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声长鸣,呜咽着往空蒙的细雨深处去了。站台上的她拚命追赶,它仍是不管不顾一个劲地飞驰而去,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
原本就凄凄切切的站台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空气沉闷得让人无法呼吸,眼睛和耳朵如同被最可怕的噩梦魇住了,心口沉重得难以呼吸;七窍像是被奇异的咒语封了个严严实实,转瞬间世界变得一片混沌,人好象一下子跌入了地狱。
她拚命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短促的一声惊叫,她自深沉的梦中醒来,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睁开双眼,身体却纹丝未动,好久好久,才知道身在何处。窗外的夜已黑透了,米黄的太阳花窗帘此时已变得粽黑,随着微风一起一伏的,像巨人在外面悄悄吹着气。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这么沉。
屋子里很静,仔细听却有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方圆不由地皱了皱眉,在黑暗中默默地又细想了一回,终于觉得任是怎么思量都毫无意义了。只得拉开被子坐起身。
走出卧室,经过一段过道,刺眼的灯光在眼前霍然抖开来。一个中年女人神情委靡地坐在地板上,面容极为憔悴,头发散乱着,目光中竟有了一丝老年人才有的呆滞。想是已经哭过了劲,正有一声没有声地抽泣着。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猛地揪了一把,难过、自责、不甘、惭愧、沮丧、无奈……心里百味道杂陈,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地纠结在一起,把她拧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不能这样,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让至亲的人因自己变成这样。终于,自责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上风。
纵然再有万般不舍,还有数不清的困惑,也只好随它去了!
方圆走过去蹲在地上,轻声说:“妈,你们安排吧。明天我就去相亲。你别哭了。”
郑红其实早已发觉女儿出来了,可她显出现在才发现的样子,此刻听女儿这样说便条件反射般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惊喜,“真的?好女儿?太好了!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他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话音未落,已起身奔向电话,身形轻盈得像个少妇,和先前那个老态初露的中年妇女判若两人。
“他爸!你别一个人在广场上发呆了。快回来!你听我讲――咱们的好女儿,已经答应去相亲了!”郑红原本十分苍白的脸上已绽开了红晕,她用一只手猛然抹了把脸,细碎的头发全部归拢到耳后。壮志已酬的样子使人一下子就变得斗志昂扬格外精神。
给方圆介绍对象的人很多,“竟选”的更多。
郑红觉得自己了解女儿:她从来都是精神重于物质,甚至根本不懂“物质”。学识、品味、素质、心灵相通、心有灵犀等等,这些在很多姑娘眼里,与实打实的“好条件”相比而言,是0后面的那些数字,再长也都是虚的。可在方圆那里却是人世间最可珍贵的东西。因此,一来二去,不和这些“玄妙”的东西多少沾点儿边的小伙子,介绍人也不敢拿来充数,尤其是熟知方圆倔脾气的亲友,更不敢冒这个险,生怕到时方圆不客气的话一出口,谁都下不来台。
而方圆这个青春美女却是绝大多数小伙子都会一见倾心的。且不说她在省城规格最高的国家机关稳定的工作,单凭她绝佳的形象气质,任凭哪个看了照片的,都两眼发直。她那双点漆般晶亮水润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去。然而这三年来,她永远都只在照片中兀自云淡风轻地浅浅笑着。任是谁家小伙想接近她到头来都只会深感山高水远伊人芳踪飘渺。
自打那晚她对母亲表态之后,果然说到做到。从第二天开始,她就连绵不断地去相亲了。然而面前陌生谦卑的面孔走马灯似地换了又换,而方圆却还是曾经的方圆。
将近一个排的人铩羽而归,早就心急火燎的郑红嘴上起了三个水泡,着实坐不住了,可还是不敢细问。
这个冬日周末,晚饭后方圆又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闭门看书。
郑红从这屋走到那屋,嘴里嘀咕着:“整天就知道看书,那有啥好看的。没事人一样。”终于忍不住对正在看焦点访谈的方汉成说:“我说,他爸,昨天我给你说的事你好好想了没有?”
方汉成看也没看郑红颇不耐烦,“还想什么?最近圆圆不是一直在相亲吗?这可是破天荒。以前那几个小伙子,在我们看来条件好得很了:首先,本市的;其次,有房有车;海龟的条件应该足够了吧?她不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吗?现在情况这么好――再等等吧。”
郑红又瞟了书房一眼,靠近老公,“话虽这么说,我感觉还是不对劲。相亲是相了,可每次回来,问她印象如何,她总说差不多,好几次我问小伙子长啥样,她想半天才挤牙膏似的随便应付几句就把我打发了。我看呐,她根本没把心思搁在这上头!怕是铁了心要骗咱们呢。”
方汉成低头沉吟了一会,缓缓叹了口气,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