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约战的拜月台位于“玉盘云水”的起始。
若非赤月村的人带路,文笙和王十三绝无可能发现密林深处还有这样隐蔽的一条小道。
十年荒芜,在赤月村这边,道已不能称之为“道”。
不提孟灰羽等人是个什么感觉,利江明西看上去颇为惆怅。
十年了,他们没能再踏上“玉盘云水”,不知过了今日又会不会有转机?
赤月村上千村民的生死存亡只在这一战。
有赢的希望么?
参战的勇士们已经知道“水蓝姬”其实是位陌生女子。
真正的水蓝姬实力无法和银月村的老妖妇相比,必输无疑,这个女子据说是梁国的一位乐师,名气非常大,她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赤月村,被他们看成是赤月神的意思。
而利江明西内心是忐忑不安的。
他知道对方十一人的实力,十年前,他和孟灰羽觉着胜券在握没有上场,如今不得不拼命一搏,死马当作活马医。
不安的原因,是因为文笙只在初来时,当着水蓝姬显露过一鳞半爪,到现在还没有将真正乐师的手段拿出来,震慑一下他们。
就像现在,他们由山谷中出来,穿( 过了密林,进了山洞,而后深入到幽黑的地底,这段地下通道很潮湿,能听到附近石头缝里滴水的“滴答”声,脚下时常泥泞难行。
众人到处。火光和各种声响惊起那些习惯生活在暗处的虫蚁,它们或迅速退避,或如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这些虫子很多连赤月村人都叫不上名字。说不定哪一只就带着剧毒。
这等情况,若有乐师出手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上一次,还有再前一次,都是由族里的“神女”一路摇动着手鼓,那些虫蚁自然就退避三舍。
可如今,文笙就像没看到似的。半点儿出手的意思没有。
利江明西只好洒了些驱虫的药粉出去,又叫开路的族人提高警惕。
还有文笙的体力。
她这几天换着花样在进补,好东西可没少吃。赤月村不富裕,为了夺回“玉盘云水”,大家都咬着牙心甘情愿,怎么还这么弱呢。才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就累得气喘吁吁的,等真上场打起来能不能撑得住?
文笙没有理会利江明西一路上频频对着自己侧目,“玉盘云水”,只有见到这条密道的真容,才知道它不光上山还入地,拜月族人千百年来为了开凿出它,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来日纪南棠是否会亲引一支奇兵由此经过,直达南崇?
就像是自天而降。完成石破天惊的一击!
可惜,自己未必有机会能亲眼看见了。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这世界,自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既然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不必惊动太多的人。
文笙想到此,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贴身收藏的荷包,那里边放的是与赤月族人签下的兽皮协议。
是该找个机会,把它交托给王十三了。
十三……唉,看他顶了一张五颜六色的花脸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望一望,涂成黑绿色的右侧面颊还能看出酒窝的形状,叫人不由地想起他将一大捧星星花送来的那晚,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
托付给他,总是再放心不过。
文笙心念电转,这些事她有意不提前和王十三说,免得他又叽叽歪歪。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队伍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谷中,孟灰羽下令休息吃午饭。
“吃了饭都歇一歇,前面就要和银月村的人碰面了。”
文笙找了块大石头,拭干净坐下来。
村民们事先有所准备,生火煮了锅野菜粥,大家就着饼喝完以后,涮干净锅,又单独给文笙熬了药。
等待的时候,文笙把王十三叫过来,将荷包交给他:“这是‘玉盘云水’的那份协议,你好生收着。”
王十三瞪了眼睛刚要说话,文笙又叮嘱道:“我们往好处努力,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十三,我让杨兰逸背过一张图谱,那是谭瑶华留下来的,非常重要。以它为线索继续研究,很可能会突破妙音八法和《希声谱》之间的限制,我曾给戚老看过,若是纪彪已经将杨兰逸救回离水,叫他多多和戚老切磋,也可以让更多的自己人参与进来,同共破解这个谜题。”
王十三的花花面皮抽搐了一下,接过荷包:“东西我收着,话不帮你带!别他娘的老想着找我交待遗言,你自己说了,往好处努力,留口气回离水自己说去!”
文笙笑了笑:“好吧。”
她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虽然王十三回应的语气很恶劣,但他必定是记到心里去了。
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歇息完了,众人再度踏上行程,这次走不多远进入山洞,迎面就碰上了银月村人设的关卡。
孟灰羽上前答话,对方清点了人数,很快放行。
山洞里很难分得清东西南北,众人闷声不响地往前走,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前方隐隐有光亮自出口透进来。
到地方了。
大战在即,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孟灰羽当先出了山洞,文笙跟在利江明西和王十三身后鱼贯而出。
她站直了身子,举目四望。
原来这拜月台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绝谷,四面环山,除了身后的山洞,文笙再未发现有别的出路,大家在这谷底一站,颇像坐井观天之蛙。
谷里地势还挺平坦的,灌木荒草间隐隐露出黑褐色的土地。
拜月台高达丈许。是一个由白色石头砌起来的圆形平台,四周铺有石阶。
千百年来风吹雨淋,岁月侵袭。这台子已经颇显残败破旧,很多地方缺失脱落,表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
银月村的人已经到了,与这边的人数差不多,台上很宽敞,就是这一百多号人全都上去,也不显拥挤。但他们的人都在台下等着,那天出现在村口的“雷公”艮山、“神女”禅离站在最前。
孟灰羽上前和艮山对答几句,各自向着自己的族人挥手示意。两边跟来见证的人们会意,向着周围散开。
百来人一直退到山脚下,方才各自找好了位置,或站或立。拜月台下只留下了两个村子将要参战的二十二个人。
“雷公”艮山今天并不上场。一并退了开去。
两支队伍中的“神女”禅离和文笙所处位置都十分显眼,两人不可避免地相互打量。
文笙这是第一次见到禅离,之前总是听王十三叫她“老妖妇”,又说她举止狂妄,衣着古怪,还当对方有多么老丑,但其实那天晚上王十三离银月村众人有些远,注意力都在禅离的衣着和满脸的褶皱上。
现在文笙得以仔细打量对方。方发现此女老归老,却并不丑。
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上去黑白分明,颇为灵动,想来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风姿绰约的丽人。
那老妇只是瞥了文笙一眼,大约见她年轻,又以面纱遮住了脸,轻轻一哂,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她看的是王十三,不但看了,还出言询问。
她一开口,身后几个青巾包头的壮汉一齐望过来,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当然,王十三听不懂,只是对那帮人翻了个白眼,无法给出更多回应。
利江明西赶紧接过去,沉声说了两句,文笙猜测他在向对方介绍王十三的那个假身份。
王十三趁势退了两步,和文笙交换了个眼色。
文笙觉着有些奇怪,按说两个村子平时并不打交道,相互间应该都很陌生,王十三现在一样涂花了脸,换了衣裳,看不出山外人明显的特征,他们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儿的?
来不及多想,孟灰羽已经迈上了台阶,冲他们挥了下手,示意众人跟上。
拜月台的台面是个标准的正圆,圆形中间又画了两道贯穿的弧线,两道半弧中间染成了朱红色,乍一看,就像是两轮白色的弯月中间夹了只诡异的红眼睛。
孟灰羽带着族人来到一边“眼角”,和利江明西一前一后,摆开了阵式。
文笙按之前演练的那样,站到众人身后,她的左前方和右前方两个位置非常关键,分明站着利江明西和王十三。
此时银月村众人亦登台往对面的“眼角”去。
文笙估计了一下,等双方都站好了,相距大约在四丈有余,这个距离,一旦开战,便是短兵相接,几乎是没有什么缓冲的余地。
孟灰羽和利江明西等人纷纷拿出拜月果浆来,喝了下去。
文笙也不例外。
银月村众人只是看着,并不阻止。
这边的十一个人只有王十三没有动,利江明西将鼓连着鼓架递给文笙,顺便瞪了王十三一眼,低声问道:“怎么还不喝?”
王十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以防万一啊,先看看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利江明西脸上一黑。
文笙接过鼓来,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道:“甜甜的,味道不错,其它的,暂时还没有觉出有什么变化。”
她让利江明西带来的是一面板鼓,板鼓是一种单面鼓,鼓面直径不到八寸,高不足三寸,敲击它用的不是鼓槌,而是两根藤制的鼓签。
文笙选它,一是看中它轻便好携带,再者,板鼓因为鼓膛小而发声高亢脆亮,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要选择音高的鼓。
利江明西实在是没想到,都到这般时候了王十三还给他出幺蛾子。
文笙架鼓的工夫,听他咬着后槽牙道:“快喝,哪有什么奇怪的反应!我们喝了多少次,不是还好好的?生死在此一举,等我们都躺了,你再喝还有个屁用!”
文笙忍不住低头一笑,敢情利江长老也被王十三传染了,气到抓狂一样喷粗话。
其实王十三不喝拜月果浆,是文笙和他之前就商定的。
这神奇的果浆下肚之后,结果难料,目前仅知过后会有一段时间陷入虚弱,这虚弱期有多长,多严重,还都无法确定,更不知道会不会由此失去神智。
文笙觉着为万全计,由她一个人冒险就够了,反正这一战的胜负端看她的实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王十三虚应:“好,好,别急,我这就喝。”
说是“就喝”,却根本动也未动。
利江明西眉毛拧成一团,却是再来不及说什么了,银月村那边不等拜月果浆发挥作用,抢先发动了进攻。
叮铃咚,叮铃咚!
禅离摇动了铃鼓。
阳光一黯,山谷中好似突然起风了。
文笙心中惊讶,没想到这深山里不但藏着个乐师,还是个实力差不多相当于妙音八法四重的乐师。
若是她身体好好的,自然举手投足间就拿下了,可现在……
文笙不敢耽搁,手里鼓签猛地落下。
“砰砰……”板鼓发出一连串脆响。
“沙沙——”风越刮越响,周围山坡上的草木一齐摇动。
赤月村观战的众人接连发出惊呼声,原来使得四周草木摇晃的不是风,而是山上闻声而动的虫蚁。
这绝谷中没有大只的野兽,却有数不清的毒蛇飞虫,它们被那急骤的铃鼓声吸引,正向着拜月台疯狂地聚集。
文笙觉着对方的鼓声尚可抵御,清脆的铃铛声连成一片,直穿她脑海,竟使得她微微晕眩。
她尚且如此,不用说旁人。
这时拜月台中央已经交上了手,孟灰羽首当其冲,被一个中年大汉抬腿踢中,身体倒飞,撞上了自己人。
王十三见势不妙,喝了声“我来”,纵身而上。
文笙没有慌乱,沉声道:“注意听我的鼓!”
利江明西抬手向着四周洒出驱虫药粉,将文笙的话以族里语言大声重复一遍。
文笙双手各持一鼓签,以小臂做支持,全赖手腕用力,鼓声急骤如白雨点,几乎连成一线。
文笙不用看,两支鼓签始终落在板鼓正中的同一点上,这是她在乐君堂跟着师父卞晴川多少个日夜练就的基本功。
没有旋律,没有高或低,有的只是节奏。
失去乐师的能力,她只有回到最初,用这种看似很笨,也是最本真的办法。(未完待续……)
ps:本来还挺早的,不知道怎么写着写着就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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