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内外连通的甬道上,已经被愤怒的乡民堆满。这些人的数量将近百人,男女老幼皆有。大多数人上了年纪,少部分青壮男子身上也都有伤,还有些人拄着拐杖,或是吊着绷带,身上的药味离着老远都可以闻到。
他们身上的衣服大多满是补丁,一望可知,生计并不十分如意。为首的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紫红面皮上布满皱纹,脸上还有两道形如蜈蚣的伤疤,望去格外吓人。
在他的带领下,这些人口沫横飞地向衙门里斥骂着,诅咒着,用尽人间最难听的话语,攻击着新任知县李兆兴以及师爷柳长安。在队伍两旁,县里的公差都倚着墙看着,脸上大多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是在欣赏一出于己无关的大戏。
脸上依旧挂着彩的贾武与戴九如,声嘶力竭的高喊着:“大家不要乱,要相信县太爷也是有苦衷的,像你们这样闹,对谁都没好处。大家千万不能乱来,不能妄动。”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作用。
那为首的老人指着贾武道:“我跟你爹是拜把兄弟,在我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到一边去待着。戴老大,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不会对你动粗。可是这回新来的鸟县令,要砸我们几辈子传下来的饭碗,这口气我忍不下,也不能忍。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与山贼刀对刀枪对枪的拼过,刀砍到脸上都不曾怕,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知县能把我怎么样。是他狠,还是那些强盗狠!”
“宋老,你这样就不好了,有道理讲道理么,你带这么多人来,搞的好象要打架一样,让下面那些小辈们怎么看?”
“我这次是代全县的衙役捕快,来向知县讲道理的。这些人,全靠着家里的男人赚钱粮养家糊口换米吃,新来了县官,大家本以为是要给大家带粮食来,结果他倒好,一来就要砸饭碗,那让我们怎么忍?道理肯定是要讲的,不过京里人有京里人讲道理的方法,平遥有平遥的方法。入乡随俗,今天就让他见识下我们平遥人的方式!”
贾武一边徒劳的挥着手,一边道:“大家讲道理可以,千万记得不能打人。县令是状元郎,是朝廷命官,谁要是冲撞了大老爷,可是要砍头的。”
“我们反正也要活不下去了,砍头就砍头。我家男人为了保护县城跟土匪打仗折了腿,现在居然说要免掉他的差事,这口气我咽不下。今天不说出个道理来,我不管他是谁,也照打!”
说话的是在老人身边的一个妇人,三十里许,眉眼很周正,攘臂挥拳,看模样下一刻就要出去打人。
贾武道:“五嫂子,你就别捣乱了,人家太爷身边带了护卫的,那功夫一个人打了我们一个班房。你过去,仔细着被她打死。”
“打死好过饿死,我的男人除了当捕快什么都不会,不让他做这个,我们一家老小又怎么活?京里来的人既然那么能打,就把我们都打死好了。”
戴九如摇头道:“这……这简直是气话,不能动气,不能动气。你们看,县太爷来了,有话好好说。那位就是柳师爷了,你们可以先跟他谈,让他代为转达,都像你们这么吵,县太爷又怎么知道你们说什么。”
这时熊霓与柳长安一左一右在前引路,冯素珍一身官服紧随于后。三人面对这上百人的庞大队伍,却没有丝毫惧意,步履从容呼吸不乱,面上也没有慌乱神色,反倒是带着几分威严。
那个名为五嫂子的妇人看了看,问贾武道:“你说的那个高手,就是那大姑娘?那师爷怎么跟你一样,脸上有伤,是被她打的?”
“是……被我打的。”
五嫂子会意的点点头,忽然大喊一声,朝着柳长安就猛冲过去,边冲边道:“就是你这个师爷乱出主意,要绝我们一家人的口粮,我今天跟你拼了!”
乡下女人一发起泼来,很是有些威势,贾武拦阻的身形似乎被谁所影响,微微一迟,五嫂子趁机就从他身边冲过去,张牙舞爪的向柳长安扑来。她平素里也是做活计的,所以没留指甲,可是那短粗有力的手指,如果在柳长安脸上来一下,足以留下一个清晰掌痕。
就在她的身子距离柳长安不过几步之遥时,一只素手却猛的挡在她的肩上,任是她如发疯的公牛一样如何冲撞,却始终动弹不得,两只手在空气中挥舞,怎么也落不到柳长安脸上。
第一次领教雄霓怪力的女人,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看这个姑娘,猛地向后一坐,一下子坐在甬道上,大哭大闹起来,“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男人为了衙门拼命,被打断了腿,现在不但要被革掉差事,我还要被人打。京里来的人好大威风,就因为排衙时没来拜见,就要开革,这哪里是父母官,简直是皇帝。来啊,你这小昌妇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说着话就把头向雄霓肚子上撞去,雄霓依旧只伸出一只手挡住妇人的头,不让她靠近自己。此时又有几个妇人哭叫着向雄霓冲去,看样子是打定主意,靠人多势众,把这个姑娘挤开。
一些老人和孩子,则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石子,向着冯素珍身上丢,柳长安则如人体盾牌一样,挡在冯素珍面前,一时间也不知挨了多少石子。冯素珍的身材比柳长安矮一些,躲在后面倒是比较安全,但是她担心柳长安受伤,大喊道:“你们静一静,听我说话。像你们这样,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为首的老者挥挥手,喝骂声渐停,石块也没人丢。老人道:“说话好办,先说你那些主意还做不做数?我们就要个痛快话,只要你说,昨天你说的那些都不算了,我们现在就走。”
“对不起,这件事没的商量,本官令出如山,无可更易。昨天我说了要开革的人,一个也留不住。衙役的世职,也必须要取消。”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既然要砸我们的饭碗,就让你看看,我们平遥人,是不是好欺负的!”老人再次做了个手势,石子比方才丢的更急,有些妇人和孩子,已经向着柳长安冲过去,嚷嚷着要把他拖来讲道理。
可就在此时,衙门之外,一阵雷霆声滚滚而来,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颤抖,随着一阵战马嘶鸣,紧接着,就是军靴踏地之声。有人高喊道:“阿史那将军在此,谁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