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不成 二十一 有情无情终成空

躺在摇椅上，低低的咳声不断。三四个端药服侍的丫鬟莫不担心地望着摇椅上的秦殇。自大小姐走后，少爷便缠绵病榻，病势越来越严重。她们等了一会儿，不见秦殇有喝药的迹象，就派人去请住在西苑的楼兰。楼兰姑娘是在大小姐走后才来的，大小姐说她是未来秦家的主母，所以没人敢怠慢她。

立在摇椅不远处，楼兰面色凝重，她不肯亦不愿去看他眼中凝重的绝望。一阵心疼袭来，忍住眼泪，疾步走过去：“公子，该吃药了。今日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红枣。你看，来，尝一下！”她拈起一颗饱满红润的大枣送到秦殇唇侧。

秦殇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于她。碎约从拐廊走来，微微叹口气。接了药碗，细心地舀了一勺，送过去。秦殇没动，目光却转过来对准他：“还没消息吗？|”

“是！听王府的人说，小姐离开后，黎王也跟着失踪了。想必是去寻找小姐了。但明日就是大婚，两位新人却都不见踪影，宫里宫外都乱成一团。主子，你——”看到秦殇陡然坐起，碎约呆了一下，忙着制止，“主子，你身子尚虚，有什么事手下去做就可以了！”

“古北，你出来！”秦殇冲天大喊。几个丫鬟和楼兰都被吓了一跳。接着大家又被陡然从拐廊深处走出的古北和普度大师骇了一惊。

看着秦殇憔悴的摸样，普度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脸无奈地小声嘟囔起来：“秦殇啊秦殇，咱们同殿为臣几千年，为了你我甚至舍弃了我最爱的佛珠。你怎么仍是执迷不悟呢？秦墨嫣她就是个没心的人，你这样作践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这又是何苦啊？”

秦殇丝毫不理会普度的抱怨和关心，盯着古北道：“她不知去向，难道你还不肯放我去找寻她吗？若她有个差池，你该如何？”

古北抱剑而立，冷峻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望望带着期盼眼神的碎约和悲伤眼神的楼兰。他淡淡开口：“上者自有分寸。你不必太过担心。安心养病即可！”

秦殇一听，腹中凝结一团怒气。他眼神一冷，剧烈咳起来，恨意的目光射向无动于衷的古北。一侧看的普度无声地笑了，这秦殇果真是一点仙骨都没了。

这个古北，是神树初生时长出的四片叶子之一。虽为人身，却实为一片拥有仙法的树叶。他的心和秦墨嫣一样冷，但是，如果秦墨嫣有了情，他——普度笑了一笑，这好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吧！秦殇想用秦墨嫣的安危来打动他，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的想法。秦墨嫣纵然是死了，也不过是失去肉身，轮回后仍可重生。

“对你而言也许不担心。但对我而言，她是我的生命。你若不让开，休怪我无情！”秦殇撂下狠话。

从小到大，古北一直守在秦府，容颜却丝毫未改。对秦殇而言，他不深究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古北非常人的身份。只因秦墨嫣一句你无须知道，秦殇便放弃了追究的想法。同在一起生活十数载，秦墨嫣让古北教他武功，二人也有比试，秦殇却每每败于古北之下。所以秦墨嫣安心用古北限制他的行动，可她怎知他不会留个心眼，有备无患。

察觉到秦殇身上不寻常的气场。古北首次露出怀疑的表情。普度一惊，冲过去拉住秦殇未来得及举起的手，小声说道：“莫做傻事！你等等，算了！唉，我帮你——”他一说完，左手的佛珠毫无征兆地飞出，刚好圈住古北的身体。

古北一愣，也不挣扎，道：“大师，上者旨意手下遵从。但手下自认不及大师法力深厚。公子此去且注意身体，手下对上者也好交代！”

古北的话语有别于一向的简洁利落，普度想了想，古北他和秦墨嫣的心是相通的，难道，难道她动了情？普度一呆，望望天色，叹道：“这下也好，终于了了你的心愿。可是这天下——”

眼见宫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密室之后，玖魅拿起密室左侧那只形状怪异的海贝，放到唇边，细细吹起来，一曲音调奇特的曲子被她演绎的十分舒缓。

“娘亲！”当密室的大门轰然洞开时，呈现在玖魅眼前的是一副诡异到极致的画面。

整个密室内部都是黄金打造，映着那些被封印在幽冥之门中的死灵来说，显得非常奇异。它们都是刚死不久，充满怨念的灵魂。只有经过舞蹈的净化，方可以进入轮回之道。可现在它们都在整个密室上空漂浮着，一个个充满疯狂的神情。

舞殿阁主的宫装衣带纷飞，她的眼眸微微变色，血红在眼珠中流转。死灵兴奋地冲向她高举的双手，通过她手中的一朵莲花进入她的体内。一道道，一群群，争先恐后进入她体内。玖魅看呆了眼，她冲上前去，却被死灵阻止，它们张着血盆大口，露着獠牙恐吓她。若不是因为舞殿阁主的威严，它们估计早就一拥而上，将玖魅分食干净了。

玖魅被封印阻碍，趴在看不见的封印之门上撕心裂肺。

为了一份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爱恋，娘亲她居然倒行逆施，以死灵的怨气提升自己的法力，直至成魔。

眼泪落下，她何其有幸，一双父母皆以成魔，天地同诛。

“娘亲！”将拳头狠狠砸在封印之门上，玖魅哀哀叫道，“你怪青岚带走了我。可你呢，也要离开我吗？”

娘亲，我记得我回到舞殿阁时，深藏在你眼中刻骨的思念和对青岚的恨意。若非我手心那朵上者手绘的白莲，青岚势必会被你以死相惩。夜晚你搂着我说，魅儿你记下，从此后娘亲绝不会在与你分离，你就是娘亲的一切。可是娘亲，现在，你亲自向我证明誓言是多么不可相信的东西。

舞殿阁主眼波微动，红色的眼珠瞟向坐倒在地低低哀泣的女儿。

对不起，玖魅。你和青岚也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你的出生本不应该，是我执念，滥用舞殿阁至宝迷情锁，令南浦戏误以为我是他所爱之人，夜夜承欢后，方有你的存在。

可，我不悔。

世间男子千万，入我眼者，唯此一人。虽身为半仙，却也有生死轮回，寥寥百年，我决不放弃他仅有的一点点温存。为此，哪怕是离经叛道，毁天灭地也无碍。

察觉到舞殿阁主飘过来的眼神，玖魅眨掉睫毛上的泪珠，奋力去看火光中漂浮在半空中女子的神情。她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笑的夺目灿烂，接着动了动嘴，无声，却足以让玖魅崩溃。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

“不——”玖魅从地上爬起，左手一个八卦符印直接拍在封印之门上，没有用。她从腿上的长靴里抽出一把短刃，干脆地划开左手心，直接用血在封印之门上印下一个八卦图样。

封印之门那端的死灵看到血都越加疯狂，成群结队撞向封印之门，硬是把封印之门打破。玖魅咬着牙穿过门，顾不得驱散来吸食自己鲜血的死灵，就冲向那个宫装由红色渐渐变为青色的女子。她本是肉身，耐不住死灵的攻击，转眼间已是鲜血淋淋，精气几欲耗尽。

看到女儿穿过生与死的界限，只为来到自己脚下，舞殿阁主闭眸不见。

“娘亲！”玖魅虚弱地喊着，看到空中女子乌黑的发丝一根根从发根，如蛇信般蜿蜒向发梢变白。

一时间，美艳无比的贵妇好似苍老了十岁。苍老的不只是容颜，还有她的心。

睁眸，看到涂满兰蔻汁液的指甲已经变得乌黑狭长，如恶魔之爪。不带一丝怜悯地望着因为惊诧和疲惫昏过去的女儿，舞殿阁主忍不住伸舌舔唇。

南浦戏是因神成魔，不过是不服天地管束，自我意识仍存，没有什么错处，所以并未曾受到天地的惩罚。而舞殿阁主却不行，她不过是半仙，本就有生死轮回之命，又以吞噬死灵而成魔，染尽死灵的怨气。成魔后吸食人血和吞食人肉成为她不可更改的宿命。

陡然间，她额际代表舞殿阁主的曼荼罗花瓣状印记消失，显现在玖魅眉间。

一瞬间，新旧更迭，生死交替，唯有爱与恨纠缠的生生不息。

看着玖魅脖颈粉嫩的皮肤，舞殿阁主忍不住凑到她颈间，周围的死灵同时叫嚣着，要她吸血。她的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从前的一切。

······

娘亲，抱抱，抱抱······

娘亲，我的舞步对吗？琴姐姐说不对！······

娘亲，娘亲，我终于可以净化死灵了，以后您就可以休息休息了！······

娘亲，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我爹亲是谁呢？·······

娘亲，我喜欢青岚，你要是让他走，我也会离开！······

娘亲，我回来了！——对不起·······

娘亲，娘亲······

·······

一声声稚嫩的，娇俏的，愤怒的，乞求的，小心翼翼的叫声缠绕着她。一个个小小的女儿在眼前巧笑灵兮，她们奔跑着，哭泣着，不同的影像纠缠在一起，渐渐迷惑了那双冷漠的红眸。

“啊！”在理智与魔的本能间苦苦挣扎的舞殿阁主大吼一声，唇侧突现獠牙，没有一丝犹豫地咬向玖魅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