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细啊。
想着柳长安在信里提到的奸细问题,冯素珍的心里也觉得沉甸甸的。她不是糊涂人,知道现在不是抓奸细的时候。没凭没据,甚至连方向都没有。如果在城内大索奸细,必然会导致大规模内乱的发生,这肯定不能做。但是不查奸细也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能被白衣教看做是决胜砝码的奸细,不会是个可有可无的贩夫走卒,要么是自己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要么自身就是城内颇有影响的人物。不管是哪一条,都有可能对城池造成巨大破坏。
两下本来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平遥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让部下坚信,自己一定能守住城,一定能把白衣军挡在外头。只要都有这种信心,这座城就可以勉强维持。反过来,一旦让人觉得乱军神出鬼没官府招架无力,即使是四大家这种财主,都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异心,说不定连城都要卖掉。
一个要人被刺,一个粮仓被烧,从纸面上看,严重程度还不至于让城池失守。可是身在城内的百姓的信心,却不能靠这种数据加减来计算。这种事一旦发生,对人心的损害就会异常巨大,官府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必胜信念,就会瞬间消亡。那样这座城怎么坚持下去,就是个大问题。
要防奸细,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查,这种事情的操作,即便是以冯素珍之能,也颇有些为难。毕竟她是个善于民政庶务的事务型官员,这种专业领域的差事不适合她。
如果长安在就好了。
她再一次想起柳长安,如果他在这里,一定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再亲自去完善执行。通过观察人的轻微举动,就能找出白衣教的卧底在哪。他就是这么优秀,就是这么能为自己分忧。
一念及此,她又想起两人同榻而眠的那些晚上,对方的不规矩当时想来心里难免发恼,可是现在反倒成了某种甜蜜的回忆。如果对方真的因为这次的事遭遇不幸,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什么,反倒会感谢上天给了自己机会,让自己和他,有过这么一段足以回味一生的记忆。
他不能死!自己不许他死!
冯素珍心里咆哮着,她知道,柳长安未必没有机会跑掉,其之所以始终混在那边的队伍里,很大程度上,是要为自己尽可能多的争取胜利砝码。他在为自己拼命,而自己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眼看着他这么冒险。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甚至想要跑到城头上朝下大喊,要他必须活着回来,她不许他死。
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出现在冯素珍心头,自李庭轩死后,本以为已经与这种情绪绝缘,此时她却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有这种名为爱的能力。她摇着头道:“奸细么……我想不敢来行刺本官。再说这里是衙门,里外那么多护卫,他怎么敢硬闯进来。明天还要打仗,比起今晚上,明天才是苦战,阿霓不养好身体,明天又该怎么应敌?”
听到阿霓这两个字,雄霓的脸先是一红,随即便笑开了花,低着头,手揉着衣角,靴子在地上碾来碾去,十足是个娇羞的小姑娘,半点也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我……我没事的。老爷放心,就算三天三夜不睡,我照样拿起铁棍,杀他个来回。如果城池守不住,我就背着老爷跑出去,别看这些人人多,又有什么高手,我全都不在乎。即便打不过他们,我想走也没人拦得住。我知道失城是大罪,但是我们可以跑到家乡去,过隐居的日子,我伺候老爷,保证让你很舒服……”
“隐居?去你的家乡?那我家里人怎么办?我叔父怎么办?我一大家子人家怎么办?”
衙门里,另一个房间内,围绕着离开与留下的问题,一对被视为历尽波折的苦命鸳鸯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名为卓风的书生与黄淑敏经历过上次的波折后,现在都在平遥衙门里任职,这次白衣军攻城,两人身上都有差事,都投入到城防之中。如果不是黄淑敏坚持靠自己的力量做出些成绩来,她和卓风现在已经成亲了,是以即使平遥民风保守,对两人的接触也没人干涉,卓风也得以在深夜中进入黄淑敏的闺房。
他肩上背了个包裹,鼓囊囊的,似乎包了很多东西,脸上神色焦急,与平日淡定儒雅的风范大相径庭。急得面红耳赤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座城守不住了,外面那么多兵,我们这么点人,弹丸之地,撑不了几天的。一旦他们杀进来,那些人没人性的,你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到时候会怎么样我不说你也想得到啊。”
黄淑敏今天在伤兵营忙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人很疲惫。出身富豪之家的她,从不曾如此操劳。但是她身体虽然乏累,精神却很足,两只美眸闪亮,说话的中气竟是比男子还足。
“我知道他们杀进来我会怎么样,但是我也知道,他们杀进来,那样的不止我一个。所以我们要发挥自己的力量,不让他们打进来。如果他们真进了城,我也不会让他们找到机会对我怎样的,我有这个。”
说话间,她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长不盈尺却锋利异常。
卓风摇头道:“你不会武功,拿着这匕首有什么用?”
“不能杀人,总可杀自己。” 黄淑敏傲然道:“我的家就在这里,我要用生命守护我的家园,如果守不住,就陪它一起死。那么多人今天在为城池拼命,卓郎你非要我跟你跑回乡下去,这不是让我离开我的家族亲人去做叛徒?恕妾身难以从命。”
卓风盯着黄淑敏道:“敏儿,你变了。”
“不,卓郎我看是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