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领命,带一排继续顺河向下游行进,陆航随后传田三七到近前:“见过我用圆规作图吧?”
田三七点头。
然后陆航抬手朝西指着孔庄碉堡方向:“碉堡位置是原点,就是圆规那针尖扎住的位置。现在你二排这位置算第一条圆规线的起点,王强的一排是更远些另一条线的起点,我们的进攻路线是圆规画出的两条平行弧线,是兜着咱们的碉堡推进,不是直线攻。能听明白么?”
怕田三七无法理解,陆航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开伸直,在身旁土上做圆规画法同时说明。
田三七努力想想,再点头。
“进入树林之后,全排拉开,你在左端,尽量不要远离左侧林际线,掌握住碉堡距离拉住队形不许蛮干,有碉堡的火力在外,无忧左侧被抄或漏,不用担心咱们人少。”
“可是,进入树林之后,王强他们还能掌握方向么?”
“他靠我们的枪声就可以。去准备吧。”话毕陆航朝下游望,王强的一排已经离开水岸,向北匍匐进入绿色间,于是抄起步枪转身爬上位置,视线飘过绿色摇曳盯住几十米外的树林:“嘎子,目标树林,距离八十,八延伸,现在。”
陆航身后的岸边,嘎子快摆设掷弹筒,凭经验设距,废物做副手,八颗榴弹被掏出弹袋,第一颗很快便冲上蔚蓝,第二颗立即装入,这是概略射击,不需要试射再调整,只是要震慑敌人,制造更多的混乱,为接近树林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轰——
第一次爆炸在临近河岸的树林端掀起碎叶纷纷,冲击波撞得大片范围树木整体一颤,像是一次瞬间的视力错觉,令林间伪军哑然,浑然不懂为何。
轰——
仅仅三秒之后,第二次爆炸扬起大片断枝,或飞或落划着树叶哗啦啦乱响,这次终于有人听明白这不是哪个误拽了手榴弹,意识到河岸方向的沉闷爆声是皇军用的那种掷弹筒在响。
“小炮啊!”
这一嗓子喊得世界末日般撕心裂肺,根本不顾爆炸范围距离他多远,他的嘶喊比爆炸声更有穿透力,给了脆弱心灵们补充一击。凡事都有个习惯的问题,八路给鬼子轰啊轰的,也就被轰习惯了;伪军总是朝八路轰啊轰的,了,轮到他们自己头上感觉更吓人,还不如无知者。
有的朝更深处的树林里疯跑,有的捂着脑袋蜷缩在草丛里念菩萨,也有少数冷静者没有被震慑,可他们的枪口都是朝西的,眼睛还盯着孔庄方向呢,浑然不知八路已经出现在南面河岸,在一个专业军人的带领下猫腰弓背端步枪,在绿色里拉开成散漫的进攻横线,如狼而来。
光天化日,那点八路敢守着孔庄不撤就已经够奇葩,怎么可能还攻出来?这不科学!
跟着能人混久了,会以为自己也是能人,忘了狐假虎威是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的时候,是树叶间隙中的破碎天空,并且不是蔚蓝,而是蓝得黑,明明是白云,暗黑如乌云,阳光或丝或缕漏下树林,惨白的光晕衬得绿叶灰。Δ┡.M
忍着全身疼痛,忍着耳鸣,茫茫然坐起,自己那顶伪军帽子在几米外的草间歪翻,才意识到刚才被爆炸冲击波掀飞过。好像有枪声在耳畔,好像有哭喊在附近,听不清。
肩头猛然一晃,侧过脸,一个属下半跪在他身边撕扯着他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变形的面孔朝他大喊:“八路从南边打来啦!排长!让弟兄们撤啊!排长……”
排长?对!他想起了他是排长。当了排长饷钱富裕得多,饷钱攒了好几个月了,家里从邻村给许下了一门亲,要选黄道吉日呢。
突然迸溅了半脸热黏,属下攥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松开了他,他茫然再边的属下正在试图捂脖子,恐惧表情已经凝固了,头部突然间又遭受冲击般一颤,好像有一条黑暗之线在那一瞬贯穿了他的头颅,噗通——尸体摔在他身畔,血还在迸流,失色的眼里并不鲜红,很暗。
向南回头,光与树影之间,晃动着黑色的军人身影,几米一个,几米又一个地拉成横排进攻线,猥琐而卑鄙地猫着腰,正在谨慎抬起着枪口,或者正在枪口下挂上刺刀,从容不迫地缓缓接近着。
他没有喊撤,其实幸存者已经在仓惶地撤,向他这边逃来,然而,这是错的,他明白。
“还击啊!顶住!给我顶住啊……”
他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在并不太茂密的晦暗树林,却没能对那些逃兵产生任何效果,眼睁睁们一个个被击中后背重重摔进灰色植被,或者又踉跄爬起,再中弹,如同被收割。
很快,奔逃的靶子就死光了,这时他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至少还有七八个,正在试图还击没逃,无论他们是执行了他的命令还是本能抵抗,至少这才有希望。
他终于听得清了,枪声,弹道划过枝叶,伤员哭喊,西北侧的另一个排传来嘈杂,犹豫到现在还没过来支援。
一直围着孔庄,一个排一个排地部署成扇形线,他这个排是树林尽头最东端,阴险的八路突然从这端头上动进攻,火力支援根本不可能获得,能救他的只有相邻的那个排,然而……
他扯起尸体旁的七九步枪,脑海一片空白地窜至最近的树干后,拽动枪栓子弹上膛,鼓足勇气歪出半身举枪。
他与几个残存属下拼命射击,打空了弹仓之后,他觉得他击中了一个,重新往枪膛里压子弹桥夹,探枪再打,光与树影后的黑色进攻线终于停滞了,他仍不罢休,疯狂朝那些树干的阴影射击,恨子弹不穿。
又打空了弹仓,他第二次装填桥夹,勇气舒缓了他的紧张,他觉得,至少他能活下来了。
拉动枪栓再次举枪,忽然现前方射击中的属下又少了两个,迟疑中,第三个又中弹了,他明明是半跪在树后,为什么?尸体横向歪倒出树干,正在栽头入土。
“侧面啊!”
那二十多个黑影组成的进攻线拉开有近五十米宽,他和几个幸存属下蒙蒙然挡住了他们的有限正面,可是那条进攻线的另一端根本没停,一个个猥琐阴森的黑影就在左方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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