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 方壶01

这儿的驿站像是一个小小的塔。

在亲眼看到之前, 苏轻雪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建筑会是驿站。

在涂山周边，驿站是一片繁华的区域，你可以在哪里置换各种物品，街面上总是人来人往, 最大的一个驿站连绵百里，像是个小镇。

但是这里的驿站像是一个孤独的灯塔，一座静静伫立的浮屠。

“不能使用卷轴么，你们一定要进行长途旅行？”苏轻雪这样问柔姬。

柔姬道：“自然, 不然, 怎么能说是试炼呢，家族给我们这场试炼的原因, 就是想试探我们的生存能力。”

她微顿, 又说：“生存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苏轻雪道：“生存是什么, 是活着么？”

柔姬道：“自然是。”

苏轻雪又问：“如行尸走肉那样活着，也是活着么？”

“只要不是真的行尸走肉，活着就是活着, 怎么样的活着，是另外的事情。”

外面在下雨，所以苏轻雪在柔姬的再三请求下坐进了车里, 雨水打在车窗上, 劈里啪啦响着, 搭配着柔姬仿佛有韵律一般的语调, 恬静悠然, 若是普通人，说不准要昏昏欲睡。

苏轻雪已经许久没有产生过好奇心，却也会在某些时刻想，柔姬所在的家族是个很大的家族么？他们所有的子弟都是这样的人么？

这样的好奇也是一闪而过，苏轻雪并没有太多探究的心思。

可是柔姬似乎对苏轻雪有着很多的好奇心，她总是试图去询问苏轻雪一些事情，比如她的过去，她的师承，她要做的事，苏轻雪很少回答，但是偶尔也会被对方套出话去，比如说有一次，柔姬说：“你为什么总是看着窗外呢，是不想看见我么？”

苏轻雪闻言微微皱眉，便又听见柔姬说：“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你的内心似乎一直很沉重，或许说出来是个好主意。”

苏轻雪扭脸没说话，继续望向了窗外，那时窗外是一片黄土。

柔姬道：“你不喜欢说话？”

苏轻雪多数时候都不回话，但是从来没有见到柔姬有不耐烦的时候。

她的语气总是非常温柔而平静：“那么我说，你听好了，你在怀念某个人么？”

“外面的世界让你想起那个人么？”

苏轻雪头一次想到这件事，她确实发现，在那件事之后，她开始更多地观察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一棵树，一朵花，兽群跑过扬起尘土，风吹过峭壁剥落沙石。

这是她从前从来不会注意的事物。

外面的世界会让她想起尚飞花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她也不敢想起尚飞花，虽然她的脑海中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浮现起对方的模样。

她于是摇头，她想，并不是这样。

柔姬带着有种若有似无的微笑：“那你是在想，能够再次遇见对方么？”

她心头一跳，像是被说中心事一般望向柔姬，柔姬道：“可是你表现的像是在守孝，你自己觉得，你还能遇见对方么？”

苏轻雪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然而柔姬叹息一声，似乎也同样哀伤一般地说：“看来，你自己都不相信呢。”

苏轻雪看着柔姬的面孔，那张面孔像是春日带着露水的花瓣一般娇嫩。

这张娇嫩的面孔嫣然一笑，说：“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你怎么会知道，从小我的父亲就说我很擅长看透人心。”

她说话总是像在撒娇，又很干脆。

苏轻雪闭上眼睛，闭目养神，她开始心生烦躁，而那之后一天，柔姬再没有说话。

越靠近驿站，周围车马越多，虽然现在已经有很多能自行驱动的车，但是现在很多修士出行，出于念旧，还是喜欢用兽类拉车，于是周围兽鸣不绝，嘈杂混乱，有人在外面吵起来，因为一方马蹄溅起来的泥点子弄脏了另一方的车厢。

柔姬突然说：“你着急去方壶么？”

苏轻雪闻言，突然新生退怯，诚然她想去方壶，却又莫名胆怯，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成长，面对真正重要的事时，仍然优柔寡断。

“不着急。”她说。

柔姬道：“你要是着急，其实可以在驿站买直接去方壶的卷轴，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帮你出。”

苏轻雪想起柔姬说自己善于看透人心，不知怎么，开口问道：“你觉得我着急么？”

柔姬的脸庞很白，像是没有晒过太阳，头发很长，像是没有剪过，她的眼眸很黑很亮，像是没有看过人间的沧桑，苏轻雪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正视柔姬的面孔，她最初只笼统地认为这是个美丽的少女，此时却发现她的五官并不如何出色，只是笼统的很美。

柔姬同样端详着苏轻雪的面孔，那眼眸像是能看透人心，半晌，她笑起来，说：“你考倒我了。”

他们在驿站补给，顺便探听些消息，驿站的大厅是个正方形的空旷的房间，一圈全是店铺，他们一路走来，听到大家说的最耸人听闻的消息是——大罗山消失了。

仿佛一夕之间，大罗山被夷为平地，里面的人也死伤惨重，几乎没有人活着出来，而随之消失的还有大罗山的法阵，曾经属于低阶修士的天堂，就这样以一种诡异而惨烈的方式成为了历史。

大家自然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大能战斗，余波铲平了大罗山，也有人说，大罗山本来就是一位大能设下的法阵，是要以数千万人命为药引炼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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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有妖请大家收藏：(wuxia.one)有妖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苏轻雪听了各种各样的说法，觉得以人命为药引这个猜测颇有道理，她现在以为，大能们大约都是视低阶修士为蝼蚁的。

这时她们路过了一个卖卷轴的店铺，苏轻雪听见柔姬在问：“有没有去方壶的卷轴。”

店主道：“没了。”

柔姬便回头对苏轻雪道：“这可能是老天叫你不要着急了。”

休整了一番，她们回到车上，前往下一个城镇。

*

知道苏轻雪的去向，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某个驿站里传来了苏轻雪的消息，听说她询问了有没有直接去方壶的传送轴，在得知没有后，又离开了。

唐九容她们很担心，方壶如今毕竟已经是轮回教的大本营，这件事很可能会引来变数。

但正因为会引来变数，所以更要快点追上苏轻雪了。

她们整装待发，同行的有唐九容，顾银盼，季满庭，渺渺，食梦大仙……

和靳顺娷。

“你为什么也要一起走？”顾银盼终于忍不住指着靳顺娷问。

靳顺娷回答——

“加深感情。”

顾银盼不屑一顾：“谁要和你加深感情啊。”

靳顺娷道：“不要乱想，不是说你。”

顾银盼一愣，随即觉得不对，这话说的跟自己自作多情一样，但是想反驳，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等着靳顺娷想：这家伙和季满庭一样烦人。

季满庭有些尴尬，她自然知道靳顺娷要一起来的原因，那天两人算是剖白了心意，靳顺娷当时只挑眉露出像是惊讶的神情，随后大厅出苏轻雪的所在后，便说要一起过去。

“首先我要保证九尾狐的心脏是新鲜的，其次，我们如果我们多相处一段时间，你想必就不会那么勉强了。”

“……也不是勉强。”季满庭如此说了一句，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说到底，她自己也没有搞清楚，此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是要说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似乎也没有，她和靳顺娷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应该有这么一个人。

她心中知道她不想和靳顺娷渐行渐远，只是不清楚，这感情算不算喜欢。

唐九容看出两人间有些怪异，却也不多说，她知道靳顺娷估计是看不惯自己，便也不凑到对方面前去，拉了顾银盼在边上。

她们用了飞行法器，一日便到了驿站，到了驿站，本以为苏轻雪离开不久，是定能卜出对方的下落的，占卜之下，却发现仍是一片迷雾。

这下靳顺娷都皱起眉头，说：“是个厉害人物遮掩了天机。”

季满庭道：“方壶之主自然是个厉害人物。”

靳顺娷道：“那她可是花了心思。”

她顿了一下，突然扬眉，若有所指一般道：“她为什么那么花心思？”

唐九容品出这话里的意思。

诚然，尚飞花和苏轻雪在常世的时候，感情是十分不错的，可是，那毕竟是尚飞花啊，如果她真的有其他的打算，那其他的打算，是不是在苏轻雪身上呢？

她又想起当初太平那仿佛有内情一般的话语，忍不住握紧了身边顾银盼的手。

顾银盼偏头看她，笑道：“怎么了？”

唐九容看着顾银盼的面孔，一时有些恍惚，此时对方的样子应该就是真正的样子，银发如瀑，挽作简单的发髻，五官精致而柔媚，眼睛是深灰色的，夹杂着金色，她想起自己初见顾银盼时的想法，此时那想法更强烈了，这美丽是非人的。

但是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一派坦然，是全然信任的目光，比起许多人类来，要澄澈的多。

唐九容暗想，同样活了几千年的妖怪，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差距呢？看来性格这种事还是天生的。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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