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的上海, 已经绿意盎然。
宋家的墓地, 杂花生树,碧草茵茵, 不时有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活泼又惬意。
外甥女儿紧张地看着姨母, 又不悦地瞪自己的老同学。
明明说好的就是回家祭祀,为父母亲人扫墓。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上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
老同学也是满脸诧异,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她满怀歉意的朝老夫人的外甥女儿投去一瞥,她事先的确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外甥女儿下意识地想问姨母, 要不要回避一下?
可究竟是谁回避谁?这儿可是宋家的产业。如果让姨母回避, 岂非奇耻大辱?
可是,整个大陆都已经是人家的了,他们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外甥女儿内心一阵冰凉,不由得懊恼起来, 就连风烛残年老人最后的清静,他们也不愿意给姨妈吗?
一群人之中, 最先镇定下来的反而是老妇人。
她微微颔首, 算是回复了招呼。
墓园门口的人没有冒冒然上来说话,而是先行避让进黑色小轿车里头, 好方便他们这行人进墓园。
外甥女儿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无论如何, 脸对脸的打照面就好。
大家的情况, 能不凑在一块儿, 就不要凑一块儿了。
她的老同学忐忑不安地解释:“老人家已经退休了,这几年功夫基本上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并不过问政事。他说,领导终身制的问题要从他开始解决。”
老妇人微微笑,轻声细语道:“也好,总比躺在病床上,人都糊涂了,还有一堆人围在你边上,想方设法要榨出东西来好。”
人都要病死了,可不是得糊涂了?
外甥女儿不知道她是不是意有所指,不好接这个话茬。
她知道眼下台弯的这位元首,当初姨母是不同意他上台的,认为有待商榷。
结果有些元老背叛了姨母,没有将她的意见传递过去。
这也是姨母最后心灰意冷,主动离开台弯的原因。
她其实是被逼走的,台弯已经容不下她。
老妇人却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礼貌地询问墓地的工作人员,可否有现成的祭祀用品可提供。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仓促之间,他们也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墓园门口的小车门开了,有人推着鲜花车出来,表示是供祭祀的人取用。
老夫人心头情绪复杂,宋家除了二姐之外都是基督徒,即使祭拜先人也只是奉上鲜花。
他们连这点都想到了,老夫人有种微妙的受用。
她点点头,吩咐外甥女儿:“替我跟他们说一声谢,谢谢他们如此妥当体贴。”
然而更多的话是没有的,老夫人面色平静地进了墓园。
宋家墓园前身是万国公墓,当年先人在这儿买了22个墓穴,家人商议不管身前有多少争执,以后一定要葬在一起。
可惜世事捉弄人,最终常伴双亲左右的只有二姐,大姐跟弟弟都长眠于美国。
老妇人忍不住一阵心酸,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宋家人要葬在国外,有家不得归?
她握紧了外甥女儿的手,语带哽咽:“我们为什么都不能回来呀?你母亲跟你父亲也是想回来的。”
话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掉下来。
她已经96岁了,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已经离世,宋家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可预见的未来,她势必也要孤零零地长眠于异国,永远没有办法陪伴在父母左右。
一生个性强硬的老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流不止。
照顾她的外甥女儿也难掩悲戚,抱住姨母默默地流泪。
跟在他们身后的遗族学校毕业生们无不扭过头去,无声地擦拭自己的眼泪。
最后还是外甥女儿的老同学双眼红红地劝慰姨甥二人,不宜悲戚过度。
老人先止住了哭声,慢慢擦拭眼泪,默默在父母的墓前敬上鲜花。
她在墓前诚心实意地向天父祷告,祈求仁慈的父能够允许她百年之后,得以陪伴父母身旁。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小心翼翼,保健医生也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老人,生怕有个闪失。
反而是老妇人最先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脸上浮起了笑容:“我总算能够回来再看看,姆妈不会怪我了。”
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又到旁边的休息室里头整理好仪容,这才慢慢踱步在墓园间。
墓园当中最醒目的是二姐的墓穴,矗立着二姐的雕像。
雕像面容慈和,刻得栩栩如生,仿佛多年前姐妹最后一面相见,二姐殷切看着她时的模样。
“我跟你二姨像不像?”老夫人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
外甥女儿点头:“像。”
年轻时还不觉得,等到两位姨妈都老去,她就发现她们姐妹越来越像。
斩不断的血缘,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依然联系着彼此的心间。
墓园的工作人员赶紧做介绍:“宋副主席生前一直惦记着你,说你是姐妹当中最聪明,最有艺术天分的,拉丁文也好,钢琴也好。”
老夫人含着笑:“二姐总是这样,什么都让着我。”
“主席生前想过如果您能回来,就请邹夫人帮忙接待,您住在钓鱼台宾馆,怕您住她那儿,您会为难。”
老妇人不停地摇头,不知道是后悔当初没有横下心来不管一切回国见二姐最后一面,还是想说这些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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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穿成亲妈十四岁请大家收藏:(wuxia.one)穿成亲妈十四岁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就静静地坐在墓园中,任凭故去的父母与姐姐陪伴在左右。
春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仿佛幼年时,母亲温暖而干燥的掌心。
她轻轻地喊着:“姆妈。”,闭上了眼睛。
外甥女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姨母,朝众人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大家,老夫人已经睡着了。
大家蹑手蹑脚地出去,不敢惊动老人。
有人快步走到小汽车前汇报,老夫人舟车劳顿,已经睡着了。
车里头的老人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保健医生试探着建议:“您老人家要不要也休息一会儿,刚好可以等等。”
老人家摇摇头,脸上浮出笑:“算起来,我跟小蒋公其实是同学,我们在莫斯科的时候就在一起学习,彼此关系还不错。
老夫人是小蒋公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小辈等长辈是理所当然的。”
保健医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试图劝老人稍稍打会儿盹。
他虽然退休了,可工作一点儿也不见少,仍旧不停地奔波,总是希望能够再多做点儿事情。
老夫人足足安睡了两刻钟才醒来,她笑着宽慰担忧不已的外甥女儿:“我也要倒时差呢。倒得还挺快。”
她净了面,收拾妥帖,朝屋子外头去。
果不其然,在墓园门口碰到面的人已经等在屋外。
同样廉颇老矣的人再度朝她点头问好,这一回,他没有再回避。
那矮小的身形,在上海的蓝天白云下,分外伟岸。
老夫人同样朝他点点头,微一颔首,示意他自便。
老人主动走上前,终于开口打招呼:“欢迎您回来,蒋夫人。”
老夫人立刻摇头:“不,这里没有什么蒋夫人,我只是看望父母的不孝女儿而已。”
老人并不生气,脸上笑容不变:“什么称呼不重要,您能回来,我们都欢迎。”
老夫人语气依然疏离:“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
“多看看好,现在正是上海风景好的时候,多看看,多走走,好的很。”老人面带微笑,“先前我就劝二位蒋公多回来看看走走的。”
老夫人语气冷淡下去:“我老了,看不动也走不动了,多谢您的美意。”
老人家轻声叹气:“我也老了,我今年90岁了,却还不敢死。”
“上帝让我活着,我不敢轻易去死;上帝让我去死,我决不苟且地活着。”老夫人微笑,“全凭上帝的心意。”
老人家并不退缩:“我也是凭着上帝的心意,我的上帝是人民。上帝让我做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完,我哪里敢去死。”
老夫人并不接他的话,只强调自己的立场:“我已经是个没用的老人,躲在角落里头,不碍人眼就好。我没有什么能做的。”
“有件事,我们必须得做。”老人家轻轻地叹气,“这件事是我们这辈人做的,就应该由我们解决。丢给后辈的话,他们会为难。”
老夫人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面上没有半点反应。
老人家继续说下去:“其实我应当称呼您一声伯母。令郎小蒋公在的时候,我们都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有一点,我始终敬佩蒋公父子以及夫人您,因为你们从来没有忘记祖国。
我们现在最大的分歧不过是到底要怎样统一。
到底是用三民主义,还是**?其实这都不是大问题,只要统一了,完全可以按照一国两制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老夫人已经语气淡漠地开口打断:“这些,您可以跟台弯当局说,我早就不问政事,与我讲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老人笑了起来:“谈话只能在能谈的人之间进行,现在的当局显然是违背了蒋公的遗志。我的这位老同学呀,最终还是没能选好自己的接班人。”
春风轻轻拂动着休息室的窗幔,外头春光大好,小鸟跃上枝头,欢快地叽叽喳喳。
最美人间四月天,上海的四月天,故乡的四月天,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甜的。
桌子对面的茶水已经冷了,只有小小的瓷杯提醒着,曾经有位客人坐在她对面,与她促膝长谈。
到底已经有多久不曾有人跟她说这些?
对,她是那个孩子的姆妈。不管在政治上,他们之间有多少互相间的猜忌,他始终都叫她一声姆妈。
那是个孝顺的孩子,在他父亲故后,她客居美国的时候,他依然时常给她打电话。
“小蒋公生前未能完成的夙愿,得由夫人您帮着完成。除了您,还有谁能够完成两代蒋公的心愿?我们中国人都讲究落叶归根,他们已经漂泊太久了。
我们这辈人,不能再给后辈留难题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能做点儿是点儿,不能老了老了,还叫晚辈嫌弃,嫌我们惹下一堆麻烦,让他们难过。
夫人,再这么下去,我担心蒋先生留下来的基业会被彻底的毁掉。眼下的局面,也只有你能出手了。”
对面的人已经离去,说过的话却还萦绕在老夫人耳边。
她微微阖上眼睛,突然间问了外甥女儿一个问题:“有人说,你妈爱钱,你二姨爱国,我爱权,你说是不是?”
外甥女儿愤愤不平:“你们分明都爱国的。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
老夫人笑了起来,轻声叹气:“是啊,我爱我的祖国。”
她坐了半晌之后,才突然间又开口,“该去祭扫你姨爹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下葬啊。”
喜欢穿成亲妈十四岁请大家收藏:(wuxia.one)穿成亲妈十四岁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按照丈夫老家的习俗,人客死他乡,却无法归葬老家,就只好用浮厝方式处理。
她的弟弟,是民国的财政部长外交部长,却只能客死美国不得归葬。
她的丈夫,是民国总统,又好到哪儿去呢?到现在,都不能归葬祖坟。
老人伸出手,轻轻盖住自己的脸,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也该去给我的先生扫墓了。”
外甥女儿惊骇莫名,下意识地喊出声:“姨妈,你……”
三年前离开台弯,实际上是姨母输了呀,她被台弯的政坛抛弃了,他们硬生生地逼着她走的。
现在姨母回去的话,一个不留神,岂不是自取其辱?
老夫人面上浮着淡淡的笑,语气淡然:“我还有什么可以输的呢?名声还是地位?”
她早就是一无所有的老太太,就连饮食起居生活用度都要靠姐姐一家接济。
都这样了,她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
再好的政权存在久了都会招人厌烦,人总是喜新厌旧。
当时她输了,未必是对方有实力能够赢她,只是胜在对方是张新面孔。
五年多的时间,一个任期已经过去,他已经积攒了足够让人怨恨埋怼的政绩。
时间才是打败这世界上所有敌人的不破之法,只要时间够久,一切都有可能。
况且,就是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她起码争取过,她从来不是不战而逃的懦夫。
她是宋家的女儿。
窗外的老树发出了新芽,在风中微微摇摆。
春天,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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