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高城爸、两个姐夫、高城等男的睡在靠牛圈那屋;高城妈、四个姐妹及两个女孩和方圆睡在另一间有大炕的正屋里。
这高城老家房屋虽多,但绝大多数都用于鸡舍、牛圈、鸭棚,要么就当库房摆满了杂物,用于住人的也就仅有两间,那间主卧的套间还被用于当厨房。
方圆向来睡眠不太好,又有择席的毛病,加上这又是头一次到相亲对象家里过夜,更是心绪不宁,夜已三更仍毫无睡意。
高城妈很细心,猜到她可能害羞、怕吵,特意把她安顿在靠窗子的墙边睡下,被褥床单虽不是新的,但能感觉到是洗过并在阳光下晒过的,饶是夜晚,仍能感受到那墨绿格子床单在白日里金灿灿的阳光沐浴下的舒畅和喜悦。
这是一份多么朴实却诚挚的心意啊!
让人心里暖暖的……
此刻月亮正悬在窗外的树梢上,一轮清辉脉脉洒向人间,温柔而执着,照得半间屋子都亮了。
一阵风过,树枝轻轻晃动,那树影摇曳,衬着莹蓝黢黑的天幕,像是淡墨山水飘荡在古旧的宣纸上,又像是不知名的什么挠在人的心里。
“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多么静谧多么美的场景,这是让人每次想起都会感到安宁的诗句。
而此刻的方圆却完全无法感受这月夜之美――整间屋子里鼾声大作,此起彼伏!
没搞错吧,女人怎么也会打鼾,而且竟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方圆向来好静,尤其对夜间睡眠环境的要求简直苛刻。
即使是寻常的钟表嘀嗒声,在伸手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在她耳边,都会越听越响,渐渐变幻成天幕下巨大的钟摆,宛如椽子一样粗笨的指针每走一格都震人耳膜。
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一定要等宿舍里的所有姐妹都上床安寝后,她才能进入预备状态。
而在此之前,还有个小热闹――翻来覆去折腾耳机的、抓耳挠腮八卦的、哼哼唧唧隔空嘀咕心事的、悄声娇笑着给情郎打电话的、蒙着被子浑身颤抖难以抑制地呜呜哭的……
其余种种稀奇古怪在此不作赘述,待如此这般告一段落,一个个匀速呼吸、状态稳定、确定睡着后,早就躺在床上的她才会安心开始酝酿睡意。
这还没完,半夜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她都会醒来,更不用说哪位惊天动地趿着拖鞋去上厕所了,猛然从深夜的梦中醒来,那种心悸仍在胸口。
要不就是耳朵里像是栽了无数电线杆,以不同的频率或嗡嗡或滋滋或轰轰地响着……
医生说这是她神经衰弱,还有贫血――她向来吃饭也不好。
晓得的人都说她毛病多!
她也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坏毛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也不想啊。
大夫说要多运动,她是个不爱动弹的,要做到每天特意去运动很难。
其实,人只要畅情志、少思虑、调饮食、多运动,一般情况下就可以做到百病不侵。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几个人能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伤呢?
我们的主人公方圆和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是个俗世女子,这个生命阶段的她,哪里体会得到这许多?
如果她真可以如此超然,也不会发生后面一系列的家庭琐事和纠纷了。
此时的她无法自省,也远远无法体会得到淡泊无争、清静无为的高端境界,只是知道偶尔不在自己家里住时,如果夜里有什么声音打搅了她休息,她都会尽量让自己平静,不去归咎别人或者环境。
此刻,如雷的鼾声就在耳边,是由至少两个人发出的,仔细听又好象是三个人,到底是哪三个呢?要想准确辨别出来,耳朵还得有点儿真功夫。
她靠窗边墙根;过来是大妹、大妹怀里她女儿玉玉;过来是二姐、二姐怀里她女儿娜娜;过来是大姐;过来是小妹,最后是炕那端是高城妈这个准婆婆。
她们大都人高马大的,尤其以大姐和小妹为其中翘楚。高城妈和两个孩子稍显矮小,二姐和大妹次之。
一拨人一字排开,睡在那里,尤其是月亮钻入云层中的时候,衬着浓重的夜色,像一道道带着黑影的山梁。
侧耳倾听了半小时才终于分辨出,鼾声的主人应该是近在咫尺的大妹――这个很简单;她身畔的二姐、大姐、高城妈……
噢卖糕的!难不成只有小妹和两个孩子没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