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刘林派使者来邺城,与其说是拉拢耿纯,倒不如说是最后通牒,邯郸与邺城相距不到百里,车骑一日可达,战争随时可能打响。
而据耿纯所知,随着第五伦反关中和昆阳的消息传来,本就被架空的河北新朝政权轰然崩塌,地头蛇们不再藏在背后,而是纷纷将二千石或杀或囚,带着一众刘姓侯爷翻身做主人,一如过去两百年一样。
其中以刘林最强,坐拥邯郸、广平、巨鹿三郡,人口多达百万,复故国称赵王,纠集豪强同宗,聚甲兵三万于邯郸,对魏地虎视眈眈。
马援前些日子也与耿纯合计过,究竟是按照第五伦的计划,大军夺取河内,还是直接和邯郸干起来?耿纯力劝马援选择前者。
“明公离开时曾说过,有耿伯山一人,足保魏地不失。文渊信不信,我一人在邺城,便胜过三万大军!定叫刘林不敢侵境,君且放心南下开拓,守成之事,交给我!”
耿纯当然知道,第五伦临走前,为何非要死乞白赖和自己联姻。
“他与马家结亲,其意不在马氏,而在马援这丈人行也!”
同理,第五伦为一对小儿女结娃娃亲,当然也是看上了耿纯这亲家翁!
第五伦都知道耿纯坐镇邺城的作用,耿伯山自己自然更清楚。
“耿氏乃是和成郡(巨鹿北部)第一大姓。”
“我又与和成郡大尹邳彤交好,和成向背,取决于我家。”
“而实力不逊于赵王的真定王刘杨,则是我亲舅父。”
河北的刘姓王爷和当地大族联姻是常事,耿纯的母亲姓刘,正是刘杨的姐姐,刘杨在前汉就是真定王,被王莽削了王号,如今纠集常山、真定、中山三郡,号称拥兵十万,实力与赵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河北以北,还有一个上谷郡,以幽州突骑闻名天下,正好顶在河北两刘的背部,新朝的朔调连率耿况,那也是耿纯远亲。
有这三层因素在,刘林就算很想趁着第五伦不在吞并魏地,也得掂量掂量,先礼后兵。
这正好遂了耿纯的心思,魏地没多余兵力和赵王交战,要翻脸,也得等东西两头会师河东再说。所以对使者,只能虚与委蛇,耿纯早就与真定王刘杨往来通信,诉说自己和第五伦的“复汉之思”,寻思着先骗过几个月再说。
耿纯已经接到第五伦派人绕道上郡、太原大老远送来的信,他们的底牌似乎越来越多了,遂与杜威道:“既然第五伦伯鱼反莽,那自然是为了复汉,他已占领常安,保护太后,清扫宫室,就等待真天子入居。”
这话在旁人听来理所当然。
但耿纯原本以为,河北诸刘只是想举更始旗号遥遥响应,可万万没料到,刘林却还有另一个惊人的计划,故而当酒过三巡,使者杜威透露时,耿纯顿时惊讶,或者说,惊喜!
“你是说,孝成皇帝之子刘子舆,尚在人世?”
……
“大王,请相信我,赵魏之间,声息相闻,不能两存,必有一战!”
得知赵王将与魏郡联手,被第五伦驱逐,逃到邯郸依附刘林的武安大姓李能义愤填膺,再度稽首规劝。
刘林却大摇其头:“若魏地无耿纯,这邺城,说打就打,无须迟疑。”
可第五伦偏偏将此人放在那,却是叫赵王投鼠忌器,和耿纯料想的不差,刘林心中有一个大计划,若想拉真定王、和成郡、上谷耿况入伙,就得与耿纯和颜悦色,若是直接开战,腹背受敌的,就说不好是谁了。
他只宽慰李能道:“耿纯答应,以后会将武安田和铁矿还给汝家,损失的财物也会悉数赔偿,赵魏和则两利,斗则两败。”
王不能制王,非帝不可,真定王刘杨已经答应,一同拥立刘子舆作为旗号,团结河北诸刘,但前提条件是,要求赵魏和解。
“而第五伦已取常安,耿纯保证,他也会奉上版籍,共尊子舆为帝!”
更何况,第五伦现在手里还有常安和孝平太后,这让刘林颇为心动,他手里的刘子舆毕竟是个假货,但若能得到孝平太后承认,相信的人就会更多。
念及昔日冯衍来使时也说过,第五伦是心存复汉的,虽然驱逐了李能,但他对魏地三家刘林的小宗兄弟,却没有丝毫侵犯。
和同第五伦、耿纯合作的巨大利益比起来,李能的个人仇怨,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刘林认为,他们目前最大的敌人,还是流窜两州,攻陷渤海、河间数郡,号称十数万人,势力越来越大的铜马贼!
刘林已经想好了:有第五伦在常安挡着更始绿汉,耿纯、马援挡着赤眉与新朝残余,他们的“北汉”方能从容发展。
“待到击破铜马,收编其军,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孤再挟天子以令诸王,以冀幽两州甲兵,南窥中原!”
……
“刘子舆”称帝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一,地点却不是在邯郸赵宫。
因为王郎发挥老本行,占卜认为“河北有天子气,尤以常山、巨鹿交界之鄗(hào)城最佳“,加上这场拥立是赵王、真定王两家主导,地点选在中间比较好,遂移师于鄗城。
因为昔日刘邦曾北征时曾在此留宿,当地的千秋亭还有香火未绝的地方高庙,方便祭祀祖宗,又在名叫“五成陌”的地方设立祭坛。
河北的各主要势力都派了人来,倒是耿纯借口“铜马联手五楼贼,再犯我郡界”为由,只派了两个弟弟耿植、耿宿来观礼,他们也是真定王刘杨的外甥,一抵达就拜见了这位河北的实力派。
真定王刘杨四十多岁年纪,脖子上有个大赘瘤,红得发紫,但刘杨却不以为羞耻,因为有算命的告诉他这是祥瑞,歪着脖子接受了耿氏兄弟下拜,又与赵王刘林见礼,也承了他特地移师鄗城,让“刘子舆”登基的美意。
刘林还乘机提出了一件事:“真定王虽无女,然陛下素闻大王甥女郭氏娴淑识礼,愿聘为皇后,请我代为伐柯,不知真定王意下如何?”
“吾甥女幼弱不识礼,骤为皇后太过草率。”
刘杨却不置可否,摸着他的大瘤子,眯眼看向穿戴皇帝冕服粉墨登场的“刘子舆”。
你还别说,虽然”刘子舆“是个假货,可比他的两位“前辈”,登基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更始皇帝刘玄,以及当众发狂咬伤大臣的元统皇帝刘婴强多了。而其气度礼仪,也不是半路出家的胡汉皇帝卢芳能相比拟。
那一步一趋,一揖一停,都是长达两年时间里,在赵王宫里练出来的,日夜操练,不知流了多少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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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啊,看得一些头发斑白的刘姓侯爷竟抹了泪,都感慨道:“不曾想,今日复见汉家威仪!”
连对其身份心中存疑的真定王也微微颔首,这一位起码是上得了台面,骗得了大多数人的。
仪式和其他几个汉的大同小异,都是燔燎告天,禋(yīn)于六宗,望于群神,而后发下登基诏书。
“制诏部剌史、郡太守:朕,孝成皇帝子子舆者也。昔遭妖后赵氏之祸,因以王莽篡杀,赖知命者将护朕躬,解形河滨,托身赵、魏。”
“王莽窃位,获罪于天,天命佑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土,知朕隐在人闲。南岳诸刘,为朕先驱。”
“朕仰观天文,乃兴于斯,以七月壬辰即位于鄗。休气熏蒸,应时获雨。盖闻为国,子之袭父,古今不易。刘圣公未知朕,故且持帝号。诸兴义兵,咸以助朕,皆当裂土享祚子孙。”
这是直接将更始政权说成是“为王先驱”,希望他们自去帝号了。
仪式已毕,这“北汉”的都城,在诸王商议后,定在了巨鹿城,刘林虽然倾向于接受刘杨建议,与第五伦、耿纯联手,但还是防了魏地一手,邯郸太近不安全,大本营挪到易守难攻的巨鹿为妥。
又定年号为“嗣兴”,以明确刘子舆是孝成皇帝真正后裔,而大汉,又双叒复兴了!
真定王、赵王、广阳王延续其爵号,三人封地加起来,一共八个郡,而那几十个被王莽废黜的刘姓侯爷,也各复其位,各占一县,授予大夫之职,充斥朝堂。
又定官号,以汉成帝时的为准,成帝也是改过制的,曾下诏罢将军官,以大司马骠骑将军为大司马,御史大夫为大司空,和丞相一起合称为“三公”。
赵王刘林当仁不让,是为大司马,真定王刘杨次之,为大司空。因为距离太远,只派了子侄到场的广阳王刘接做了光禄勋,连耿纯、马援都被许以九卿位,封侯。
倒是“丞相”的位置,在赵王的建议下,特地留着,篆刻了印绶,遣使者杜威再跑一趟,绕道太原,要给远在关中的第五伦送去“北汉”的相印!
……
而就在“北汉”敲锣打鼓建立之际,前脚刚拒绝“西汉”相印的第五伦,却也将自己称魏王的吉日,定在了七月初一这天!
虽然第五伦要求一切从简,但典礼还是得有,即将在栎阳城秦宫举行,第七彪穿戴新制的礼服准备前往,虽然他穿啥都像沐猴而冠,但不妨碍走路大摇大摆,在巷子口遇到第八矫,彪哥热情地招呼老八同行,路上却忽然向他提出了一个灵魂拷问。
“季正,你说说,这魏王的官制,是用新制。”
“还是用汉制呢?”
……
PS:起晚了略短。
第二章在13:00。(会晚一个小时左右)
第三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