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回去。简宁先行一步,去看马车准备如何。由采莺陪着安阳慢慢从寺里走出。
正从凉亭往正店的回廊处走过,迎面走来寺庙的住持玄空方丈。他虽已年是古稀之龄,却依旧精神。安阳略略侧过身,避开往旁走了几步,谁料玄空方丈也移了几步。安阳生疑,心中敬他是得道高僧,再次谦让,可惜对方却依旧堵在她前行的路口。
“你这和尚,好不讲理!”采莺有些气愤。
玄空抬眸瞧了她一眼,缓缓道:“是二位施主挡住了贫僧的去路。”
“明明是你故意刁难!”
“采莺,”安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去看看马车可套好了。”
“小姐,我……”采莺欲争辩什么,见安阳神色,心中明白这是有事要密谈,只好道,“那小姐你可快点,不然简公子等会儿急了又要骂奴婢了。”
安阳点头。
回廊只余安阳与玄空二人。
安阳道:“此处足以让三人并肩而过,如今只余两人,还有什么挡在方丈此去之路呢。”
玄空笑了笑:“佛门虽小,却可挡万丈红尘;施主人不大,却如高山大川,狭路相逢,只能挡住来人去路。”
安阳脸色变了变:“方丈何处此言?”
“佛门讲究因果,今日果全因昨日因,因不解,果不结。施主几经起伏,还不明白吗?”
“你——”安阳突觉得自己脚步飘浮,一把扶住身旁的木柱。
“我到底该怎么做?”安阳神色的复杂望着玄空,“我到底做错过什么?!”
“施主一直觉得自己都是无辜被牵连其中?”
安阳没有回答。
“施主身份高贵,受百姓供奉,醉心书画,于是只要有人赠送施主的所爱之物,施主便会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我没有!”安阳失声呵斥,却又为难的低下头,“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玄空深深看了她一眼,双手合十:“昨日合眼梦,今日开眼梦,诸子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阿弥陀佛,施主好自为之。”
空空的回廊,只有安阳一人失神的伫立在那里。不知哪里的微风掠过她的衣袖,夕阳微斜,看不清她的脸庞,却兀的拖长了她的影子。
直到回到顾府,安阳还是那般模样,看的简宁万分莫名。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好在他已经习惯安阳这种反复无常的心情了,只是越发嘱咐紫鹃采莺二人小心服侍,免得让她心情更糟。
第二日清早,赵贵匆匆而来,低声道:“刚收到清潭寺的消息,他们的住持玄空方丈在昨夜圆寂了。”
只听到瓷器清脆声响,地上散着茶杯碎片。
“安阳?”简宁知道她心情不好,却没有料到会如此失神。
不过圆寂了一个方丈,她怎么这么伤心?看起来也不像伤心啊……
“没什么。”安阳撑着一旁的案几站起身,“只是想到昨日才见的大师没想到今天就……真是世事无常,我……”她也说不下去了,托词头疼便回房休息去了。
见此状,简宁也明白她状况不好了。可是刚跟过去,安阳便带上房门,依旧说头疼想休息。
“那你好好睡一觉,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门内传来些许低语,“不必那么麻烦,睡一会儿就好。”
“好……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就吩咐。”说着,却听到了门内安阳丝丝抽泣声,一声一声如热油滴落在他心头,疼的苦不堪言,却不敢推门而入,只得呆呆的站在门外,双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
渐渐的,那声音听不见了,想来安阳已走到了里屋了。
屋中空空荡荡,安阳再也忍不住,可又不敢放声大哭,只得拼命捂住嘴,无声的痛哭。自从这次醒来,她就一直委屈不已,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却让她来承担这些后果。她明明是享尽人间富贵的天家公主,却落得这般下场,这些都是简宁他们的错,他们为什么要将她牵扯进去,为什么!
是啊,她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替自己委屈到不行。她做错过什么?她真心将那些人当做朋友,可他们却是怎么回报她的?除了利用外,丝毫不见真心!
可玄空方丈却她是高山大川,狭路相逢,只能挡住来人去路……
也许只有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地位,才能那样趾高气扬的指责他人。安阳突然被自己脑中的这个想法吓呆了,她真是这样卑劣的人吗?
简宁默默地守在门口,他自认为很会猜女孩的心思,可这一次他真的猜不着安阳到底发生了何事。在清潭寺时他曾对住持说过自己那个梦,住持却对他说:“庄公梦蝶,熟真?熟假?因果耳。”
也许是神灵在冥冥中让他看到了那个梦,幸好那是梦,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就算抛却梦境,简宁想,他也是喜欢安阳的。
紫鹃正在厨房忙碌,见着孟大嫂,不由道:“大嫂怎么来了?”
孟大嫂试探问道:“听说小姐今日失手摔碎了碗碟?”
“是啊。”想及当时情景,紫鹃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应该是听到玄空方丈圆寂的消息受了惊吓吧,毕竟昨日才见着的。”
“原来如此。”孟大嫂暗自喃喃。见紫鹃在和面,似乎要做些小糕点,不由问道:“我也来搭把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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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嫂脸微沉:“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
紫鹃道:“大嫂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我算哪门子的客啊。”说着就要撩起袖子来帮忙,门外却传来采莺的声音:“孟大嫂在吗?”
“在。”
“有人找你。”
孟大嫂只好又放下袖子,冲着紫鹃淡淡笑了笑,便出去了。
紫鹃松口气。她是顾府里的大丫鬟,正是因为细心谨慎才被顾母派到毓兰驿,这边所有的吃食要么经过她的手要么经过采莺的手,总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碰到。不是不相信孟大嫂,只不过这些都是府中的规矩。
孟大嫂来到中院,原来罗娘子已经将屋子收拾好了,过来接她过去住。孟大嫂有些支支吾吾:“这我怎么好去叨扰大姐你呢,而且小姐孩子也多,我去了更会添麻烦。”
罗娘子还可以她是不好意思,直接爽快道:“没事儿,到我那小住几天权当散心了。你若去了,还可以帮我照看几个小的,我还要感激你。”
“这……那我先去向小姐辞行。”见此状,孟大嫂也不好推脱了。
采莺道:“小姐今日有些头疼,现在正休息呢。”
“那可怎么好?”孟大嫂有些焦急,“不告而别似乎不合礼数,加之她又救了我一命。”
采莺却有点不屑,脸上忍耐着没有表露:“大嫂有什么话现在说便是,待会儿等小姐醒来我转告即可。”
孟大嫂知道今日是见不到安阳了,勉强笑了笑:“那就烦请转告小姐,多谢她的救命之恩。”
“嗯,记住了。”
二人离开顾府,走到了街面上,孟大嫂突然停下了脚步,罗娘子不解:“你这是?”
孟大嫂低着头,小声道:“我想回家看看。”
罗娘子顿时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要不是看在四周人来人往,就要破口大骂了,如今却是压低着声音,呵斥道:“瞧你那点出息,如今你家那小口子不来找你,你就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哪有上赶着去找打找骂!”
“可他……他终归是我的夫君。”孟大嫂声音更低了。
“我说妹子,你可不是嫌你大姐家里小,不愿意去。”
孟大嫂慌了神,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从没有嫌弃过……我……只是我想着我也在外面住了这些时日了,想来他的气也消了,加之家里也要有个人照应才是。”
罗娘子深深叹口气。据她那口子说,这段日子孟老大消停点全因发了点小财,日日泡在营妓那乐不思蜀。本来她还想着找个机会将这事儿告诉孟大嫂,如今看来,得了,还是瞒下来好,免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行,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回去吧!”热心如罗娘子也觉得孟大嫂此人真真是个付不起来的阿斗。
“多谢大姐。”孟大嫂微微行了礼,便往自家而去。
毓兰驿多风沙,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家中便蒙上了厚厚的积灰。孟大嫂叹口气,看来孟老大这几日也不在家里。
几千年以后会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病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指的是受害人对罪犯反而产生了依赖感。这种情况放在孟大嫂身上,也能说得通。她这一被子,前半生富贵荣华,后半生颠沛流离,如此巨大落差让她的心灵渐渐扭曲,觉得只有恶的,黑暗的,才是决定命运的力量。
孟大嫂叹口气,收拾了一下便将屋子打扫干净。过了会儿,从屋中一角柜子最下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格子中的拿出一面铜镜,上面花纹繁复精致,虽然款式有些老旧,却依旧是一面不俗之物。
曾经何时她也对镜贴花黄,她也是临溪抚琴,她也吟诗作对。而如今,这镜中那张粗糙的脸,那被与毓兰驿风沙不断侵蚀的皮肤都在一边又一边的告诉她,当初那个美丽的少女,已经变成一个粗俗不堪的孟大嫂!天知道她有多恶心这个称呼,每被人叫一次,她都恶心的想要吐!
不过现在,她想她终于可以改变这一切了。
“安阳公主……”镜中女子笑的万分狰狞,“看着吧,不久之后我会让你也沦落到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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