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除了上旬闹剧一般的狩猎,月末还有一件不太引人注意的案件。
离京城三百里地的录县反叛,从六品的振威肖校尉石邦带兵去镇压,一路斩杀了两百人,居功至伟。
周帝因为丧子心力交瘁,闻听有部落反叛怒不可遏,很快下了决断。把这次立下头功的石邦,从六品的振威肖校尉擢升成了四品壮武将军。
事情本来告一段落。不想录县那边有人逃了出来,并且一路到京城。这些人没有去大理寺,听闻京城平西县衙清明,便去县衙巧了鸣冤鼓。
石邦的父亲是工部侍郎,更和皇后一族姻亲。
太子一党势力如日中天,皇后也跟着水涨船高。谁也不敢得罪未来皇帝和太后。
石邦出身文臣家世,对读书写字不感兴趣,只能走军功的路子。他不想去前线拼杀,熬资历立军功。
可若无功绩,哪怕有后台也没有快速升迁的理由。便伙同手下想了一个昏招。人为制造一场杀戮。
带人夜袭了少数部族村落,杀光了整个村子两三百人,对外只说是镇压叛乱,踩着这些尸体,果然如愿升了官。
案子来是盖棺定论,却不想又出了反转。那晚他做事不够干净。有几人从那场屠村中逃了出来……
这便也算了,屠村那日,石邦还带走了一个村女献给了太子。
那女子本就是孤女,事发后一声不吭,别人以为她被吓破了胆,又或者被富贵迷了眼。
他在太子府忍辱偷生半个月,终于抓住机会偷跑了出去。还联络上了来京城告状的少数民族,一起去敲了鸣冤鼓。
接到诉状的平西县令,一时犹豫不定,他算个好官,但……不想因此得罪太子。
人生在世,谁没有掣肘?他也有家人,不想他日太子登基后被清算。
没想好如何处理前,县令下令把那女人和几个村民抓起来投入大牢。不巧被来牢里提审犯人的何持让看到……
双方交谈时候,何持让表情淡漠。
县令和其他两个通判,还道他是识时务,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可泄露风声。
毕竟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万般谨慎。
何持让出了县衙,便去了大理寺,把接到的诉状递给了大理少卿。
大理寺少卿是信王的人,如何能善罢甘休,马上进宫禀告了皇帝。周帝当即震怒,下旨严查此案。
不过半日,太子党人人自危,暗自揣测上意,皇帝莫非要借此事打压太子……
不少人诧异新科状元的鲁莽,这不是明着和太子对着干吗?
他莫非是读书读傻了?
林溪听闻这件事,也有些意外。
兄长虽然为人正直,但也并非鲁莽的性格。
这次为何一上来,便把这件事闹到没法收场的地步。这都可以说逼着皇帝严办此事……甚至是严惩太子。
皇帝宠爱儿子无度,这事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眼下无论是平西县丞,还是大理寺卿,都不愿意蹚浑水。
平西县丞倒也不怨何持让,他帮自己下了决断……不至于晚年名节不保。而且对方出头,自己也能摘出去。
大理寺少卿只想借此案弹压太子,但是若让他来主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是个人精,知道皇帝向来护短,一直以来也对皇子们的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无论审判结果如何,经手的官员都难免被皇帝不喜。
案件牵扯甚广,大理寺少卿胆战心惊的提审了一次。
石邦自然不认,一口咬定杀的就是蛮族叛贼。他的身份敏感,又有这么多人盯着,曾华也不敢刑讯逼供。
案子不好审,依照以前惯例,大约是“拖”来处理。
拖到后面物议平复,无人在意,或者在拖过程中苦主死了,案子自然了结。
可这次曾华不想太子能逃脱,也不愿意鱼死网破。
这个烫手山芋又不能自己揣着,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借力打力。
曾华递了告病假的折子,顺带推举了何持让来主审这次的叛乱大案。
在奏折中称赞何持让断案细致公正,从无纰漏,再说也是他最先看到诉状。
周帝看了折子,不知道为何竟然也同意让一个六品通判主理大案。
可谓是一个敢推荐,一个敢任命。
何持让收到旨意,马上入宫觐见了皇帝。
周帝把大理寺少卿的折子递给他,说:“不管审理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不要涉及太子。”
何持让跪在地上,以退为进请辞道:“皇上既有了答案,微臣初出茅庐只怕是难当大任,陛下不如任命其他大臣。”
话音一顿又说,“此案若判不好,只怕会乱民心,四夷各族皆会不服,恐怕会生处许多事端。”
案件若是随意敷衍了过去,各族岂不是都要担心被胡乱编造罪名就杀了……难免心有不忿。
周帝自然也清楚这点,眼下是多事之秋,更要小心谨慎。
他沉默良久,这才说:“我知道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审理子吧。”
周帝放眼满朝大臣,最后竟挑不出合适的主审官。
思来想去,何持让背靠国公府,倒是个不错人选。
遇到了危机,周帝还是最信任国公府。
何持让:“谢陛下体谅。”
两个人说话的间隙,领事太监端出药进来,提醒道:“陛下,您该喝药了。”
如今周帝身体越来越不成了,这一个月仿佛苍老了五岁。
高坐在皇位上的男人,露出了丝丝疲态。
何持让心下了然,皇帝自身节约,勤政,仁慈,这无可挑剔。
只是为了谋求生前死后贤明,朝堂上只是一味端水,放纵世家大臣弄权。
要在普通人家,父亲宠溺儿子无度都会出问题。
更何况是皇家。
周国这十几年来风调雨顺,寻常百姓被层层盘剥,也能勉强活得下去。
周帝当然知道皇子们的荒唐,却还是一味纵容。不过是再苦一苦百姓罢了。
他做了这么多糊涂事,临老面临一团乱麻的状况,倒也不是一句因果循环能概括的。
实在也是……苦了许多百姓。
——
皇帝任命新科状元,如今六品通判来担任叛案主审。
消息传出去,朝堂一片哗然。
明眼人都知道,大理寺少卿能主动推举何持让,不是好心,是想让他去当替死鬼。
毕竟从卷宗上看,状告的村民有人证。石邦也有下属作为人证。
至于物证……一样都没有,可见这个案子并不好审。
——
何持让从皇宫出来,他前脚刚回了国公府,皇后的宫人便来传了赏赐。
说是体谅大人平日审案辛苦,赐了一些锦缎,给他做衣服。
何持让从来不管这些,应酬的人是林溪。
林溪讨厌麻烦,能够赚钱的事除外。
宫人说是几批锦缎,林溪当面打开一看,布匹下却是各色珍宝。
感叹皇后这次下了血本,毕竟以前都只赏她一块玉佩便打发了。
其实这个案子,纯属是下面人不安分自作主张。
和太子没直接关系,甚至和皇后都八竿子打不着,估计这对母子也很紧张和烦心。
但谁让石家是太子一党的人。
太子大言不惭的说他有真龙天子命,却不能约束手下的人胡作非为。
恐怕会成为大问题。
陆焰:“这件事你如何想?”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该是想,我宝物始终都是我的!”林溪蹲下,把那些珍宝搂入怀里。
陆焰:“……”
这个答案,真的一点不让人意外。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周国一团乱麻,其他诸国在夺嫡这件事,也不妨多让。
一个时辰后,工部侍郎府上管事登门,寒暄一番后奉上厚厚一迭银票。
林溪也都全收了。
管家见对方肯收钱,以为是办妥了事情,自己少爷不会因为这案子受到牵连,也是一脸轻松。
以前是以前,但谁会在这个时候得罪太子?哪怕是国公府。
等着人都走了后,陆焰皱眉问:“你为何如此喜爱财物?”
林溪想了下:“以前一直想存钱给兄长念书。哪怕兄长已经高中状元,但这都成了习惯,改不掉了啊。”
陆焰看着她,这次倒是没有说话。
心里叹了口气,你对我这个夫君,何时能有你对兄长一半用心?
林溪自有打算,这些钱是贿赂的赃款,又涉及到兄长,自然不能就这么收了。
她打算去和太后报备。
到时候皇帝自然会知道,她收钱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息事宁人。
若是皇帝要计较,她就把这些钱拿出来上缴国库。若是皇帝不在意这点钱……那她就不客气笑纳了。
当天晚上,林溪把写好的字帖拿给兄长过目。
谢天谢地,兄长总算不生她的气了,这次还和她说了许多话,可算雨过天晴了。
何持让看着自家妹妹,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开始他也只想妹妹能平安长大,嫁个好夫君,一生喜乐。
只是期望落空,妹妹变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
案子虽然由何持让主审,但还是在大理寺审理。
林溪不放心,一心想去凑热闹。
要跟着去看审案,看太子一党倒霉。
这个提议被何持让断然拒绝。
“审案由不得你胡闹,这个很严肃的场合!”话音一顿,察觉自己太过严厉,放缓语气又说,“你听话,好好在家,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那好吧。”
林溪在心里叹了口气,兄长还和小时候一样哄她呢。
不过她小时候就没那么听话,更何妨是现在。
若是真乖乖在家,那也就不是她了。
何持让出门一刻钟,林溪也兴致勃勃启程了。
虽然审案不公开,但她有太后的令牌,进大理寺自然一路无人敢阻。
林溪踏入公堂,看到这次被提审的证人,一时竟怔住了。
“我怎么觉得……她好面善。”
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莫非是他们兄妹从前的熟人,所以兄长才会格外重视这个案子。
听闻兄长专门派人看守这个证人,还格外照顾。
单武:“……”
被带上来的女子,看到林溪的当下,也面露诧异。
竟然真这么像……
女子视线定格,缓缓勾起了个苍凉的笑。
林溪终于脑子转过弯,恍然大悟:“等等……她是不是长得像我。”
单武:“……”
可不是,如果遮住下半张脸,看着有八分像呢。
太子竟私下窥探他们家小姐,还找了眉眼长得像的女子欺辱。怪不得大公子如此气愤,把所人都得罪干净也要严审此案。
也难怪不许大小姐来旁观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