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坐凉亭白玉石凳,英婉心有所虑,无意周围景光。不多时,见文睿远远走来,除了忠石躬身就近跟着,后面还有数位宫人肃然默从。英婉忙站起,欠身行礼,暗想:“如此数十位宫人在侧,倒教我难以启齿。”
文睿近了,既不相扶,亦不说话,径直走到对面石凳,悠哉悠哉坐定后,才满面春风道:“皇四妹真是恪守礼仪之人,快坐吧。”英婉已半蹲半跪好半会,闻言才敢起来,垂首敛目轻坐在他对面。忠石与待墨分站两旁,余宫人散在稍远柳荫下,四下肃静。
英婉屏气敛息,许久不见文睿出言。聒噪蝉鸣闹得她心极难安,忍不住抬眼飞快望他一眼,见那双神采奕奕的凤眼正盯着自己,吓得她忙把头低,心砰砰跳。文睿这才含笑道:“你真是教我好等。既是稀客,忠石,还不奉茶。”
忠石奉茶后退下,又是一片敛声屏气。英婉再不敢抬头,余光见他端茶慢饮,她也轻手轻脚端起茶,默默正待饮,忽听他叹道:“真是难得,我这水儿你还愿意吃。”
她心中一惊,手中茶水差点洒出,心忖:“原来这些话竟真是故意,‘恪守礼仪’,‘教我好等’,‘我这水儿’,他必是恼了。”呷茶后,愈发局促不安杯弓蛇影。
文睿看在眼里,暗中舒畅,暗道:“就知你不会死心塌地与我,无妨,越逗越趣。”作殷勤关切问起她脚儿是否痊愈,每日搽药如何。这“扭伤脚”本是他提出的骗人把戏,但宫人前亦不好沉默冷他脸,英婉恭敬道:“劳皇兄挂心,已无碍。”不得已又编造休养细节,因少这般虚情假意,一番对答后,她心慌意乱,恨不得插翅而飞。
文睿又喝了口茶,才笑道:“静坐无趣,琴棋书画你挑一样,胜得我的话,你便先走,留我独自用功。”英婉未知其意,轻声求证:“二哥,你果让我走?”文睿挑眉点了点头。英婉小心翼翼地问:“若输了呢?”文睿笑道:“继续坐这亭子罢。”
英婉虽直觉不妥,但又难察不妥之处。强作镇定,心忖:“久闻二哥诗书绝佳,如此便不可书画;我于素琴自抚居多,更偏静忧,输多胜少。还是棋罢了,好歹从未倦怠,亦常揣摩。况且亦未闻他在棋上别有建树。”
彼时黑白围棋广为流传,人皆习之。元嘉帝本人极善对弈,更因棋授人以官,故而不论民间、朝廷还是后宫,无人不学。英婉自小从女史修习,时常与五妹和文骏观弈棋,不能说毫无心得。
未几,枰棋摆,对弈起。英婉当即聚精会神,虽多少忐忑会输,但多年习棋岂仅争胜负,只做心无旁骛尽力而为。文睿见她如此,亦改慵懒,端背正坐,只偶含笑看眼英婉。但英婉目不转睛于战局,暗想:“可别让他佯先输却埋后招。”
两人聚焦黑白之争,未觉被人偷作观察。一是那忠石,偷偷瞄看英婉,暗想:“原来王爷最近喜见温柔款式,也是,外头多少温柔就是多少花样,背后斗得紧要,连我都来巴结。”二是那待墨,偷观文睿,从下往上,先见所着所佩无不精雅高贵,再见他面如美玉眸含星灿。她便舍不得低头移眼,面带喜色,暗想:“难怪前些年她们个个争来这伺候,怕不光想着打赏钱,还想着这潘安貌。倘若,我能就此挣个好前途多好。”
叹单就当前二仆言行举止,就知忠奸:跟文睿的需以他为天,而英婉重相伴情谊。他日从英婉处祸起萧墙,事乖见败,不必见讶。
良久,一盘终。英婉当然未赢,暗思:“我只道会与他差距颇大,不料仅略输数子。”疑惑再起,默默复盘,却未发现他刻意相就的痕迹。文睿微笑道:“我自小坐不定,故毫无长进。”自是假话,他灵性颇高,更由元嘉帝亲授习棋。只那太子亦善弈,他久作持平略差之揣摩,进退间浑若天然,岂是英婉能察。
二盘刚始,文睿似有意无意与忠石道:“去书房拿两棋谱来,在第十二抽屉,我有些想不明。”忠石拿回后,恭立一旁,待结束才跪着奉上。文睿捧在手中,稍看半晌,微笑道:“原来,这样才能困住你。”这局是两人持平,英婉正垂头思索落子得失,闻言抬眼看去,从她角度只见封面,并无书名。
文睿浅道:“是极品,我寻来不易。何不坐来与我同观?”随意指了指旁边位置。英婉先是不言,继思宫人均在,后才轻坐到他身侧,于他尚有数拳距离。忠石站在两人背后,暗中偷笑:“上当啦。”
文睿歪身亲展此书与她。英婉一看,当即面红耳赤,心震神晃,羞惊间忍不住看他一眼。文睿笑道:“且仔细看,这样困你可行?”说着便回看英婉,惹得英婉朱晕急起,转把头避。
在他手上的,自不是棋谱,而是春宫册。若是普通春宫册,只会叫英婉羞怯而非羞惊。盖因她所见,是一妙龄仕女赤身跪在庭院树下,两手作缚吊于树上,两乳两腿间均见绑绳。女子容色娇媚,妙目秀眉未见惊惧,反露期盼。
作画人颇见格局,用色清雅明丽,用笔细秀流畅,端是让景与人跃然纸上,更留趣味,让人暗猜,如此端丽女子,所待何人。更有提:“【其一】春日将阑,请缚邀试新荷色。”
文睿口中“困”之所指,无需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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