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晴。
从六点起床开始,架在炮库上的大喇叭就奏响了悲伤的音乐。
什么“老兵你要走”、“梦驼铃”、“离开部队的那一天”、“我的老班长”、“战士”等等军营歌曲那是连轴转。
上午十点,在敲锣打鼓中,送走了第一批战友。
这些人穿的冬常服上面,那是写满了龙飞凤舞又大小不一的名字,更有甚者,还在衣服上画的是代号。
第一批走的这些人都是FJ本省的,采用的交通工具是汽车,人数也不多,榴炮一连这边才两三个人而已。
梁荆宜带的郭强水和程丽平都是这个时间点走的,对了,还有被扔到榴炮二连驾驶班的张巍春也走了。
明天的话,就该轮到FJ周边的几个省份了。
晚上七点,梁荆宜跟连长姜子军打过招呼后,便带着董富贵、李龙德、叶伟庆、刘洲中、陈德俊、朱辉志等十多个人到外面的小炒店吃了顿火锅。
他们还从本连菜地里采摘了一些香菜、韭菜、空心菜和上海青之类的过去当配菜。
小炒店的老板瞪眼问,你们难道不怕武装到牙齿的纠察吗?
他们这些人大手一挥,牛皮哄哄地说,今天纠察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十二月五日,晴。
上午九点半,该轮到GD、ZJ、JX、JS的战友们上车了。
架在炮库上面的大喇叭照例吼着悲伤的歌,锣鼓声也是“咚咚呛”地敲个不停。
榴炮一连的水泥走廊上,退伍的老鸟和送别的战友,正在依依话别中。
“嘭”的一声响,走在前面的董富贵转身一拳头,就锤到了梁荆宜的胸口上。
可还没等梁荆宜和众人缓过神来,这货扔下手里的行李,就径直扑到人家身上,而且嘴里还喊着:“班长啊,让你狗日的总是成天欺负我!”
梁荆宜一把紧紧地搂住这货,且声音哽咽着说:“老梁特么也要滚蛋了,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你记住了啊,老梁是永远爱你的。”
“特么的,去年我们炮一班是那么牛逼的存在,连长......我们的连长姜子牙呢?”激动中的董富贵把持不住,直接将战友们私底下称呼连长姜子军的外号给吼了出来。
他是心里对去年评功评奖那个事,还愤愤不平呢!
“你温柔点啊!”强忍悲伤的梁荆宜身体后仰,他轻轻一巴掌拍在了董富贵的脸颊上。
“呜呜呜......么的,你狗日的又打我,你特么还打我的脸......”董富贵那嘶哑的嗓音,哭起来就像鬼叫一样的。
还有那青色的鼻涕,从两个大鼻孔里毫无节操般流出来,借助一呼一吸,整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泡泡。
那些鼻涕泡在阳光的照耀下,五颜六色的,喜感满满。
梁荆宜依然强忍着没掉下一滴眼泪。
董富贵的这一哭一嚎,让连队所有人侧目,谁也没料到,这个长相凶神恶煞般的家伙,竟也有万般柔情的一面,真乃性情中人啊!
姜子军被董富贵一声“姜子牙”喊得当时是有些难为情的。
不过,自从这次公开叫响了“姜子牙”的外号后,他在心里也默默地接受了。
梁荆宜的冬常服上面,也是签满了名字,而且肩膀上都结痂了,那是在拥抱告别时,战友们俯在他肩膀上流下的眼泪和鼻涕。
这样也好,到时候回家了把衣服一脱,不用洗,直接封存起来。
因为上面有战友们的名字和残留的味道,以后想念的时候,把衣服拿出来瞧一瞧、闻一闻,不就行了嘛。
两天时间里,送走了连队一大半的退伍老兵,现在整个二楼宿舍满打满算只剩下十多个人了。
下午两点,团里通知:最后一批退伍返乡的老兵,八点从营区坐车出发,八点半在团大门口完成集结后,由团里统一组织前往GK火车站。
两点半,胡一宏拿了几盘光碟过来,他让梁荆宜把人集中到三楼俱乐部看录像。
梁荆宜懒得看,随手把光碟甩给了李龙德,让他去具体落实。
王威国没去看录像,他呆在宿舍里写小说,可提起笔来,平时笔走龙蛇的人,今天这支笔,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于是他索性放下笔,走出宿舍,准备放松心情,等把状态调整过来了,再继续写。
在无意中,他瞥见隔壁宿舍的梁荆宜也没去看录像,便想也不想的,一脚跨了进去。
十二月二日上午,退伍老兵们集体去ZZ购物,他没去。
梁荆宜好奇地问他,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不去ZZ购物,并不是我怕花钱。而是我觉得单纯地去逛街、去买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纯属浪费时间,完全没有必要。倒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学习新知识,写个几千字的小说。”
“当兵两年,现在都要退伍回家了,你却连最后到ZZ逛一逛的机会都放弃了,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老梁,我的想法你是不会明白的。当兵两年,我很失败啊。我的家庭条件,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在部队里,除了成功,我别无选择。可我没有成功......写小说、搞创作,那是我的梦想,但梦想的背后却是生活。我很无奈,你不是我,你体会不了我的痛苦的。”王威国突然双手抱头并深深没于两膝之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了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点。”梁荆宜也没考虑到因为自己无心的一段话,会令到对方起那么大的心理反应。
此时,心里颇感难受的王威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啜泣起来。
梁荆宜赶紧安慰道:“老王,明日一别,以后就是天各一方了。我希望你能坚持理想和信念,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班长,我也算是好歹在部队留下了一点痕迹吧,虽然我打了一场败仗。但请你相信我,退伍回到地方后,我一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王威国擦擦眼泪,语气异常坚定。
这个人是梁荆宜带的新兵,他知道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当其心里委屈,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地方时,那种憋屈、那种失落感,就犹如一个正常人突然掉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窖,或是跌入了万丈深渊。
也许,王威国痛哭一场后,他心里的委屈,全部都会没了。
晚上七点半,梁荆宜接到了余舒雅的电话。
在电话里,余舒雅问:“老梁,你大概什么时候到荆州啊?”
“七日下午四、五点钟吧!”火车票上印有到达武昌站的时间,梁荆宜估算过,到荆州也就大概是这个点了。
“那我去接你。”余舒雅说他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不用接,你好好上班就行了。”梁荆宜这个人啊,憨到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浪漫爱情故事”。
“你不希望到了荆州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吗?”余舒雅显然是不高兴了,“难道你忘了上半年探家我送你离开时,我俩约定在哪里见面了吗?”
“我没有忘记。”梁荆宜记忆力还算不差,“东门外,九龙渊旁的金凤腾飞。”
“哦,还没忘记呀!那行,风里雨里,我去车站接你。”
“车站?”梁荆宜犹豫了两秒,旋即又反应过来了,“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那头的余舒雅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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