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马,目光骤然变冷,看向一处,身后,晓飞闻风而动,刹那间抽出箭羽,弯弓搭箭放弦,只听见瓦片上传来一声轻响。亲卫抽刀快速寻着声音包围过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啊哟啊哟”的喊声传来。
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被两名亲卫用刀架着脖子出来,脸上的黑布已经被拉下来了,却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只是如今满脸愁苦,拐着脚,嘴里哼唧哼唧,似乎受了点伤。
“什么人?”晓飞代替樊之远上前讯问。
今日樊之远刚回京,便有人来刺探,实在大胆!
却不知究竟是谁的人,左相亦或者皇帝,还是……
晓飞乃樊之远亲卫卫首,年纪不大,手段却是狠辣,他目光一凌,待要威吓,却发现这名暗探直接怂了。
“别别别,别打我,我啥都说。”
这显然是个不合格的暗探,还不等晓飞说一句威胁的话,就将自己身份牌子给递了上来,特别配合,显然也是怕痛怕死的那一类。
“记……者?”
晓飞见此木牌,微微一愣,然后递给了身后的樊之远。
樊之远瞥了一眼,肯定道:“怡亲王。”
“是是是,将军慧眼,小的就是王爷手下八卦小报的常驻记者,奉王爷之命特地……守候将军。”此人拐着脚,抬起手赔笑道。
“干什么?”晓飞疑惑道。
自然是掌握行踪呀!
小报记者瞧着这青年,心说箭术那么好,心眼怎么那么实,看不看报纸啊?
晓飞显然很快就想到了今日,不禁抽了抽嘴角,看向樊之远:“将军,怎么处置?”
樊之远看着这记者,目光沉了沉。
似乎感觉到一股杀意,这记者连忙喊道:“将军若是想马上见到咱们王爷,您就尽管动手,只要留小的一条命就行。”
正好,李璃有借口来将军府见一见心上人。
樊之远那点冷意也消散了,直接转身往里面走。
这个意思,显然是不想搭理。
八卦小报的记者,跟他主子一样,都是人憎狗嫌出了名的,别招惹就对了。
晓飞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人放了:“快滚吧,以后别再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将军府附近,不然下一次可不是拐了脚那么简单。”
他今日是故意射偏的,想要活捉,不然这会儿这记者早就得见点血。
小报记者点头哈腰,看着樊之远的亲卫往里面走,突然他喊了一声:“等等。”
晓飞回过头,纳闷道:“还要做什么?都饶你一命了,还不赶紧走?”
可惜这名记者脸皮跟他主子一样厚比城墙,他搓了搓手道:“那个,能写个条子证明一下,小的是被小哥您给伤的吗?”
“什么?”晓飞瞪了瞪眼睛,觉得自己的耳朵幻听了。
不只是他,连同其他亲卫一起都惊诧地看着这名小报记者。
只见后者一脸无奈,端起笑容解释道:“那个,小的没想讹您,就是有了这工伤证明,好回去报销医药费。”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耻之人,将军府上下一时间竟没人说得出话来。
就是樊之远都停了脚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隐在暗处,看起来有些危险。
小报记者心惊肉跳,可面上很是镇定,一直陪着笑脸:“真的,王爷定下的规矩,小的家计艰难,上有老下有小,自然是能蹭一点抚恤是一点,药费贵不说,而且这两天修养,无法替王爷打探消息,亏。”
樊家军上下皆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没脸没皮的探子,被抓住不说,还想着办法回头找主子要体恤,这要脸吗?
怡亲王手下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晓飞一时间还真拿这记者没办法,回头看樊之远,后者直接转身,冷然道:“关门。”
眼不见为净,这是他的回答。
门口的动静不小,将将军府里的管家给招了出来,一瞧见这阵势,连忙道:“别别别,将军,使不得,使不得。”
这位管家年纪不小,头发已经半百,脸上尽是沟壑,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让两个家丁将这名记者给扶住,又派人去请了大夫。
樊之远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眉,边上的亲卫更是不解。
“田伯,您为什么……”
“啊呀,八卦小报的记者啊,不能得罪,这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儿,将军,您若不是不想上头条,可千万得客气一些。”田伯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晓飞显然很不高兴,“这人之前还趴在墙上监视将军府,没直接宰了都是将军宽容。”
“嗨,算啦算啦。今日王爷跟将军还有说有笑回京,转头咱们府上把人给伤着了,多过意不去。”田伯的话让所有人都瞠目,正要反驳,却听到他说,“再说,伤了这一个,还会引来下一个,万一来个轻功更好的,岂不是更麻烦?对于咱们将军,怡亲王不会罢手的。”
田伯说完,那位小报记者连连点头,煞有其事道:“还是田管家通透。”
晓飞和众多亲卫简直是长了见识。
“啊呀,你们赶紧进去伺候将军,这里我来处理。”田伯努了努嘴。
他们一回头,樊之远人都已经不见了,可见懒得耗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连忙跟上。
这边,小报记者笑着拱了拱:“田管家,劳烦了。”
“无妨,将来都是一家人,大夫已经去请了,小哥里面稍等。”田伯笑着让两个家丁将他扶进里面。
第26章 身世
第二日一早, 晓飞咋舌地走到校场,此时,樊之远刚好收剑, 正纳气吐气,拿着巾帕擦汗。
见晓飞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禁问道:“怎么了?”
“田伯昨日真的把那探子当客人一样照顾, 又是大夫,又是好药, 今早才送走。”跟着樊之远征战沙场那么多年,这才是第一次看到别家密探被抓了是这样的待遇。
晓飞说着说着不禁感慨起来:“咱们将军府对面就是永昌伯府,属下出去逛了一圈,那边的门房是亲眼瞧见田伯怎么把那记者送走的,还一副同情理解的模样, 居然没觉得不对,怡亲王这也太厉害了吧?”
樊之远听着没说话,李璃经营了八卦小报那么多年, 各府邸生怕上头条,对这些记者都是客客气气的, 后者投桃报李, 也不会随便报道。
他将巾帕丢给晓飞,反身回院子里去洗漱。
今日皇宫设宴, 他还会再见李璃。
书房里,田伯激动地跪在地上, 看着樊之远热泪盈眶道:“少爷,您平安回来, 老奴实在太高兴了!侯爷夫人保佑,这颗心总算能安定下来!”
樊之远看着老管家, 那张冷淡的脸破天荒地带着一丝暖意,温言道:“田伯,别跪着,快起来说话。”
“哎,多谢少爷。”田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才在晓飞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
“坐。”
“是。”不过话虽说着,田伯却没坐下来,“少爷这次回来,一时半会儿不回北边了吧?”
“嗯。”
田伯叹了一声:“那也好,您昨日才回来,又匆匆往武宁侯府喝酒,老奴就没敢多打搅。”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恭敬地放到了樊之远的面前,“这是您不在京城的这三年,老奴暗中命人搜集起来的线索,大多是猜测,确切的证据还很少。只是从这些年的升迁降职之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牵扯了当年的大案。”
樊之远将册子打开,看到里面一个个人名,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中凝聚着杀意和愤怒。
田伯缓缓道:“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又从上京城迁都到下京城,物是人非,很多线索都已经断了。不过好在,当年定罪定得匆忙,侯府从抄家到入狱,甚至满门抄斩,前后不过五日。当初就有不少奴仆逃了出去,躲藏起来,后来迁都,太子又谋逆,牵扯之人越来越多,就是左相人等有通天之手,相关之人也没有赶尽杀绝,慢慢的,老奴还是找到了这一些。”
这些奴仆当中也包括了田伯,他曾是定北侯的心腹,掌着的便是暗中势力,因不常出现于人前,才能保住一条命。
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救出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府上下被处死,含恨默默地蛰伏,打算为之报仇之时,却没想到小主人还活着!
这些人自然也重新回到樊之远身边,如今的亲卫如晓飞便是其中死士之一。
而兜兜转转,樊之远隐姓埋名,一路靠着厮杀重新回了京城,又做了大将军。
天生的将才,无人超越。
田伯看在眼里,真是心疼极了,欣慰极了,也自豪极了!
“田伯辛苦。”樊之远低声地说,暗怒之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平和,却又带上了一抹悲凉。
支撑着樊之远活下来,又杀回京城的就是那股为家族报仇,平冤昭雪的信念。
只是亲人……俱已不在,便显得分外孤寂又凄凉。
后来发现连同那唯一的温暖,救命之人也已经和亲远嫁大夏。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短暂的和平,还不照样该侵略侵略,该夺回夺回,两国打得不可交战,一个公主根本左右不了什么,反而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犹如一个笑话。
然而樊之远却毫无办法。
他不敢娶妻生子,不敢与人深交,用冷漠包裹,行走于人世间,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田伯叹了一声,看着满身伤痕的小主人道,“上次少爷回来的匆忙,不久又去北边厮杀,很多事情老奴不便告知。如今您得常驻京城,想必便要着手探查此事吧?”
樊之远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这次回来便是打算淌入京城旋涡,好从中寻找真相。
“那少爷听老奴一声劝,先将此事放下,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别看您如今握着三十万大军,可您还得依托沈家,不然兵权极易被夺。当年之事,定有左相手笔,却不排除沈家也参与其中。如今沈家的兵权,多是从魏家接手过来,武宁侯也是得利之人呀。皇上,左相,武宁侯三方相争,可在此事上,却定沆瀣一气,一旦发现端倪,绝对不会让您活着的。定北侯府就剩您了,无论如何,请少爷三思而行。”
田伯苦口婆心相劝的话,樊之远如何不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些年,这些旧人旧事,甚至当初颇受定北侯信任之人,他都不敢有任何接触,生怕被人出卖,只能顶着师父老人家为他按上的身份和这张脸,以沈家远房外甥,一个沈党自居。
“田伯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几年。”
樊之远轻声笑着,眼里带着浓浓的讽刺,对自己,也是对着这些吃着定北侯府的血肉,又彼此缠斗之人。
他向窗外的那一棵棵梅花树,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等待着机会,再一笔笔讨回来。
其实这场悲剧的最终,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偏听偏信,世代忠良,姻亲之义却不及一封伪造的通敌之书,连给予父亲辩解的机会都不肯,就这么直接抄斩了。
当然,先帝已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这一位……
樊之远冷冷一笑,回想起燕帝跟随在先太子身边那幅小心的模样,如今受人桎梏,处处碰壁似乎也找到了缘由。
先太子以谋逆被射杀,这位其中是不是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樊之远低头看着这份名单,忽然问道:“这些人都还活着?”
这声音里透着无边冷意。
田伯缓缓地点头:“是,都活着,不过俞自成三日前已经斩首示众,否则倒是能想想办法套出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