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白衣男子们都纷纷惊愕不止,尤其是上官伊吹,他虽与对方仅是一面之缘,却不知面前这个孱弱到随时随地都会擦伤脚背的异族人,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出手帮他。
戚九笑了笑,自己站出来确是本能驱使,虽然眼前这个幻彧破除后将回归正途,但是他依旧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随而字正腔圆道,因为我来自烨摩罗,自小得破魔裸母神眷顾,身受幻道指引功果已成,与皇后娘娘求练的灵宗幻术属于一脉相承。
故而我会将您的噩梦藏在我的脑海中,甚至可以造就一个监圜来镇压这些秽孽,保皇后娘娘高枕无忧。
徐皇后喘着粗气,阴冷绵绵道,哀家亲见,你确实是有超强的筑幻之术,然而你所言超脱人之所想,会否只是你欺骗哀家的一种措辞!
戚九不耻一笑,幻法有道,由心及表,心存神魔,方能外释乾坤,你们这些俗人看到的仅仅是表象,以为幻法与街头的杂耍卖艺同出一辙,实在愚蠢无知。
却不知晓幻由心生,彧随念成,我的心念中早有千千世界构筑,才能于现实中造一方水土一幅万里江山。
我的心念早已筑就城池,描绘万生,通过幻目隐射在外时,自然栩栩逼真。
徐皇后听他说的玄而又玄,始终不甘心自己竟有一丝丝的赞同,她那毒辣眼神反复打量着戚九右掌间盘环的黑色恐怖气息,继续道,你的诉求是什么!
戚九渺然一笑,他当然是希望上官伊吹能永永远远地活着啊。虽然这个可恨的男人在很多事情上都瞒着自己,甚至隐瞒了白家堡的过往,天知道他还骗了自己多少。
戚九微微闭眼,我需要一个能接纳我的地方,让我弘扬幻法之道,安身立命,不再奔波劳苦,颐养天年。
这些话,就像他真的说过一般,张嘴便可轻轻松松地说出嘴来。
他一定是说过的。或许,曾经,此刻。
哈哈哈哈徐皇后笑得极其夸张,看来真元帝的愚蠢,让他丧失了世间最优秀的人才,不过哀家最欣赏的也是人才。
戚九趁热打铁,抖了抖手中的梦霾,黑色的圆球倏然分作两半,一半如狂风骤雨般,眨眼钻入了徐皇后的额间红痣,植入锥心刺骨剧痛,瞬间激红了徐皇后的幻目,不断起伏凸起。
你敢做什么!徐皇后勃然大怒,她的凤威今日遭遇了无数次的挑衅,已然恼羞成怒,濒临发疯了。
皇后娘娘勿恼,仅是一种君臣契约而已,戚九对所有人示意稍安勿躁,缓然道,我需要这些白衣人活着。
为什么!徐皇后早就打定主意,只肖这伙人前脚出了地下宫殿,眼前这些该死的东西一个不留,全部受黥面之刑,抽筋拔骨,刀山油锅!!
戚九故意忽略上官伊吹几人复杂的眼神追索,攥紧掌中的木杖,因为我痛恨灵宗大禅,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是他以诡计迫害于我,我根本不会在烨摩罗王面前失势,更不会携带三千信徒横渡乌木苏沙漠,险中求生。
皇后娘娘额间的半成幻目乃是灵宗派系修炼所成,灵宗大禅的幻法需要不停吸噬阴灵之气,皇后娘娘的脑袋里太干净了也不好。
而白家堡的人就得留下来,继续替您诵读擘逻漓咒,否则您的幻目最终会将您的生命吞噬干净。
值得提醒您的是,纵使皇后娘娘再派人去求学擘逻漓咒,时间上不够不说,恐怕还会失去我真心的支持。
里面有多少是威逼利诱的戚九十分清楚,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亦不能任由恶人自由逍遥。
徐皇后多少是相信了,扶着额头道,好吧
戚九趁机拄着拐杖,走到了上官伊吹的身旁,低声催道,还不谢娘娘不杀之恩吗?
为什么上官伊吹被戚九手上的木杖狠狠戳了一下,为什么你要救我救我们,阿鸠!
我没有救你。戚九嘴硬道,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他瞧上官伊吹的表情十分痛苦,已然把所有问题的结症归结在自己的莽撞之上。
真不是为了你,戚九暗道,我只是想有个家,能容下我与信徒一起安身立命的家。
你看不出,我是个落魄的驱逐者吗!戚九的嘴已经不受控制,隐藏在他记忆里的那个自己,开始让一切痛苦浮出水面。
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四处寻找一个肯收留自己的可怜鬼而已。戚九鼻头微酸,避开上官伊吹灼热的视线,迅速从眼睛里挤出一滴浊泪。
他真是,从没哭过。
上官伊吹很想拉住他的手,然而不能移动,仅从他那漂亮的嘴巴里说了句话,然而谁都没有听见。
因为杂音消除之后,所有人都听见了稚嫩的惨呼声。
母后杀人了!母后杀人了!母后杀了皇兄,还有皇姐!七皇子蜷缩的身影在宫灯照耀下仿佛佝偻的乞丐,幼嫩的脸颊布满了极度的恐慌。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告诉父皇!
你是魔鬼!你不是我的母后!你是魔鬼!
徐皇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乱发,小七,别闹了随而对上官伊吹道,饶了你们可以,但是七皇子哀家觉得他不能留。
刽子手般的冷漠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脚底泛冷。
第149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徐皇后曳着精美的裙尾, 步步逼近了七皇子, 七皇子那张秀气且稚嫩的脸上, 几乎飘过了代表死亡的各种词汇。
母后母后别杀我,儿臣知错了求您饶了我。他用颤抖的喉咙发出颤抖的声音,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众人明显感觉, 收到讯号的禁鹜卫与二十八卫宫正在火速集结, 因为底下宫殿中的气息逼人窒息,俨然要扼断每个人的喉咙。
徐皇后催促道, 别怪哀家,要怪只能怪你的父皇,他的优柔寡断与喜新厌旧才造就了这般心狠手辣的我。
当然,你也要怪你自己沉不住气,城府流于言表,对于将来要掌管整个北周社稷的储君而言,你显然不适合做个君王, 不若腾出位置让给更合适的人。
最后,她居然阴森森地笑了, 掉头偏向戚九,阴险流于眉眼之间,你来做, 烨摩罗人, 若是你做得好, 我且饶了今天这些该死的家伙。
上官伊吹欲道不好。
然而戚九已经回复, 皇后娘娘想要验证我之前的话是否狂言, 自然由我动手最好。
七皇子彻底绝望至低谷,他的母亲赤.果果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就在寝殿时,她还温柔地哄着他入眠!
那个时候,她多么像一个普通又正常的母亲。
可惜,伪善与真恶不过一纸间隔。
所以,他趁徐皇后靠及之机,跳起来猛地推了她一把,迈开腿往出口奔逃。
你居然也未中硬骨散!
徐皇后知道自己被骗,惊声尖叫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戚九单手甩出了右掌内的梦霾之气阻拦。
七皇子立马被黑色的怨气反弹了回来,衣襟随后被戚九牢牢攥入掌心,他的眼睛里顷刻流泻出极度的恐惧和冤屈。
鸠哥哥鸠哥哥乌木苏沙漠你救我一命,难道舍得眼睁睁看着我再死去吗?!
七皇子抖若糠筛的躯体在戚九掌内摇摇晃晃,别杀我别杀我好吗他的眼睛紧张到一眨不眨,涕泪流淌如青紫的嘴巴里,吐着泡沫喷出口来,形容狼狈至极,也无比可怜凄惨。
白家堡的几个男儿无一不瞪红眼睛,白清丘暗下朝上官伊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能不能用功法相助,化解身上的硬骨散。
上官伊吹的目光沉坠,他亲眼看着戚九提着七皇子,分明是要助纣为虐的残忍样子,此刻连他也不禁握紧双拳,准备给妖后和半路出现的帮凶一击必杀。
可是,戚九冥冥中投递来的眼神,却又是如此安稳肯定,仿佛胸有成竹,一再暗喻自己切不可轻举妄动。
而他,居然被戚九的眼神瞬间说服了。
分明,他们才见过匆匆一面而已。
只是睡一觉,不会痛苦的。戚九言罢,抖一抖衣袖,从里面滑出来收纳了整个鲤锦门的龙睛幻目,明冉冉的光在他的手掌间灼然生辉。
七皇子蓦地被那颗幻目所吸引,仿佛被摄取了魂魄,他的身体也不再瑟瑟发抖,反而四肢百骸里温暖如春,有泉涌一般的脉动自他的肢体间流向龙睛幻目,直到全部转移。
他用小声的字音缓缓念叨,鸠哥哥,我怕黑啊,你陪着我,好吗他的眼皮渐渐垂低,仿佛沉入休眠。
戚九抚摸着他柔嫩的眼窝道,用轻声细语缓缓道别怕,只是让你沉睡,我会保护你,直到某日苏醒
七皇子稚嫩的睡颜,自他眼前放大。
关于此刻的陈旧的记忆,突然像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灌入他本该枯竭的颅脑内,充盈了丢失的一切。
然而收获得却是双倍的惨痛与愁思。
戚九忽然觉得默哀,他本有心趋避权利,远离烨摩罗,却在权势争斗中一次次沦陷终生,他的心角被锯子不停地分割,分割,直至四分五裂。
噩梦幻彧噩梦幻彧这果然是他走上不归路的开端,罪孽的起源。
是吗?你不是说,你只想要上官伊吹的陪伴吗。
一抹陌生且尖酸刻薄的笑颜,从陷入沉睡的七皇子脸上,缓幽幽地绽放开来,与他的母后一般,邪肆又阴暗。
戚九蓦地一僵,地下宫殿的气氛随之一换,再不急迫或是压抑,而是急转直下的森冷,仿佛进入严冬腊月,万物僵死。
不论是上官伊吹也好,徐皇后也罢,连带着白家堡的几位男儿均像结了冻的冰雕,一层霜白将他们的身躯包裹。
戚九起先是以为硬骨散起了作用,直到手中攥握的幼小身躯开始膨胀,膨胀,膨胀。
他的后颈随之剧痛无比,堪如豺狼咬掉了他的血肉般疼痛。
才知道,一切幻象开始封印。
但是七皇子,并非幻象本身。
七皇子闭着眼睛,可是他分明在嘶嘶地笑着,他的肌肤随着膨胀而成熟起来,在他光洁稚嫩的下颌处,雨后春笋般钻出黑芽状的胡渣,而后遮住了半边脸颊。
戚九的瞳孔放至极大,几乎要迸裂,他因疼痛松开了七皇子雍容华贵的衣衫,探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凌乱的牙印下,一片血肉狼藉。
就在他松手的瞬间。
七皇子已衍作一个半面络腮胡的鬼祟家伙,锦衣玉服摇身一变,灰色的宽大罩袍拢着他刻意佝偻的身形。
东东东佛!戚九的脖子痛楚难安,因看见了某个隐藏至深的真相,而使周身血脉逆行,后背间旋即新血滚涌,沾了一道血痕。
你你居然是七皇子!!
东佛立于戚九面前,像是欣赏极了他这种目瞪口呆的表情,舔舔牙口里残留的血香,幻中的一日,在他口中仅是品尝了一滴血的功夫。
没错,就是俺,瞧着俺穷困潦倒的气质,并不像是皇室龙脉,是吗?
倒是你的选择,始终都是对我一样的冷酷。东佛的单臂大展,于戚九难以置信的视野前旋身一转,一脚恨恨踢在上官伊吹的幻象上。
这次,我的城府没有流于言表了吧!足以欺骗睽睽众目了吧,母后大人!东佛恨恨地瞪了徐皇后一眼,这个狠毒女人的幻象他并不着急破坏,彻骨的恶心厌恶终于可以肆意流露。
上官伊吹冰封的绝世容颜,若随乌云遮蔽的霁月光风,一片片瓦解随尘。
戚九喂了一声,不自然地恼怒起来。
东佛尤其讨厌他替上官伊吹做的一切,包括他的表情变化,包括他的肢体接触,无时无刻不再释放着依依不舍的爱意 。
他真的讨厌透了。
遂而用身体遮挡住上官伊吹幻象的消散,东佛强硬扯着戚九的腰肢,连戚九身上的旧衣也随着幻彧变化,重新变作烨摩罗的婚服,狠狠蛰疼了东佛的眼睛。
东佛的双眸因妒忌而泛红,手段野蛮粗鲁至极,语言里浸透着难过与愤懑,却也是复杂又煽情的。
他道鸠哥哥,你曾经把我引入幻目之中,八年却来从未管我的死活,我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毫无求生的技能,醒来时正在野地里,险些被豺狼叼去性命,九死一生你肯定不知。
我沿路捡着野菜和腐肉充饥,哪知误闯进了别人地盘,莫说返回咸安圣城,竟被偷儿讹去做了徒弟,在恶毒的打骂里苟且偷生,若是每日里偷不到规定的银钱,甚至会被砍去胳膊手脚,丢去沿街乞讨 。
人若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我后来被北周各大监圜羁押,你最清楚不过。
然而,你可知道监圜里有多么恐怖吗!所有的人渣败类都聚在里面,暗无天日又惶恐不安的感觉,你可能体会一丝半点!
尤其我的肌肤被撕碎,被砍伤,被削断的时候,它的每一次复合都让我更痛恨你一次。
没错,我恨毒了你,我恨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叫我死去!我恨你仅是为了上官伊吹,才肯施舍我这一条贱命!
东佛的话语令戚九揪心不已,他的手仿佛要捏碎戚九的所有骨头,让他与自己同坠地狱。
我我只是想救你一命。戚九痛心疾首地自责着,他想安抚东佛八年来的痛苦,也想为自己并不觉察的过错诚心致歉。
但是戚九更加敏感地觉察着。
为什么东佛不,七皇子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也就是说,他醒来后所看,所感,所触,所想
其实都是虚幻的吗?
那有什么还是真的呢!
戚九攥紧了掌中木杖,事情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然而一切拨云见日时,却又如此无奈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