让张问感觉到她胸前那柔软的两团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那么柔软、甚至温馨……张问心中也不例外地有一种潜意识的英雄主义作祟,自己被美女当作保卫者,无法控制有一种温馨感。
她的身子那么软,她的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旷人心扉的清香,她的秀反射着夕阳的流光……
张问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的手颤?抖着轻轻放到张嫣的肩膀上,他那么轻,轻得似乎都不敢放手。在这一刻,张嫣肩膀上的温暖,缓缓流进了张问的手掌,传遍他的全身。
这就是失去理智吗?这是一种爱吗?
张嫣的身子在颤?抖着,她那么可爱、那么可怜,她激起了张问心中的漏*点,让他浑身都像泡在光芒之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神,要保护女人,要保护大明全天下苍生的神。
让个张问觉得自己是神,恐怕只有此时的张嫣才能做到。
世间有神么?这并不重要。对于张嫣来说,一个能保护自己,能给予自己一片天空的男人,就是她的神!
刺眼的夕阳、坤宁宫那雄伟的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槅扇门、棂花槅扇窗,还有周围那些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人,仿佛都不真实了。这个世界上,在这一刻仿佛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张嫣的身子感觉到张问那结实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头脑一阵眩晕,腿一软,如果不是张问抱着她,她非得软倒在地上去不可。
“皇后娘娘受了你们这些奴婢的惊吓,才会这样,今天的事儿谁敢说出去半句,立刻打死!”王体乾在身后冷冷地说道。
如果传出去张问和皇后不守礼,那皇后的话在朝廷里还有威信吗、还能有资格传诏皇子继位吗?王体乾也紧张啊,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了一跳。
不仅王体乾紧张,周围的这些奴婢也紧张,他们怕被王体乾灭口。
王体乾沉声对任贵妃说道:“为了小皇子顺利继位,娘娘最好别把私人恩怨看得太重了。”
王体乾的话音把张问和皇后张嫣从虚无中拉了回来。张嫣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时绯红一张脸,胸口犹自紧张地起伏不停。她理智地放开了张问,退了两步……但是,她的理智并不能准确地表露她的内心。有时候人很奇怪,只需要一瞬间的工夫就可以完全、彻底地被打动。刚才那一刻、那一个场景,将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也许,在无数的夜晚,她回忆的遍数,数也数不清。
张问很快就回过神来,收住心神,在张嫣面前跪倒,中规中矩地拜道:“微臣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张问奉旨觐见皇后。”
张嫣捂住胸口,脸色变得苍白、紧皱着眉头困难地喘着气。张问从地上爬起来急忙道:“皇后怎么了,要紧么?”
“没……”张嫣摇摇头,微微弯着腰深吸了几口气,缓过一口气,才喘气说道,“好了,你不用担心,快起来……平身。张问……”
她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张问,张问站在西边,天边的阳光从他的后背照耀过来,让他高大的身躯看起来浑身都带着金色的光环一般……神一般的存在。张嫣几乎又要犯哮喘病了。
“微臣在。”张问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你随我到坤宁宫,我有话要和你说。”
张问扬声道:“臣谨遵懿旨。”
两人转身向坤宁宫走去时,张嫣轻轻歪头看向东边的地面,砖地上有两个影子,它们被夕阳拉长,就像并排着一样。但是只是影子,影子就如虚无的幻想……实际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张问是不能和皇后并排走着。
张嫣走在紫禁城坤宁宫前空旷的白砖地上,可以看见晴朗的天空,蓝蓝的没有一朵云,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今天她遇到了张问,这大概就是鸿雁的祥瑞吧。她不是第一次认识张问,四年前她就认识张问了,但是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张问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多少印象,这么年过去了,当她再次看见张问,一种别样的感受涌上心头。她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是教人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感觉,让她心情特别好。可是……渐渐地张嫣眼中又不觉垂下泪来……
把她的感情放到整个天下,整个青史记录的长河里,犹如海里的一滴水那般微不足道。在伦理与道德面前,她的感情不存在任何合理性……它注定只能埋藏在心里,带入坟墓。
张嫣和张问去了坤宁宫。交泰殿后门的王体乾寻了个机会,在太监李朝钦的耳边轻轻说道:“刚才那几个奴婢,你都记清楚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李朝钦道:“老祖宗放心。”
任贵妃心里是明白其中关系的,她自然不敢说出去把儿子的帝位给毁了,但是她依然气氛不过,在嘴里不断地诅咒泄着心中的愤恨,“这两个狗男女!特别那个张嫣,真是又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老娘一想到她那张假正经的脸就恶心得要死。还有那个张问,啧啧,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贵妃娘娘!”王体乾劝道,“皇后娘娘并没有您想得那么不堪,您把她抓了,还欲以迫害,她这样的心境下遇到张问,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而已。皇后宅心仁厚,她如果不和您计较,您何不与皇后娘娘化干戈为玉帛?两宫太后相安无事,您舒舒服服做您的太后,儿子舒舒服服地做皇帝,多好的事儿呀。”
任贵妃那张圆脸上满是阴气,冷冷说道:“哟霍,王公公这么快帮那贱人说起话了?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没看见刚才张问对我什么态度、对张嫣什么态度吗?以后他们内外勾结,咱们娘俩还能说得起话?”
王体乾也有些怒了,皱眉道:“成!您能耐,那您干脆让信王继位好了,大家一起玩完!信王继位就是兄终弟及,而您的皇子朱慈炅才是当今皇帝的长子正脉,对他的威胁多大您知道吗?恐怕皇子朱慈炅只要有一天活在这世上,信王就没一天会踏实。您用脑子想想,信王继位之后会把你们娘俩怎么样?是,让张问和皇后掌权,如果您老是蹬鼻子上脸肯定会挤兑您,可张问和皇后敢害你们的性命?咱们大明三百年江山、皇家朱氏根正苗红,不是谁掌权就敢乱来的。娘娘明白这些道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