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带着丰烨和赏赐珍宝,高高兴兴出了太后宫殿。
太后娘娘口是心非,说什么让她快点走,其实过不了多久又得想她。
还是要招她进宫,一起说话的。
宫檐翘角在墨绿的林木中静默着。
不知道周围太静,宫殿才显得华贵,还是宫殿华贵,才更让人觉得安静。
尊贵如太后,也只是个寻常人。皇帝不是亲生儿子,皇后只是表面孝顺。
丰烨是她唯一的血亲,让小孩每隔两日来请安,大约这才可以抵消无边寂寥。
太后分明想时刻见到小外孙,出于种种考虑,还是把他推到了宫墙外更广阔的天空。
——
每逢小郡王进宫请安,太后便不会用晚膳,今日也是。
太后只要一想到小丰烨,就心软得不行,也心痛到不行。
那双眼睛太像阿妩。
……她阿妩去的时候,也是林溪这般年纪。
只是两个人性子一点不像。
那年宫宴,十五岁的阿妩对宣平侯一见倾心。
皇后为了讨好皇帝,便主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请求为两个人赐婚。
宣平侯看中阿妩公主的身份,皇帝想用公主联姻安抚世家贵族,他们各有算
计。
天真纯善的阿妩红着脸点了头。这种形势下,哪怕她身为太后也没法反对。
为了朝局稳定,为了皇权稳固,为了做个贤明太后,她松了口。
就这么付出了自己的女儿,这也是悔莫及的遗憾。
皇帝大约很少才会记起他的妹妹,宣平侯如今夫妻恩爱,就更不会了。
男人丧妻再娶是常事,皇帝还在宣平侯和继室大婚时赐给了不少东西。
那又如何,她隐忍三年装成为女儿过世伤心,不问世事。
在丰烨大病之际终于出手。
以崔氏照顾世子不当为由,连下了两道懿旨。
崔氏心术不正,非昭不得入宫,宫宴统统不许来。
崔氏德行不佳,这一世都不能被封诰命。
这两道旨意一下,崔氏永远被京城的命妇官眷排挤,哪怕有正妻名头,也只能困于后宅中。
还可以名正言顺,把丰烨借回宫里抚养。
太后多年经营,无论在后宫还是前朝都被夸贤德,这几年礼佛更多了宽仁名声。
这两道懿即便是皇帝皇后不满,那不也没说什么。
太后捂住隐隐作疼的胸口。
若是阿妩有林溪一半狡猾,定然还好好活着。
无妨,她就等着看,宣平侯的富贵一定不会长久。
她的丰烨不当世子,也还是郡王。
——
林溪回到国公府,把太后的赏赐交给了踏雪。
让她好好收着,这可值钱了。
“宴会那天,我原本打算给小姐挽云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让人都赞叹小姐是仙子下凡。”
话音一顿,她又说,“不过为了配这两只簪子,那日是穿华贵些,梳凌云髻更好。一定更能彰显国公府风采!”
林溪:“……”
听懂了,意思是又要早起?
她就不说话了,既然不能拒绝。
偌大的国公府上,有九成的事踏雪当场就拿了主意。
剩下一成,她不方便拿主意才会告知林溪。
说是商量。踏雪会给出几个方案,林溪拍板选一个就好,也很省事。
林溪把踏雪带去白云寺半个月,府上的几个嬷嬷都快忙疯了。
她们大小姐暂时不回来,那也没关系,国公府离了踏雪姑娘真不行。
林溪拒绝过,觉得差不多像那么回事就得了。
踏雪就凝视着她。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平日里大小姐要睡觉、要杀人,我从无二言。如今为了国公府的体面,真的不能偶尔早起?
唤起了林溪那没必要存在的良知。
踏雪每天处理杂事,林溪偶尔在旁边听上一耳朵,就觉得要躺下休息几个时辰。
真惹不起。
——
陆焰来国公府拜访,带来了他赶工完成的五张画。
林溪当时在睡午觉,何持让得知后,主动把人领去了他的院子。
何持让一张一张展开画卷,低头观摩,虽然画技不能和名家相比,却尚算不错。
只是画的内容就不雅致,不知道对待为何要画这些。
何持让:“两天时间画这么多张,这是熬夜了吧?”
陆焰轻咳,声音有些虚弱:“既是林姑娘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我很高兴能帮上一点小忙。”
“自己身体最重要,下次你别这样了。”何持让叹息一声,想了想又问,“她也太难为你。”
陆焰脸上浮起害羞的笑。
“也不是,其实林姑娘很在意我,那天还说,若我离开她,她便一箭射死我。”
“射死?她怎么能这样说话?”何持让有点晕,转身就要去找妹妹好好说道。
他虽然震惊,但仔细想想,这很像是毛毛能说出得话。
陆焰赶忙把人拉住,分辨道:“何大哥,她也只是开玩笑罢了,你去找她,林姑娘会以为是我故意告状,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持让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是,你也不用太迁就她,你自己也很珍贵。”
陆焰垂下视线:“可我没觉得她做得不对。而且她肯定不会射死我,最多是说我几句罢了。”
何持让:“……”
你这样如何得了,以后不是得被毛毛天天欺负。
—
林溪睡醒,听闻陆焰在兄长院子里,便去了那边。
既然画好了,她让人来取就是,何必亲自来送。
她还未开口询问,兄长先一步说话了。
“毛毛,以后你脾气要收敛些,陆焰他性子好,你们更应该好好相处。”
林溪看向旁边的人,用眼神询问:是又说了什么?
陆焰报以微笑:为了让人知道我们感情甚好。
林溪翻了个白眼,有没有搞错啊,别人是演的不像,你这可不像是演的啊。
你都可以去南曲班子当台柱子了!
算了,看在这些画的面子上忍了。其他先不说,至少这些画完成得不错。
这家伙不光是脸好看,也能用一用。
对于有用的人,她态度要宽容许多。
林溪让人把陆焰送了出去,还额外赠送许多药材和补品。国公府这些东西可太多了,皇帝赐了不少名贵药材。
陆焰能活多久她不太关心,但最好是能活过这三年。
林溪把他送来的卷轴收好,转念想起太后送来的画。
她把找了出来,挂在了兄长的书房正好合适。
林溪挂画那会儿,何持让正好出府,去见一位同乡秀才。
等他晚上回来,看到墙上的画先是一愣。
站在画前面看了半个时辰,他这才差府上的人,把林溪叫来。
何持让一脸诧异地问:“这可是画圣顾不兴的《兰竹图》?”
林溪:“太后说是这个人画的,阿兄你真厉害,这也能看出来。”
何持让:“并非我认识,有顾不兴的落款。”
林溪:“……”
何持让声音激动:“画圣的墨宝万金难求不说,更是珍贵无比,怎么能就这么挂在这里?”
万一损坏了,那岂不是太可惜。
林溪不以为意道:“太后说皇帝想要这画她都没有给,偏偏给了我。兄长你若有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能帮你拿到。”
何持让小心翼翼地把画取下来,用油布仔细包好,密封保存。
这么名贵的画卷,日日挂着定然会影响墨迹。
存放在国公府,自己偶尔借来品赏已经很幸运了。
自家这个妹妹,只要她愿意,树上的猴子能哄下来。
何持让倒不意外她能博取太后欢心。
这才到京城不到半年,国公府上下,不照样都是以她为中心。
毛毛年纪小不懂事的那会儿,还只是下狠手。
等稍稍长大些,知道以智取胜更好,就不打架了,各种奇思妙想。
后面学了一身武艺后,两相结合……便成了现在这样。
前日飞来了信鸽,国公爷约莫这两日就会到。
不知道到时候又是个什么光景。
何持让思索片刻,声音很轻地说:“如果想帮阿兄达成心愿,你就保证自己平平安安。无论如何,为人做事一定要底线。”
林溪:“这当然了。”
何持让见她回答得干脆,反而不太信。
他看向旁边的单武,这是毛毛最最亲近的侍卫。
“有底线。”话音一顿,单武又补充,“在十八层地狱。”
不能每次这位看过来,自己都当哑巴。虽然不好说,但偶尔还是要说一两句,不然不太礼貌。
不过他不太会说谎,尤其是对自己人。
“其实是送别人去地狱。”
何持让:“……”
单武:“但小姐是个好人,这是一定的。”
终于说清楚了。
林溪别过脸,其实你可以一直保持沉默。
那些不必要的表达欲和礼貌完全可以舍弃。
刚从兄长院子出来,林溪转过身问:“你怎么跟过来了?”
单武:“宫宴那日,苏漾漾会去,她最近处境不太好,应该是想帮信王博取圣上欢心。”
他是个正经人,是有正经事才来的。
大小姐让他派人盯着苏漾漾和信王,不用时时刻刻跟踪,但有大动作一定要汇报。
林溪:“也不一定非现在跟过来说,明天也可以说嘛。”
她知道单武才回府,这就来了。
大约连水都未曾喝一口,也还没吃饭。
在白云寺那段时间,她让单武去看着陆焰。
陆焰说起这事,阴阳怪气地感叹,她的侍卫能不吃饭不睡觉一直盯着。
如厕也要盯着……简直不可思议。
林溪后来问起,单武说他带了十个馒头,继续跟几天都行。
当年单武家中却遭逢巨变。姐姐贞烈被恶霸杀死,母亲哭瞎了眼睛,兄弟俩被打成重伤。
投告无门,全家差点被烧死。
他不知道跪了多少贵人的马车,挨了多少唾骂殴打。
最后一次跪到了英国公面前。
终于啊,恶人有了恶报。
兄弟俩后来便投了军,他也练就一身武艺。
他认死理,这辈子都要报国公爷大恩的。
单武:“只要是大小姐的吩咐,那就是排在第一要紧的事。”
“……”
林溪能有什么办法?手下为人诚实就是好啊。
从明天开始,她要多写两张字帖,想必进步速度会更快。
说不定以后光景不好,她还能上街代写信,收费写对联呢。
虽然她是什么钱都想赚,但是这个钱……其实可以不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