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佛忍不住起了坏心,从地上捡了颗圆溜溜的石子,趁戚九吸酣水的时机,一把塞在他嘴里。
啊~呸!
戚九梦里觉得自己吃了一块泥巴,呸一口吐在地上,睁眼就看见东佛扶着肚子狂笑不止。
他笑得太猛,简直要笑出泪来,一手提袖揩着眼花,一手拉起仍旧懵懵懂懂犯迷糊的戚九,颇开怀道,走,小兔崽子,俺请你吃鱼面饺子去。昨夜风流后,一夜开光,倒让我有了混入龙家祖宅的好方法了。
第48章 你的胡子为什么那么黑
管你张良计或是过墙梯。
戚九睡意顿消, 扯回自己被擒住的衣袖, 谁稀罕吃你那破鱼面饺子, 偷来的钱买的吃食,嚼烂吞在肚子里还不得生蛆流脓?
东佛嘿了一声, 手指着戚九的脸,分明是你欠了俺的更多,怎么反倒俺要像孙子似的, 先溜舔巴结着你?小声嘀咕道,娘们儿唧唧的个性,就是不爽利
猛一把再揪住戚九的衣袖, 嘶嘶得灿烂笑意像吐信子的黑蛇,小兔崽子, 你昨天吃的东西便全是偷来的钱买的, 怎么不见你肚子痛?啧啧,你这般瞧不起俺, 若不然你现在便吐还给俺, 或是屙还给俺,怎样?随手竟要扒戚九的裤子。
冤家!活活的冤家!
戚九抵死扯住腰间横澜, 边踹东佛边唤道,你这人连男人的流氓都要戏耍, 真是条赖皮爬虫!简直比谢墩云还要泼皮无赖许多。
东佛嘶嘶笑得愈欢, 昨夜里的莺花娘子也躲得没你这般欢快, 难不成你这浑身上下早被上官大人下了聘, 旁人碰也不能一碰!
又拿他比作女人, 甚至出言不逊,少瞧不起人了!戚九伸手拔出发间簪刀,照着东佛的手背细微一划。
尚未看清到底见血没,东佛旋即松手,紧紧抱着手背痛苦喊疼,看似是划破皮了。
戚九正色道,开玩笑可以,但是再诋毁我与大人名誉,我就削你全部手指,叫你永远做不了妙手千佛。
东佛知道打不过他,暂忍住痛,嘴里倒抽着嘶嘶冷气,道,俺只是和你玩玩而已,偏你当真了,真是个小兔崽子。
再说,俺从小到大就学了这一门活命的手艺,俺好心想请你吃些不一样的,你却自以为高尚,频频嫌弃俺
你和监牢里欺负俺的那些人一般残酷太残忍了说至此,难免触动一些不为人知的艰难困苦,扭头径自走了。
戚九跟在他后面,看他背影里有些孤独寂寞,拉得极长,不由回忆自己与东佛第一次的见面,纵使至今,他也未曾真正见识过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唯觉得对方素爱以低垂的帽檐压住眼睛,满脸的浓密胡子,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谨慎与敏感。
其实,戚九甚至不知道东佛的年纪是老或幼,只因为他行为举止奸猾,又留着一把遮脸的胡子,就觉得他是个老奸巨猾的老江湖。
不由提高嗓音问,东佛,你今年贵庚啊?问了好几次,才听他鼻腔里哼出一声。
贵庚你个头的,俺今年刚刚二十,就是个混账任人骂的下贱毛贼,哪里有个贵字可言?
原来竟比自己小。
戚九凭空哈哈笑了起来,看你那满脸的黑毛,我还以为你有而立之年,竟是弱冠。那你自此往后可不能随便再叫我小兔崽子,我早是你哥的年岁。
东佛啐了声,无聊。
戚九反觉得有趣,无意瞧见东佛偷偷伸出舌头,似乎舔舐手背的伤口,犹像丧家之犬的落拓可怜,旋即又用灰袍长袖掩盖。
登时感悟东佛小小年纪,为何苦苦蓄髯的初衷,大约也只是希望在牢房里少遭受狱霸的欺凌吧。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想来,他自己丢了记忆而已,记忆之前有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极恶勾当,又不为所知,怎么能擅自笑话东佛不够体面。
无论是谁,能活着就是件最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人生百载,指不定便浪子回头。
戚九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对准东佛后脑勺一弹,东佛吃痛,当即便怒不可遏。
戚九送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我以一石换你一石,扯平了,走,现在还你人情,这次哥请你吃鱼面饺子去!
东佛道,俺呸!
两人打打闹闹,推推搡搡,混到晌午时,才去了鲤锦门位于堘洲的分门。堘洲分门亦是隐藏起来的一界幻彧,上官伊吹仅教了戚九一人识别方法。
进入分门后,门徒早收到上官伊吹的安排,恭敬将两人引入厢房休息。
戚九趁东佛东张西望的空隙,招来门徒一问:上官大人昨夜可曾归来?话未说完,脸已熏红,极力掩饰着。
门徒恭道:上官大人并未夜归。
竟没有履行承诺,难道是遇见了某种麻烦?
戚九先遣走人,东佛后问,小兔崽子你咋啦?俺瞧你的脸色骤变,涂了墨汁一样黑沉沉的。
戚九摆摆手,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混入龙家祖宅,提前隐蔽自己的身份?
东佛像卖个关子,故意原地踏步,转了三圈,引得戚九的目光追随半晌,才道,三日后的仲秋节,我会和你一并去。
戚九凝眉,在鸣州城时,你与上官大人敲定的方法,可不是这样的。
东佛道,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甭管黑猫白猫,捉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再说,俺们早说好的,一切行动,你要听俺的安排,对吧?你不会抵赖的吧?
戚九本不想应承他临时改变计划的胆大妄为,可是冥冥中又觉得上官伊吹不能依照承诺,准时显身堘洲城内,必定有事耽搁。
他,真有些担心。
遂道,也好,跟你在堘洲里转了一圈,发觉你走街串巷是个老江湖,应该很有主意。
二人重新敲定计划后,连着两夜,上官伊吹自始至终未能出现在堘洲分门,戚九不间断回忆起林间再别时,上官伊吹那种毗邻大战的警戒状态,尽管对方掩饰极好,但是每逢回思,戚九的心头紧张便一层加盖一层,重重叠叠积累到透不过气来。
终于到了仲秋佳节,整个堘洲城内张灯结彩,家家户户设拜月坛,菊桂迎芳,处处洋溢着阖家团圆的喜悦气氛。
戚九特扮作烨摩罗人,卷曲的淡色长发以金丝束作高辫,配以六菱金珠嵌红白宝石的头链自双鬓缀于额心,身着翠绿色饰云雷金纹紧身半袖,下配墨玉色点卷草纹灯笼裤,肩头斜挂吉祥如意淡金色披裟,耳环,项链,臂饰均是奢贵又不失典雅的上乘制作。
戚九瞬间觉得四肢百骸加上头,均均得重了三四倍分量,推门正遇见灰袍加身的东佛。
东佛俨然被他周身散发出金碧辉煌的装饰折了一下眼睛,呆站在原地动也不能。
戚九道,我可不是轲摩鸠,别看错眼了。
东佛盯着他上下露出的一截细腰,绿云云里白蒸蒸,虽不比女子般纤细,竟能勾住任何人的视线似的,嘴里嘀嘀咕咕道,俺说他女里女气的,还不承认无意识又瞟了几眼,益发看得有些停不住劲儿。
二人雇了马车,将上官伊吹命人早准备妥当的礼物一并雇人抬着,行了大约四五里路程,始才在堘洲城最靠及霖山处停脚。
龙家祖宅便像巨大的白色巨石阵群屹立山前,深宅厚院毋须赘言,仅瞧今夜祭月之间,往来于大门外的人早已络绎不绝。
戚九递上拜匣,里面盛放着香水行老板亲笔书写的拜贴与礼单,这些当然也亏得上官伊吹提前关照妥当,北周内但凡有见识的,不会不给鲤锦门翎首这份薄面。
顺理成章,迎客的仆侍先瞧送来的礼物丰厚阔绰,再瞧戚九面容尊胄无比,简直就是烨摩罗特来的贵族,口口相传,前后苑子里的婆子丫鬟小厮都忍不住故意绕道,探头探脑,躲在私下里直勾勾得打量着戚九。
戚九觉得自己像蹲在假山上,惹人观瞻的猴儿,东佛反拿胳膊肘子顶他一下,道她们都在嫉妒你。
戚九呵呵: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罢了,再说,我又不是花枝招展的娘们儿,再看剜她们眼珠子。
东佛低语道:别介,人家窥伺你,是夸你漂亮呢!
戚九:我讨厌漂亮。心想,上官大人才叫漂亮。
一时,迎来了四五个仆侍,将他隆重往祖宅深处引,戚九趁机道,敢问茅房在哪里,我这位兄弟肚子疼。
立马有人将抱着肚子的东佛往茅房领去。
二人暂时分道扬镳。
戚九继续一路跟随,龙家祖宅内部结构错综复杂,堪比一座富丽堂皇的迷宫,鹅卵石路交叉着汉白玉,阡陌纵横,沿途弥香,牡丹金菊各自妍妍,幽草碧树竞相连天。亭台五彩纷呈,水榭妙韵十足。
戚九边臭骂龙竹焺占了彣苏苏的好生活,边以炯炯目光扫量每一个路过的人面背影。
东佛大约告知过他老聋子的最大体征,便是两只耳朵一大一小,背微驼,年近知天命时。
不过被他盯着细瞧过的人,均已某种惊艳的目光回礼,反叫他颇为尴尬。
最终戚九被引致龙竹焺的书房里,进门满室文墨书香,斗转精神,龙竹焺着宝蓝色修身长衫,同样白鹤金冠梳着精气神十足的高辫,两条长腿肆意摆在矮榻上,侧着挺直的后脊,单手执书作深思状,眉弓里藏着浓到化不开的厌烦气,足见他对于逢年过节来说,极为嫌弃。
而戚九正是他不想见到的扰客一位,只因鸣州香水行与他有生意往来,加之香水行的老板亲笔书写拜贴,不见又失了体面。
一见戚九初时,他的表情倒是骤亮一瞬,不过戚九今日装扮实在隆重,或许龙竹焺早忘记了戚九与他有一搂之缘,随随便便相互应付几句。
戚九竭力保持微笑,尽量只恭听,不作答,句句都是阿谀奉承之词,显得自己就是来龙家吃月饼的,别无所求。
果不其然,龙竹焺很快厌烦与人客套的虚词,根本没有对答几句,此时,一个身穿浅蓝色金福纹路劲装的男子掀帘子,健步如飞进来。
龙竹焺一瞧男子过来,眼神立变色彩,当男子附在耳畔说了什么。
戚九瞬间从龙竹焺的表情里读出来一丝无法掩饰的狠厉。
看来彣苏苏他们三个,已经正式启动刺激龙竹焺离开龙家祖宅的一系列计划了。
果不其然,龙竹焺再无应付戚九的闲暇,寻个理由提腿出去了。
戚九接着被仆从毕恭毕敬请了出去,在汉白玉与鹅卵石路交叉之间,再来回折腾了好几次。
最终来至他梦寐以求的龙家拜月坛前。
其实说是拜月坛,那都是小门小户搞的小场面,龙家的根基深厚,建个坛着实小气,索性盖了一座九层九的天圆地方塔,看规模,莫说拜月,纵使是把莹盘圆月给摘下来,都毫无压力。
此刻已是近昏,塔间弦重鼎沸,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龙姓的宗亲全部聚集于此,不论蓬头垢面,或是肥硕漏油,仲秋节当夜都是要阖家相聚,对月畅饮的,怀古感今的。
等所有人坐定,戚九端着一盘月饼,假意混在嬉嬉闹闹的孩子堆里分发美食,从第一层开始仔细找起,不论是老聋子,或是右手掌有诡异的人,一概不能放过眼去。
寻到第七层的时候,有人趁他专心致志,一把将人拉至阴暗里去,戚九反抗,发现是东佛。
戚九连忙问他是否找见老聋子。
东佛笑答:那些人怎么会摆在明处,叫你随便一眼就看出究竟。
遂安抚戚九有些毛躁的心情,边指向月华下的一片天空,唇角扬起嘶嘶笑韵,且等着,俺安排的好戏在后头。
第49章 就是辣么千钧一发
戚九纵眼观去, 光板白的天幕渐渐有了垂沉之色, 地平线裂出一道缝隙, 漆黑汩汩倒灌,自穹隆之巅开始渲染, 层层递进,渐而渐暗,唯一圆银盘不受影响, 荦荦独辉。
天下,便是既明又亮的。
二人一直耐心候着,东佛忽然冷嘲热讽道, 九坛高铸祭白月,盗取丹丸利邪魔。
戚九听他嘀嘀咕咕, 戳他肩头一把, 你小子是不是框我,天亮站到天黑, 你答应我的好戏呢!
东佛唯笑不语。
瞬时, 百十道亮冉冉的火蛇从天地相接处咻咻咻得钻了出来,前仆后赶, 攀升至再不能高的位置时,炸成一朵朵流光溢彩的火花。
戚九惊叹, 哇, 放烟花啊!眸子里的水波俨然要翻天覆地。
整个天圆地方楼的人沸腾了, 欢祈笑祷, 祖宗保佑, 觥筹交错声,顿时绵延不绝。
烟火尚未绽尽,地上四处又飞起无数的祈天明灯,一盏盏莹火红纸,流萤一般徐徐腾空而起,灯火辉映间,领头的祈天明灯换了红衣,变成一盏绿幽幽的鬼灯。
万红丛中一点绿,很是杀眼。
东佛道,小兔崽子,你还记得俺俩初次见面,你把俺从华楼飞檐一刀劈下来的准头吗?
啊。
戚九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取出藏在裤腰内的簪刀,指微夹,展作明光四射的蝶骨翼刀。
等着,等着。
那盏与众不同的油绿天灯快要靠近最顶层时,逢巧,天空里数十柱新的烟火炸亮,戚九的快刀随着骤明,一并抟风掷去。
绿色祈明灯眨眼被蝶骨翼刀稳稳击爆,黄色带着淡淡香味的粉末,随着绚丽的烟火星子一同洋洋洒洒,整座九层九的每一处里的人物,均被散淡的香味氲氤笼罩。
烟光湮灭,蝶骨翼刀仿佛款款对拍着锋利的羽翅,又重新夹回戚九高举的手上。
别夸我,小把戏。戚九呵呵笑着,簪刀重新笼回腰间。
东佛的胡子似是动了,笑意不甚明显,但是口中默默诵读起一串急咒,有些神秘莫测的感觉。
不多时,天圆地方楼中的人愈发沸腾,全部离开自己的座席,被鬼罩了魂儿似的,各个行动僵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张大嘴巴,满脸洋溢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涌向楼层外露空的栏杆处。
喧闹场面一时归于死寂,鸦雀无声。
明月高楼中瞬时鬼里鬼气。
戚九眯起眼,问:你可是编织低阶幻彧了?
东佛笑,俺那不成气候的筑幻印早废了,怎么能筑幻?随手拍拍灰袍贴腰处的鼓囊处,暹罗靡叶的花粉,足可以催眠一切人畜的神智,然后配着咒碑间的法诀,造一些骗人的小幻景方成,如若对抗筑幻师的幻彧,则是连脚趾头都比不上的烂技罢了。
很奇怪地反问戚九,这是北周内一些方术士爱耍的小把戏,你自小从没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