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是个善于学习的人,刚才和络腮胡军士比试的时候输了一轮,他很快总结了输在何处,进行下一轮。这时叶青成压张问七招输,章照说六招。
第二轮开始,不料第三个回合时,张问因为应付时慢了一拍,三招就被击败。叶青成和章照愕然,众军哈哈大笑,张问在这种时候倒是没什么架子,没有恼怒。他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回顾一遍刚才的三个回合,其实对面的络腮胡军士黄三娃的招数很简单,就那么几个动作,张问都知道怎么应对,可就是临场时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导致自己应付慢了。
这时叶青成喊道:“大人,您不仅需要防御,还需要进攻!”
张问很快总结出自己越打越差的原因,自己想得太多了,影响随机应变。就在这时,中间那军队喊道:“第三轮开始!”
张问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木棍,努力排除杂念,周围喧嚣仿佛都消失了,随时挂心的官场尔虞我诈仿佛也远去了,只剩下两个拿着木棍的人。他只有一个想法:打赢对面那个络腮胡!
“呀!”络腮胡跳过来两步,举棍迎头向张问打了过来。络腮胡经过两轮比试,也试出了张问多少有两下子,不是弱不禁风一吹就倒的人,络腮胡打起来就比较放得开了。
张问抬棍向上一撩,“啪”地一声两棍打在一起,他没有停顿,随即就将木棍从络腮胡的头上斜劈下来,“啪”两棍又撞在一起。张问感觉虎口麻,木棍险些脱手,幸好练剑的时候练过怎么防止武器脱手,才握住了木棍。他劈了一招之后,也不多想,顺手拦腰向络腮胡扫了过去;那络腮胡向下竖着木棍,打了过来,两棍成十字型再次碰撞。张问一个转身,和络腮胡肩膀贴着肩膀,转了一个圈,张问转得非常快,因为他完全是靠直觉在行动。
络腮胡慢了一拍,被张问转到了他的身后,但是这家伙实战经验相当丰富,急忙弯腰埋下脑袋,“呼”地一声,木棍从络腮胡的头顶上扫过。络腮胡躲过之后,立刻拿着木棍横扫过去,但是这时张问已经再次移动出他的前方,从左边转到他的身后。络腮胡急忙操棍从右边迎敌,但是慢了一拍,张问的木棍已经扫到他的肩膀上,“砰”地一声打了个实在,络腮胡痛叫了一声。
第三轮结束,众人愕然看着张问,练章照和叶青成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中间,张问居然赢了!
那个络腮胡军士的功夫不见得有多好,但起码是个练家子,长得又强壮,而且每天都和刀枪棍棒打交道。张问只是个文官,居然赢了,所以不得不让众人意外。
张问意犹未尽,又和那络腮胡比试了两轮,都赢了络腮胡,这才过足了瘾离开比武的圈子。叶青成跟了上来,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是怎么做到的?”
张问笑道:“我能学会四书五经考上进士,能学会兵法并应用于战场,剑法有多难?”
叶青成赞服。
一个年轻的进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深厚的背景,要么就是有比常人更好的悟性和学习能力。张问无疑属于后者。
第二天,张问得到了孙隆到达温州的消息,孙隆带来了几船粮食和一些军费。张问忙迎出辕门外。
只见孙隆和几个人远远地走过来,孙隆瘦高个头,比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高了半个头,白面无须,皮肤很好。他满脸笑意,走到张问面前,就抓住张问的手,一副亲热的样子。
孙隆的手冰冷,而且很滑,给人阴气很重的感觉,张问的手被他抓住,照样一阵不舒服,他一边笑着应酬寒暄,一边借机把手抽了回来。
这孙隆牵连西湖棋馆案,却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刘朝不仅没抓他,还让他带着军资出来办事。张问心下有百般猜测,口上当然不会说这件事。
不过孙隆却主动提起,他一脸不爽道:“唉,张大人,您这回可把咱家害苦了!亏得咱家把张大人当自己人,张大人却在背后阴了咱家,这是什么事儿?”
“孙公公少安毋躁,进屋说话。”张问尴尬地说道。
两人走进客厅,孙隆把运来的物资清单交给张问,又拉着脸说道:“不是咱家说你,张大人,你这么干对自己有啥好处?对付东林党,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现在可好,你是得罪了一大堆人,宫里的王公公,朝里的崔大人,现在谁不对你火大?不说别人,咱家现在心里就不舒坦,搞不懂你,好好的大家财有何不好?”
孙隆这么一通抱怨,张问顿时觉得,这家伙还有些可爱,当一个人忌恨你时,明说对你不爽,这样的人其实没那么可怕。
张问点点头道:“孙公公所言不差,我也想过装作不知道,大家捞些好处。但是下官后来派人探听到,这事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哦?”孙隆看向张问,静待下文。
其实张问啥也没探听到,但是孙隆说自己在背后阴他,张问总得找些借口敷衍过去,于是就想一通瞎说。
“西湖棋馆那样的地方,在江南可不只一个,有多少大户、商贾、官员与之往来?这中间产生的利润,可不只是崔大人、王公公等等人分了,还有大量的银子被幕后操纵棋馆的人弄走。您可知道这幕后的人是谁?”
孙隆瞪眼道:“不是叶向高的孙子叶枫么?”
“嗯,就是叶枫,可孙公公知道叶枫和白莲教有什么关系?祸乱整个福建的白莲教匪众,背后有人支持操纵,这个人就是叶枫!”
“不会吧?”孙隆大吃一惊。
张问道:“您想想,叶家就在福建,叶枫在福建利用白莲教起事,意图不轨,有什么不可能的?现在孙公公知道了吧,我能不把棋馆的事儿捅出来,等于资敌,这叛乱还怎么平定?”
孙隆摇着头道:“咱家难以相信,张大人有证据,说明是叶枫幕后控制白莲教?”
张问一本正经道:“我会找到证据,证明这件事的。”当然这不过是张问随口胡诌,但是这时他突然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叶家已经够兴旺的了,叶枫还冒着风险搞那么多事干什么?这只是可能,实际上确实很难置信。
这时孙隆又说道:“张大人对刘公说白莲教会进攻温州,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白莲教进攻温州,根本是没有的事,不过是张问说出来忽悠刘朝,借口不去杭州的理由。张问想了想便说道:“现在没有动静,不知道叛军为何没有来。”
孙隆也没说什么,因为战场原本就多变,敌人可能进攻某个地方,也可能不来,谁也不能料敌如神。孙隆看向张问道:“叛军不来,张大人何不趁机把建宁府攻下来?咱家给张大人送钱送粮,那是税厂听说要打仗,才从四处凑齐的军费粮草。要是不打了,咱家怎么给税厂的兄弟说啊?”
张问皱眉道:“温州大营建好之后,实际训练时间不足两个月,福建叛军的具体情报,我也没得到太多,咱们不能太急。”
孙隆沉吟片刻,说道:“咱家来的时候,去校场看了一番,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吧?张大人,咱家可得提醒你一句,这时候你得小心些,一不留神被上边的人逮着把柄,在皇上或者魏公公面前说一句话……”
张问听罢心里添堵,但是孙隆说的也不无道理。阉党中牵连棋馆案的一些人,现在连孙隆都没事,上边的大员更没事,他们是没事了,但是免不了忌恨张问。所以孙隆让张问小心不是虚言。
孙隆又说道:“过些日子,咱家要和刘公一起回京,就是因为张大人弄出那个案子来,咱家回去一定不好说话。咱家是浙江镇守太监,这会儿如果和张大人一起打一次胜仗,把建宁府拿下来,咱家回去也好说话些。”
张问有些犹豫,福建叛军上次打温州,张问和他们交过手,不过如此。温州大营的新军虽然才训练不足两月,但是比上次那五千拼凑的人马要强许多;上次靠拼凑的人都能打赢,这次率大军出击,胜算很高。
“孙公公在行辕住一天,我下午找众将商议一下才作定夺如何?兵者,国之大事,不能轻率。不打还好,一打打了败仗,孙公回去更不好交代不是?”
到了下午,张问召集在重要将领谋士在大堂商议用兵事宜。到场的人除了军中将帅,还有沈敬和黄仁直。张问分析了需要进攻建宁府的原因,然后让大伙表态赞成或者不赞成。
出乎张问意料,实际参与训练新兵的将领没有人反对,只不过有一些人表示中立,大部分赞成出兵。章照就是赞成出兵的人,他说了理由:“老是在校场里练,也练不出什么效果,兵还是战场上练出来的。现在建宁府就在温州西南面几百里,进攻建宁府,补给就没有什么困难。且建宁府刚刚被攻陷几个月,叛军在那里的根基不稳,防守不固,相对容易。所以,末将支持出兵攻打,一则练兵,二则扩大控区,以战养战。”
章照原本是个举人文官,不过长得肌肉达、虎背熊腰,他可能也觉得举人走文官的道路没多大前途,现在完全干起了武职,连长袍都不穿了,经常穿着一身盔甲。
章照说出自己的理由后,许多将领都附议,表示支持。原本叛军的前身就是一帮子饥民农民,不见得有什么战斗力,大伙都想真刀真枪干一场,而不是成天窝在校场大营里。
唯一一个表示反对的是沈敬,沈敬个子矮小,但是性格却不弱,众人都赞成出兵,他却坚持自己的看法:“甭管上边怎么着,咱们弄出这支兵马来并不容易,多训练两个月就多一分把握,况且现在我们对福建叛军的布置方位都不知道,谨慎为上,切不可浪战。”
下边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张问坐在中间的公座上,仔细想了利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种时候,张问知道自己作为最高统帅,必须作出判断,犹豫不决是大忌。
过了一会,张问咳嗽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张问在脑子里调整了一下语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诸位都说完了,本官的决定是:从今日起,立刻开始进攻准备。本官有两条命令:第一,严禁泄露军机,外传者以军法~论处;第二,沈敬协同诸将,三天之内拿出作战计划。”
张问用这种口气说出来,众人马上停止了讨论是否进攻的问题,再说也没用。众人拱手道:“末将等遵命。”
众人各司其职,两天之后,沈敬和黄仁直就拿出了作战计划。张问安排了人事,让黄仁直坐镇温州,节制温州守备军保障后方安全;用沈敬率两千步军,保障粮道和后勤。张问自率主力兵马并诸营将领一万人,拟定组成四营,采用明军常规野战行军方式出击,总兵力一万两千。
外边得知消息的时候,温州大营已经整装待。七月二十二,张问率大军离开温州,向西南方向挺进,直线进攻建宁府。这时候,连孙隆都才刚刚得到大军出动的消息,张问认为保密措施作得很好。
张问的计划就是兵贵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攻击建宁府,在叛军做出有效的准备之前,一举拿下目标,然后把温州大营建立在建宁府,时刻威胁叛军的势力,以战养战。
四天之后,张问军进入福建范围,建宁府在福建北部,张问率军继续前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张问派出斥候在四方打探情况,然后急行军前进,沿途有些河流险要,也没人防守,明军进展十分顺利。
第二天,距离建宁府不足四十里路,张问挑选了一个靠河的位置,下令修寨扎营,准备明日一早便率主力从营寨出,开始攻击。
时值七八月间,南方天气炎热,蚊虫非常多,特别是在荒郊野林里,一到晚上,就能听见蚊虫嗡嗡嗡乱叫,见人就盯。不过幸好军中许多将士都是浙江福建一带的人,经验丰富。晚上睡觉时,把帐篷关好,然后点上蚊香就可以。
这种蚊香用松香粉、艾蒿粉、烟叶粉、砒霜和硫磺等物混合而成,点了可以驱蚊虫。如果没有这玩意,在这荒郊野林晚上别想睡觉。
张问闻不太习惯这种味道,和敬神用的香烛有些相似,却更刺激鼻子,张问时不时就打个喷嚏,不过也得熬着,否则被蚊子叮咬滋味更不好受。
其实呆在营地帐篷里的人还好,营地外面警戒的哨探才真是受罪,呆在林子里,蚊香作用不大,哨兵们只好在身上抹一些有特殊气味的油脂,并用衣服把全身包的严严实实。这会儿正值盛夏,被衣服包严实之后个个大汗淋漓,苦不堪言。
不过总算又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伙吃了饭,然后就组成阵营,继续前进。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要开始打仗了,大部分人第一次上战场,难免紧张。
有将领让手下的人唱地方戏,喊了几嗓子,唱得实在难听,引起众人一阵哄笑,这样倒是放松了一点气氛。
刚刚出,张问就收到了前方斥候的探报,那军士骑着马飞奔而来,下马单膝跪道:“禀大人,前方二十里,现敌军方阵。”
张问道:“有多少人马?”
军士道:“比我们人多,大概有一万多人。阵营整肃,还有枪炮,恐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张问听罢叫他继续探查,然后叫来各营将领,通报了军情。建宁府的叛军倒是够气魄,竟然调出城池,在野地里摆开了对干。
明军走了好几天路,遇到了抵抗当然不可能掉头就撤,于是继续缓缓挺进。一个多时辰之后,远远就可以看见敌军了,大约在一里地开外,在一座小山下摆成一个方阵,很明显是在等待明军。
天气晴朗没有风,艳阳高照,除了很热之外,这是个打仗的好天气;这块地方好像是对方故意挑选好的战场一般,比较平坦,周围有几个小山坡,不过上坡上有许多灌木,不适合排兵布阵。张问下令全军备战。
温州军的布阵很常规,是明军常见的布阵方式,四个营,组成方阵,鸟铳手在前,轻炮在方阵前端,骑兵在营中。
这时派遣到四方刺探的斥候大部分已经回来了,张问汇总了情况,方圆二十里内有两支敌军,其中一股就是对面的那个方阵;另一股在敌军后方五里处,只有两三千人;再南边二十里就是建宁府城池,内部兵力不祥。
至少左右翼没有威胁,张问准备和对面那股敌军摆开了干一场。双方兵力悬殊不大,对方稍微多点。
张问穿好盔甲,提着长剑在营中转了两圈,高喊着鼓舞了一阵士气。众军高声呐喊,响彻天地,这野地里顿时就像市集一般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