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黑影先闪而来。
才听有人奔向虎啸堂,步履如箭,嗓音如罄,大叫一声手下留情!
突如其来的声影,成功吸引了萧轲的掌力。
萧轲侧身一旋,单手接住黑影,劈出去的右掌略略倾斜,擦着萧炎的肩头而过,重击于明柱正央。
虎啸堂的砖瓦旋即抖了三抖。
坐在梁上的谢墩云险些跌落下去,上官伊吹眼疾手快,扯住他的发辫将前倾的身躯又拽了回来。
谢墩云龇牙咧齿,好痛!
上官伊吹淡一笑,不谢。
两人不约而同往下再瞧,萧轲手中提着一只靴子,脸色比靴子还黑臭三分。
进来的人则嘿嘿一笑,从萧轲手里接过靴子往自己脚上套,俊朗的面颊一派恭敬,家主勿怪,玉舟自咸安圣城一路车马颠簸,本想最先赶来见您,结果一不当谨,错把靴子先踢了出来,污了您的贵手,还望您海涵。
萧玉舟深圆一揖,加之他体型魁梧,很有一番威武凌然的派头。
上官伊吹瞧见竟是故人,晶亮莹润的眸子不禁镀一层彻骨的冰冷。
自从萧玉舟被抹除鲤锦门的记忆后,应该是送返回咸安圣城的萧氏家族,何时与萧家店的萧氏一脉有如此密切的关联?
其实他并不知晓,两个萧氏确实不属于同宗同族,只是萧轲的父辈与萧玉舟的祖辈间因偶然关系义结金兰,所以算是义兄弟。
况且两族数十年前走动频繁,往来密切,真如亲兄弟一般不可分割,然而萧家店近几年犯了季风之后,萧轲一门心思固守萧家店,查明真伪,故而与圣城萧氏沟通减少了些。
萧轲对突然出现的萧玉舟既有主宾之礼,又有熟稔之情,强压了火气,问道,贤侄多年不见,怎得今日来我萧家店?
萧玉舟继续拜道,说来凑巧,因为家父六十岁寿辰在即,平素里他总叨念着想要与您们几位叙叙旧,故此委派我来送上请柬,请您与萧二伯一同前往咸安圣城里一叙旧话。
萧望山半晌里没说过一个字,听闻有人来请,顺便降一降萧轲与萧炎的火头,忙着和稀泥道,这乃是可喜可贺的好事,我与哥哥也分外想念萧统大哥,正好趁此机会出门散散心去。
萧轲反诘,那季风的事情怎么办?难道等着明年来再说?你我能有几个明年?
萧望山接嘴,萧炎不是有话说吗?哥哥你若是总动手,咱们这辈子也不要想去别处了。
这算是他最大胆的一次发言了吧。
萧轲激怒想,自家弟弟也太大的胆子,怎敢当众拆自己的台转念一想,萧望山也是好意。
不由按捺怒火,朝萧玉舟道,贤侄暂且住下几日,待我们处理完家事,再与贤侄一并去给萧统大哥贺寿。
萧玉舟谢过,躬身退出,被堂外的小厮领去了住处。
他一走,萧轲朝萧炎板着脸,继续你方才的话题,这次你放心大胆说,我不杀你,而且把衣服穿起来吧老都老了,还露什么露
萧炎白脸蹿红,赶忙穿起衣裳,边伏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与家主作对,只是奇怪着季风往年都会来三日,但是这次仅有大半日,咱们全族的人都已经清醒了,这种情况实在怪异。
所有在场的族长内,纷纷发出一阵浅议。
萧轲深思熟虑,你是想说,这次怪异的现象,与留在宅里的三个鲤锦门的门徒有关?
没错,毕竟鲤锦门的职责,就是为了处理北周境内所有幻彧而存在的组织。
加之能在三天内,完全控制萧氏族人的现象,本来就很神秘
有人打断萧炎的分析,难不成,你觉得咱们这些年都是中幻了吗?
又有人说,笑话!北周凡是有见识的都知道,只有筑幻师才能编织幻彧,一来咱们并未得罪过筑幻师,二来萧家店内也不可能收留筑幻师。
诸位说的都在理,可是萧炎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一个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惊悚秘密,将他的神经狠狠扯动,你们忘了,那个被咱们家族处理掉的孩子,他的翅膀他的翅膀能做到一切啊
所有人登时脸色剧变。
你少危言耸听!萧望山颤抖地指着他的脸,叫你大胆说,你怎么什么都敢乱猜,那个怪胎已经死了不不不!萧家店根本没有那个人
萧炎的脸色白上透白,冷汗浸透衣背,尽管如此还是一鼓作气道:他有名字,也曾经在众人的目光下活了十几载,不是二爷否认,就能当作他不存在的。
况且,你们还忘了,当年我们所有人围剿他的时候,正是到第三天,他才死去。
三天三天!
但到底死没死透,就需要咱们再去瞧瞧了。
太混闹了!萧轲爆发如洪,语气依旧强势而不容置疑,你仅凭一己之思胡乱推测,光这一点就该重罚你。
然而
萧轲环视了目下所有人的反应,从这些人流散的目光中,依稀是赞同着的。
其实,连他自己,冥冥中也早有感觉。
只因为那一个充满邪恶的夜晚,太残忍,太扭曲,以至于所有参与者在事后,都会选择性去遗忘它。
仿佛杀戮之意,从不曾点燃过任何一个人的心房。
萧轲缓了语气,无论如何,先找个人去探探那三个鲤锦门徒的话,从他们那里入手吧!
会议至此,弄个不爽不兴,所有人全都扫拂长袖,悻悻而散。
寂静后,上官伊吹与谢墩云才落下地来。
啊呸!谢墩云一口吐在虎啸堂正厅那张威武霸气的白虎啸林图上,这老畜生,小禽兽,拉拉杂杂汇集一堂了。
上官伊吹轻轻挑眉,你还是先讲讲仪态,再议论他人是非吧。
谢墩云擦去嘴角湿漉漉的口津,老子就是个粗人,不懂文雅不要扯这个了,老子寻思着,他们口里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八成就是之前造幻的人。
老子也万分确定,那个人绝不是筑幻师,因而小九去会他时,我才纵着他去的。
季风包围萧家店之际,所有萧氏族人都被控制神思,如今小九横竖不见踪影,老子七成确定就是那个人给拐走了!
如今,这些人要从咱们二人入手,咱们就推波助澜,顺藤摸瓜,守株待兔正好可以把小九救出来
谢墩云越说越开心,搓着大手眉飞色舞,猛地察觉上官伊吹一脸平静,不由诧异道,花鲤鱼,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号称北周最富有聪明才智的人吗?现在小九不见了,你不着急吗?
心急,不露于言表罢了。上官伊吹微然一笑,拍拍谢墩云的肩膀,眉眼赏识,但是比不过你一张嘴推理,全北周均要伏倒在你脚下,完全不需要我来争风抢雨了吧?
讽刺我
谢墩云也笑,大人您幸亏只长两片唇瓣,一开一合顶十句话。
相视对哂。
二人迈出了虎啸堂,没走多久就听萧望山远远叫道,鲤锦门的两位门徒大人,暂且留步。
谢墩云背对着,朝上官伊吹挤挤眼:瞧,套话的人比曹操还快。
上官伊吹则拉低帽沿,丰艳的脸庞笼罩于阴暗深处,淡道,去吧,开始你的演出。
谢墩云旋即绷紧脸皮,迎头赶上萧望山,先发制人呼道,不好啦!老子的弟|弟找不见了。
萧望山立马送上关心与温暖。
谢墩云憋住气,使劲把脸撑的胀红,表现得烈火攻心,心如刀绞,顺便透露出自己在季风包围中看见了一个怪人,直接推论自家小弟或许叫怪人掳走了。
萧望山立马上钩,火急火燎地询问怪人的体貌特征。
谢墩云道,一副鸟人样子,长一对大翅膀,老子准备提刀对砍时,被鸟人跑掉了。附赠一张遗憾惭愧的反思表情。
然而萧望山的表情就愈发精彩,充斥着被人泡在冰潭里十天十夜的绝望与煞白。
随口敷衍,赶紧道了别,往萧轲府邸连滚带爬跑去报信。
上官伊吹自袖中微微竖起大拇指。
谢墩云忙拜道,大人您可饶了我吧,您这一夸顶九损的表扬方式,我可不想再领教了。
上官伊吹合起拇指,敛尽笑意,那走吧,赶在萧望山之前,还得先找个利于咱们的挡箭牌,不然等萧轲行动起来之后,我们三人也是难逃一劫。
谢墩云诧异不止,怎么会?咱们可是打着鲤锦门的旗号留住萧家店,萧轲纵然不希望家丑外扬,也动不了咱们一根毫毛。
那可不一定上官伊吹断然否决,就你方才跟萧望山说的那几句话,萧轲本就忌惮咱们出自鲤锦门,想他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宁可击杀同族的个性,日后必会断定,你我终把季风与怪人的事向上层汇报,鲤锦门插手调查后,他就不好做人了。
谨防家丑泄露,咱们两个喽啰随便处理一下,对萧轲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哦
谢墩云旋即立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大人准备拿谁当那个倒霉的挡箭牌?
上官伊吹道,萧玉舟
谢墩云奇怪,哪个是萧玉舟?
上官伊吹,来请客的那位年轻后生。
谢墩云更奇怪了,那位小哥的身份确实很适合保护咱们,可是大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难道以前认识
上官伊吹干脆利索道,不认识,瞎猜的。
呃
谢墩云寻思,那就一定是很认识了。
第63章 单薄的美女
萧玉舟从偌大的宅邸内擅自走着, 逢人便打听家中是否有个叫萧玉郎的孩子, 虽然深感此事冒昧, 不过他早年曾来萧家店游玩时,意外见过。
况且对方名中含个玉字, 已是缘分的起源,尤其对方没有双臂,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翅膀, 更令人过目不忘。
可惜连数问了几个人,所有人均脸色奇变,含含糊糊借口离去, 倒叫萧玉舟愈发在意。
屡行屡观,突然, 听得宅中池边渺然传来一声小哥哥, 你身上好香啊~,声线如蜜, 甜而不腻, 萧玉舟并不是好音喜色之徒,随身转了一圈, 发觉原地唯有一个自己,才大步走到池边。
仲秋节始过, 烈日流火, 随着一场场秋雨绵贯, 空气中益发沁出冬季的严冷。
因好奇促使, 萧玉舟随而环眼扫看了池面一周, 荷尽已无擎雨之盖,露出的斑驳水面却更湛透如空。
根本没有人。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休眠不好,闭目凝视一瞬,再看池边栏杆处,居然飘荡着一抹薄透的倩影,飘飘渺渺,感觉又不像真人饱满。
礼貌问一句,谁在那儿喊我?
那薄如轻纸的女子竟柔柔回复,小女子玉翘,乃是萧家的丫鬟,无意间闯到这里,打扰了公子的清静,真是对不起了
萧玉舟望着玉翘的玲珑背影,又虚又透,越走近,越清晰,实实在在的一层血肉,与皮影戏里的影人一般。
阴风一旋,水池里的泥腥腐臭之味渐渐升起,十分恶心。
深深感觉背脊发冷,萧玉舟不由皱起浓眉,打扰倒是不打扰,只是玉翘姑娘刚才说香,我很好奇,是指哪里?
咯咯咯女子听后诡异长笑,当然是肉香啊~怕是对方听不明白,你的胳膊上居然散发出了银碎的残余香味瞧瞧,多香啊
女子自始至终均不曾回头。
可是萧玉舟反而觉得自己周身,已被无数道目光交织缠绕,俨然成了鼎中麋鹿,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处,衣衫遮掩之内,有道神秘的深疤一直很难愈合。
他莫名丢了几年记忆,除了此疤,再无任何蛛丝马迹。
手指始才触及伤口处,意外摸到一小撮头发绷绷作响,侧眼再瞧,不知不觉,他的伤臂间早被五六十根细发盘绕。
哪来的头发丝?萧玉舟难免触动,伸手拨开。
可眨眼之间,越来越密集的黑丝,竟如雨后春笋一般,自脚底软泥钻出,沿着长衫攀登而上,更多地缠住他的手臂,甚至一部分宛如铁线虫,凉丝丝地钻入衣服去。
好恶心!
萧玉舟提腿一摸小腿胫骨处的革鞘,抽出三角戟刺刃头,挥手削去,断发便如收割的麦茬,断却一片。
再割数刀,黑发便被削得支离破碎。
萧玉舟本想离开。
断裂的黑发骤然生生息息,总不能绝,来势汹汹,势要扭断萧玉舟的手臂似的,纠缠不休。
他甚至隐隐觉得,有尖锐的发丝涌动着,纷纷抵死钻入伤口,撕扯着难以愈合的血肉,剧烈的疼痛噬心刻骨,引得他这七尺男儿失声惨呼该死。
有声音道,最是讨厌你们这些人,分明侵占了别人的东西,总不能乖乖归还。
这张皮子本来取着有用的,奈何今日就废在你身上了吧!
无穷无尽的发丝始终纠缠不休,欲要将人活生生由内外撕裂。
萧玉舟痛苦一窥,背朝自己的女子已然变成一张单薄的皮影,被神秘的力量无限拉长延宽,扯成一张恢恢大网,遮住万般光芒,卷风一般袭来。
身陷囹圄惨境,他绝望提起三角戟刺刃头,做定玉石俱焚的打算。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吹起一阵轻妙的笛音,云白状的音雾化作陡峭的利刃,自女子皮囊之下划出一道光线,爆裂开来,无尽的黑发立刻像见不得光明的厉鬼,骤然畏缩化成灰烬。
女子惊声尖叫,被倾洒的光芒掩盖入尘。
没有打散的长发逃命般钻回地底,了无踪迹。
萧玉舟混乱的的视野里,顷刻多出两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各自风姿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