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遏苦披散着满头的长发沉默地坐在卓玛拉山口的洞窟深处,他的手脚都被白色的菌丝捆着但是相对的还是给他留有了一定的自由。
只是原本总是挂在脖子的那串檀香佛珠已经散了一地,可相比起这个,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的遏苦明显是被其他什么事牵动了心神,以至于他满含痛苦和愤怒的眼眶边上到现在都是泛着红的。
忽然,一阵异样的骚动从洞窟的入口渐渐蔓延开来。
接着周围密密麻麻遍布在墙壁上的白色菌丝也像是迎接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的回来一般快速生长,剧烈颤抖了起来,而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人要回来了,闭上眼睛的遏苦只抿着嘴唇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渐渐地接近了他,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在轻轻的咳嗽。
听到这显得有些奇怪的动静,即使此刻遏苦心里在意逃避也还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不远处的人一眼,而恢复为自己最原始的面目,慢悠悠地躺倒在那些像是云絮状物的菌丝孢子里的白发青年只抬起手擦了擦嘴边不断流淌下来的淡白色血迹,又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对眼前盯着他看的遏苦开口解释道,
“木头亲手打的,还有那个阴险狡诈的要命所以才把木头也给教坏了的蒋商陆,我之前差点真以为他快病死了,谁知道居然在这儿等着我,可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呢,一起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不过还好,我也没吃亏,木头他现在估计比我还惨,谁让他总是这么不好骗呢,真让人有点不高兴,到底是说他木的……”
习惯性地又开始废话连篇了,自言自语的太岁也不在乎面前的遏苦是不是会搭理自己,毕竟受了伤又被他骗了这么久的菩提树此刻满脸都写着你这是活该。
而这么一想顿时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太岁伸出舌头尖舔了舔自己苍白的嘴唇,又靠在冈仁波齐山的呼吸系统中静静地想了会儿事才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这下子我彻底没有朋友了,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了,好无聊啊。”
他这话听着莫名透出股自怜自哀的味道,但板着脸的遏苦根本不想搭理他,只干脆让这个做绝了恶事,骗了所有人的废话篓子一个人在那儿自己一个劲地说,而发现自己都这么说了遏苦还是不理睬自己,凑到他面前的太岁干脆蹲下来眨了眨自己淡白色的眼珠子,又显得挺郁闷地勾起嘴角道,
“你别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呢,虽然我说的话很多,而且全都是假的,但是一件事的确是真的。”
听到他这么说不自觉地皱着眉抬起了头,看到单纯好骗的遏苦又上钩了,太岁笑着对上他疑问的眼神又显得很恶劣地凑到他耳朵边上对他轻轻开口道,
“我以前还真的就叫王志摩,我其实还有个小名呢,叫岁岁。”
这显然又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遏苦沉下脸干脆避开了他试图靠近自己的举动,心里也已然是一片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失望和厌恶,而也猜到自己在遏苦这棵傻树的心里的形象已经是个毫无信用度可言的人,太岁也没有再说别的,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算了,我今年其实也一把年纪就不和你们继续装来装去了,实话实说吧,很多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已经无法回头了,不过就像闻楹刚刚亲口质问我的那样,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找上他的,可能是想亲眼看看未长大的神树是什么样子的吧,要是能逗他玩玩给他找点小麻烦就更好了,可惜那时候他人实在太老实了,对人也特别好,搞得我差点就把自己真当成他的好朋友了,要不是蒋商陆后来出现了……”
说到这儿忽然就停了下来,白发的太岁的眼神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更多是一种不断涌动的阴暗灰□□绪。
而注意到遏苦正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眼神,身上还受着重伤的太岁把手指往自己的伤口上擦了擦血,又在那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那些正在逐渐凝结的白色血浆后,歪着头翘着嘴角主动坦白了起来。
“当初那个揭穿了蒋商陆身份的陈啸光,其实是我去找的他。”
遏苦的背脊因为他的这句话猛地僵硬住了,他不自觉地咬紧自己已经渗出血味的牙齿,惨白着脸忍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而太岁见状只是显得很有心得地眯起眼睛笑着开口道,
“我和闻楹早就说过,很多细节之处一开始看上去也许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足以致命了,就像我最选择就和他直接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一样,因为我足够坦诚所以就不会有人过度地怀疑我,哪怕我身上的疑点变得越来越多,思考的盲区已经造成了,今后只要我和大家说什么,大家就信什么。”
“哦,还有当初藏青的事,其实也是这样,一点点小的□□,心怀不满的人就可以带来居心叵测的人,居心叵测的人就可以杀死毫无准备的人,因为闻楹毫无准备,所以那时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的发生,而他根本无能为力,甚至只能被动地在绝望和痛苦中觉醒了……”
“虽然这个代价现在想想是很惨烈,但是他其实应该感谢我的,如果没有我当初推了他那么一把,看上去那么平凡的闻楹这一生又会有什么样大的波澜?又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庸庸碌碌的活,庸庸碌碌的死,像个废物一样吗?这太可笑了。”
“仇恨,才是让生物唯一进化下去变得强大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有用的东西了。”
这般说着,永远看不出实际年纪的太岁便将自己的神情定格在了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眼神上,不过他显然并不想再仔细解释自己的某些充斥着恶意行为了,慢悠悠地站起来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往洞窟的最深处。
可一直沉默着的遏苦这时却忽然叫住了他,而抬起头看想背对着自己并没有回头的太岁,面颊上垂落着一缕缕蜿蜒的长发的遏苦哑着声音满脸冰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又是什么让你一点点现在变成这样的,太岁。”
“……当然也是仇恨了。”
头也没回地就这般笑着回了一句,太岁的声音里有点感慨也有点复杂,但许久只是化作一声怪异的叹息又渐渐走向卓玛拉山口的深处道,
“我带着仇恨而来,等我心里的恨意彻底消了,一切也可以结束了,希望闻楹和蒋商陆能努力争点气吧,不然我不敢保证下次我会不会再心软放过他们一次,灾星的报复,他们不会想见识的。”
……
首都深夜十点多的首都郊区疗养院内,瘸着一条腿的白发老人正略显焦虑地独自坐在阳台边,他的面前摆着个小小的陶土花盆,粗糙衰老的手掌则捧在那些松软土壤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里头的草种子。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僵硬,在夜色中依稀竟像是个已经失去了内里魂魄的提线木偶,但当他意识到身后有什么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后,脸色苍白的老者先是一愣,赶忙转过身往后看了一眼,等看见又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姚东林关上门走进来之后,他迅速地沉下脸接着就麻木地看着墙壁不吭声了。
“……萧兄,来救你的人已经不会来了,谢沁那边的援助你就不用再指望了,今后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对闻楹有所承诺,你接下来半辈子也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离这里。”
姚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永远带着种老好人的感觉,不过但凡能在地植办这个是非之地平安地混到他这个岁数,任凭是谁都有点自己的真本事在。
毕竟自他上任以来,这一系列对地植办内部雷厉风行的整改措施也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位姚老的能力,而本来还一声不吭的萧骜听到他这么说,先是抽搐着脸皮死死地瞪住眼前的姚东林,又在不小心把阳台上的花盆一下子都扫到了地上后惊慌地低下头看了会儿,许久才闭上眼睛颤抖着手掌,同时嘴里恨声开口大吼道,
“滚!给我滚!少在我面前来这套!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吗!我这辈子都没怕过任何人!统统给我滚!!滚开点!!”
被囚禁这么长时间所产生的巨大压力活生生地把萧骜原本总之总是挺得很直的背都给硬生生折弯了,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冲姚东林硬生生发泄了一通之后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像个年迈的老疯子一样在不停的吼叫。
也许是心里有点止不住的唏嘘感叹,姚东林忽然就叹了口气,而眼见半辈子都意气风发的萧骜形容凄惨地大喊大叫,更甚至发疯地使劲捶着自己一条残腿的模样,半响注视着他的姚东林才眼神复杂地轻声开口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但1965年,我和你还有另外那两位都是第一批因为被国家检查出特殊身份送到西藏去的植物类人,我一直就是个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志气的小人物,比不上刘常卿和陈永明还有你总能站出来为大家发声的勇气,那时候人人都羡慕你们三个啊,哪怕是被当成怪物丢到了这么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有回到大世界去再闯出一番大事业的底气,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像萧骜这般光明磊落的人竟然会在将来各自做出这么一番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的事……”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也许一切事情的开端正是从那片土地开始的吧?在拉萨市那个农场的冬天,从外面回来的你和刘常卿在牧场外的厚草垛里一起捡到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孩子,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孩子看上去被活生生冻僵了,晕倒在雪地里被你们给背了回来,你给他偷偷挤了半碗公社主任家的羊奶喝,等他醒了之后,我们还一起给他起名字……”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闭嘴!给我闭嘴!”
通红着眼睛的萧骜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姚东林接下来要说的话,姚东林闻言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是再次看向萧骜的眼神却还是透出股悲悯复杂的意味,许久他实在不忍心再看萧骜满眼痛苦的泪水哀嚎着怒吼的样子,只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又艰难地张张嘴道,
“……算了,我走了,你好好在这儿继续修养吧,你的外孙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忍心违背他母亲的遗愿要了你的命,所以你就别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哪怕是……稍微尽一点为人长者的情分,别再为了自己的那些私欲愤怒和不甘心继续难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了。”
这话说完,皱着眉不自觉的摇摇头的姚老爷子便起身背着手走了,低着头一语不发的秘书在外头等着他,见老爷子出来还把手上的大衣小心地拿给了他。
而接过黑色大衣穿上的姚东林老爷子最后看了眼屋里头佝偻着背一动不动的萧骜,这才收回视线抬脚和自己的秘书一起走了,
直到姚东林的脚步声最终渐渐地消失,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地上翻了一地的草种子的萧骜才在低下头捂着自己的脸庞后绝望地痛哭出声,这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有着无尽的悲凉和悔恨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在他的脑子里,这个曾在上世纪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无数历史进程的老人也恍惚间回想起了在52年前的那个几乎能冻哭大小伙子的大雪天里,他和好友刘常卿照例被公社主任罚了在农场外翻草,却一起发现那个今后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岁的种种过往。
……
“……铁子,快过来快过来,对,把大伙都叫出来……对,捡到个孩子,脚上连鞋都没穿,被冻晕了,这鬼天气……”
老旧破败的木头窗户被冷风刮得呼呼作响,脑袋上都是融了一半的雪水,穿着身兵团发的旧军装加厚实军大衣的英俊青年背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孩子走进灯火敞亮的屋子里的时候,还没睡的大伙正好都围在火炉边玩牌嗑吊瓜子。
因为这个年代未婚的男同志和女同志要格外注意避嫌,所以这间本来堆草的屋里只留了张破通铺挤了七八个大小伙子,剩余的姑娘们则睡在了村里另一户姓崔的大娘家去了。
而除了此刻正在把孩子往被窝里塞的萧骜和边上热心给他帮忙拿被子的刘常卿,本来都已经准备洗脸睡觉的陈永明也跟着爬起来探头看了一眼,接着这模样文秀,据说出身很不错的青年便显得有点担忧地来了一句。
“喂,萧骜,刘常卿,这小孩是谁啊,你们俩就随随便便带回来,大晚上睡草堆里能是什么正经来路,待会儿让公社主任知道了……”
“别成天主任主任的,说的好像谁怕了那个老泼皮似的,别瞎想啦陈永明,就你知道大局分寸是不是?哎哟老铁你快把这小孩给闷死了!把这些被子给拿开点!你这是埋尸啊!会不会照顾人!”
嘴里本来还在嫌弃着陈永明的刘常卿说着就笑着上去拉扯萧骜,顺势还把自己冰冷的手搓了搓硬是往他萧骜后脖子塞。
被冻得直接骂了句你大爷的给我滚开点的萧骜和他笑着打闹了一阵,又在转过身后看向此刻正皱着眉地盯着自己的陈永明后笑了笑。
两人眼神接触的那一刻,眉眼秀气的陈永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躲闪逃避,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主动和萧骜说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那件他们俩都没什么脸再提的事。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么株看着瘦弱单薄的蝎子草会在大冬天熬不住寒冷攀上了红棉树的结满花朵枝头,纠纠缠缠间两个人不知道忘/情地发泄了多少回不可言说的爱/欲。
而见他此刻这害羞样只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也没多说什么,在这群被发配到这儿的青年里永远最说得上的话的萧骜只挥了挥手显得挺坦荡地笑着道,
“诶,行了,都看见人了总不能不救啊,捡都捡回来了算了算了,我去给这孩子弄点刘主任家的羊奶回来暖暖身,让这孙子又莫名其妙私扣我们的饭票,话说……你昨天不是还说脚冷感觉快感冒了吗……要不要也一起喝点?”
一听萧骜这么体贴地问自己,便缓和下脸色抿着嘴角地点点头,身体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很不好,动动就各种大病小病缠身的陈永明一直都是大家都习惯迁就照顾的对象,但是平时和他关系格外好的萧骜又是这里头对他最上心的。
只是他们俩这看似平常的对话照例是引起了包括刘常卿等围观群众的一致鄙视,边上眯着眼睛笑着看热闹的刘常卿更是故意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咳嗽了几下又装的柔柔弱弱地来了一句道,
“骜哥哥,你卿妹妹也想喝,其他姐姐妹妹们也想喝点吗?”
“想喝!想喝!骜哥哥快去快去大伙都想喝哈哈哈!”
一群流里流气地蹲在地上玩牌的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就开始情哥哥好哥哥的喊,心眼本来就小的陈永明气得沉下脸,从床下来就在场的每个人都给来了一脚,接着就黑着脸坐在边上不吭声了。
而一脸无奈的上去想哄哄却也被迁怒了的萧骜只能回头掐着罪魁祸首的脖子无声地骂了两句,等萧骜硬是拉着想躲在屋里取暖的刘常卿一块摸黑出来偷羊奶之后,这俩自从来了这儿就一拍即合的家伙叼着烟各自用自己树上的小树枝来回晃悠着,一边等着羊圈里那小母羊自己乖乖的过来时又抽空的聊了几句。
“……老铁,别人看不出来,哥们儿我是看出来了啊,你还真和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蝎子草像模像样地玩起真的来了啊,陈永明小少爷的姥爷和爹可是京里的正经干部,这会儿因为他植物类人的敏感身份把他送到这儿来避难,说不定今后就看不上你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啊……”
畏寒地搓着冰冷手掌的刘常卿言辞含糊地冲萧骜开口来了一句,听这暗含警告的口气显然是觉得他这事做的不太像他以前的风格。
而知道自家好哥们故意把他叫出来说话也是为自己好,可心里一对上那人又有点情难自禁,这会儿到底还是个浮躁冲动的小年轻的萧骜仔细想了想,还是保持着平时一贯的性格挺洒脱地笑了笑道,
“翻脸就翻脸吧,这人不一直都是这种没什么良心,也根本捂不热的东西吗?不过他既然现在敢主动招惹我,也得先想想好我是不是能被他随随便便给踹了的人,有本事他就杀了我,不然这一辈子我都有耐心和他慢慢耗下去。”
知道萧骜这人压根就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种脾气很好的人,相当了解他骨子里那股狠辣劲的刘常卿也跟着抽了口烟摇摇头笑了起来。
等他臭流氓似的歪着嘴嘀咕了句实在不行,就手脚捆好抓到村头玉米地里给他再开一次苞,保证他心甘情愿地和你一辈子开花结籽,直接笑骂了句你低不低俗的萧骜说着就俯下身就挥了挥自己的红棉树树枝把母羊给哄骗过来,又开始动作熟练地取了一碗羊奶。
这刚挤下来的羊奶闻着特别腥,萧骜怕比丫头还难伺候的某人喝不惯还特意顶着大雪去公社食堂里找了点糖想遮遮奶味,跟着他后头的刘常卿看见他这样肯定又是一番挤兑和打趣。
而就在说着话的两人再一块迎着大雪回屋里头的时候,他们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本来看上去并不喜欢孩子的陈永明居然已经在和那群小伙子一起和那已经醒过来的孩子挺小声地说话了。
“诶,你叫什么呀,今年多大啊。”
其实自己长得还是个小孩样的陈永明说着就和身边的青年们一脸好奇地望着这孩子。
“……岁……岁。”
“岁?那叫你岁岁好吗?岁岁?岁岁?”
一脸懵懂的看着所有人的小孩看上去顶多才只有五六岁,白净秀气的小脸蛋倒是还挺招人喜欢的。
陈永明这么个娇气的少爷自从来了拉萨这里的农场,见过不少大鼻涕挂在嘴边爹妈都不给擦擦,让他看着就嫌弃的要命的土孩子,这么稍微比较一下他顿时就有点喜欢上这个叫岁岁的孩子了。
而萧骜看这陈永明这总是阴阳怪气的家伙难得这么有人性光辉,也显得心情挺不错地从后头揽着他的腰和大家一起佯装着端详了一会儿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当注意到陈永明不自在地偷偷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还一脸尴尬地推了推他,就喜欢看他这样的萧骜低笑着顺手松开了他,等把掺了芽糖的羊奶分成两份都一起递给了陈永明后,他这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和身后的刘常卿打趣道,
“这小名倒是不错啊,岁岁才能平安啊,寓意真好是吧。”
“……寓意好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让爹妈给扔了,冈仁波齐山离这儿不远,估计就是普兰县附近的哪个没文化的农户生了又不想要了才丢到粮食多的公社来的,这么大了还一问三不知的谁不定脑子还有什么问题,咱们真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回来,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把他给送走……”
刘常卿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得挺兴趣缺缺的,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就怕惹上事,一点点不顺利都可能一辈子被下放在这儿再也回不去了,但看大伙都围在那儿逗那小孩玩他也跟着来了兴致,没一会儿还教起那结结巴巴的小孩说起顺口溜玩了。
只是过了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要给这草垛里捡来的小孩起个名字玩玩,而这群平时业余生活的就特别无聊的大小伙子热火朝天地商量了一会儿,边上一个鼻子上架着副厚眼镜的青年先是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了本破旧的诗集出来,又摇头晃脑地主动开口建议道,
“想给这小孩取一个好的名字,当然还是要看诗人作家们的呀,我觉得这首再别康桥就相当不错,这个孩子要是长大能像志摩先生一样有才学,肯定能成为人中龙——”
“诶,行呀,那就叫志摩呗,万一以后就真成了个了不起的诗人呢?要不就直接跟着王四眼你姓王好了,这样你以后就成了你深深仰慕着的志摩先生的父亲,王志摩的亲爹了,东林,小贾,萧骜,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哈哈哈……”
一听刘常卿这混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大伙都跟着一起哄堂大笑了起来,他们平时就喜欢拿这个叫王慧生的南方小伙开玩笑,每次看他身上这股南方男人特有的婆妈劲儿就觉得特别特别的逗。
结果那被众人笑话了的王慧生闻言也瞪着眼睛回了句好啊跟我姓王就姓王,接着就半开玩笑地把大家都赶走,直接把这孩子给抱到自己怀里了。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刚刚大伙逗了他半天都没什么反应的孩子一到那王慧生的怀里就真的显得特别乖地捂着嘴笑了起来,让刚好也看见这一幕的陈永明弄得脸都不高兴的沉下来了。
“哼,真没劲。”
陈永明这么一说大家就有点尴尬了,尤其是那本来只是想随口开开玩笑的王慧生,更是觉得不好下台,但陈永明这人一直脾气很大,什么事都爱瞎计较所以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反倒是萧骜见状主动站出来就给他和王慧生轻轻松松地解了围。
“慧生是株娃娃草,本来就特别招小孩喜欢,我们这些粗人不好比的,有些人就别生气了啊,不行你自己去生一个比较亲近你的吧。”
萧骜这么故意调侃了一句,除了脸忽然涨红起来的陈永明,大伙也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缓和下来,所有人也开始各干各的了,可因为这件事到底弄得陈永明心里不太高兴了,所以那捡来的孩子的待遇自从这一晚之后瞬间一落千丈。
不仅是陈永明不怎么太爱管他了,萧骜为了照顾陈永明的心情,也就把岁岁外头当个随便捡来的小猫小狗似的放着,一直显得并不热乎。
再加上一群天天要下地帮扶当地生产的大小伙子本来也不会照顾孩子,所以撇开那真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儿子偷偷瞒着公社养起来的王慧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的大伙也渐渐地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
只是要养活这一张也要吃东西的小嘴,王慧生的压力肯定也是有的,那会儿公社每天给的粮食本来就特别少,药物紧缺的情况下人也生不起病,更何况在这穷山恶水的环境下很多生命都是很脆弱的。
所以当两三个月后的一天,王慧生照例是带着整天黏着他的岁岁从山上放羊回来,可大半夜的这抱着孩子睡得青年忽然就一脸惊慌坐起来地和大伙说岁岁好像发高烧了。
而唯一睁开眼睛并理会了他的萧骜皱起眉披着件衣服起身来看了看之后,也只是有点无奈地保持着最佳的耐心冲红着眼睛的王慧生压低声音安慰了一句。
“额头好像是有点烧……但这也没办法,公社里根本没有医生……要不去我去外面拧根毛巾给岁岁敷敷脸吧,我陪着你一起,你别打搅大家睡觉了,明天早上大伙还要起床下地呢,惠生。”
“……恩,谢谢你,萧骜。”
王慧生这般感激地回答着,脸上也有点止不住的羞愧,可他心里实在是着急,这么个完全依赖自己的小生命他没办法不好好上心。
可尽管当时的萧骜和王慧生已经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但那个叫岁岁的孩子还是病的越来越来严重,红疹,高烧,烂疮还有不停地呕吐,把一直用心照顾着他的王慧生都快给逼疯了。
而就在王慧生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老天爷赐给他的孩子时,伴着某一晚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本来还病得很重的岁岁忽然就莫名其妙复原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什么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好消息,因为很快萧骜或者说他们一起的这几个人便发现了一件很怪异的事。
岁岁的病的确是彻底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整天又能跟着王慧生上山去放羊了,可是拉萨公社附近的三百家农户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全都在一夜之间生起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伴着红疹和高烧,身上严重的溃烂更是会越来越多。
起先大家都没有好好重视起来,但是当病气在整个普兰县逐渐蔓延开来,几乎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的萧骜还是意识到了自己那一时的心软可能带回了一个情况很不妙的东西。
而这种本来还不怎么确定的猜测在那天他叫上了陈永明和刘常卿三个人一起从王慧生那里偷到了那个叫岁岁的孩子,并强行解开他上身的衣服,发现那些已经生长出来的白色菌丝后彻底得到了验证。
“呜呜救命……救命……怕……”
年幼的岁岁躲在草垛后面颤抖着肩膀哭,身上的细密白色菌丝也在从皮肤毛孔里慢慢地钻出来。
萧骜三人被眼前这莫名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弄得面面相觑,心里却同时意识到一种比植物类人还要不可思议的生物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老铁,我们这次可惹了个大麻烦回来……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一脸错愕的刘常卿提出的这种疑问萧骜自己心里也有,毕竟植物类人这种东西从共和国建国到如今被得到初步验证本身才经过了只有二十年不到,如今居然会出现这种并非植物也并非动物,而是借助自己的菌丝传播严重疾病的怪东西,这不得不让人感到造物的神奇。
而就在皱着眉的萧骜刚想开口问问身旁陈永明的意见时,他却忽然发现低着头冷着脸的陈永明表情看上去好像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萧骜的声音让沉默的陈永明稍微回过点神,但是当他再次看向岁岁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有点阴沉的可怕,刘常卿看出来陈永明好像是避讳着自己在这儿才不肯和萧骜说,只沉下脸来了句我还能卖了你们俩嘛不都一块过来了吗,而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尴尬的陈永明过了许久才皱着眉淡淡开口道,
“我可能……已经猜到他是什么东西了。”
萧骜和刘常卿闻言同时愣住了,但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总显得气色很难看的陈永明却没有看他们,只是用一种阴森到恐怖的神情死死地盯着不停地哭泣的岁岁又咬着牙开口道,
“他自己说的的那个名字,他身上的这些菌丝,还有这种能带来大范围恶性疾病的能力……这个小怪物根本就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他就是个灾星,旧社会的时候一般地把它叫做岁,太岁或者零岁,只要他出现在一个地方人就要开始生病或者打仗,你们要是家里有上了年纪的老辈随便问一问肯定也听说过这个东西,不过谁又能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儿,还正好被你们俩冒冒失失地捡回来了……真是倒霉又晦气,赶紧有多远扔多远,不然大家全都得没命。”
陈永明不像是在说谎的话让站在边上的萧骜和刘常卿都有些脸色难看,他们当初也不曾想到后果会变成这样,毕竟一开始大家也都是出于好意才救这个孩子的。
可是现在看来除了把他尽快地扔到远离这里的山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的王慧生发现岁岁不见了会不会急的想疯,而此刻仔细想了会儿事的刘常卿只是显得挺无奈地看了眼身边的萧骜,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
“我觉得吧,既然要送就赶紧送走吧,再耽误几天我看半个拉萨公社都要遭殃了,我们自己惹得麻烦那就我们自己解决,萧骜,你看着办吧,要怎么处理我都听你的。”
好友的话让皱紧着眉头的萧骜跟着点点头,他们此刻的心里其实都没有想太多,更甚至连萧骜都没有意识到一旁的陈永明的脸色始终不太好。
可等之后刘常卿独自被公社主任叫走外出办事,而他们俩则留下来商量怎么把岁岁给弄到没有人的山里去时,刚刚还不怎么吭声的陈永明忽然就趁着没人拉了拉萧骜的手,又在见萧骜抬头疑惑地看向自己后,红了眼睛抱住了他的腰又相当罕见地主动亲了亲他。
“恩?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这个时候的两个人还算比较交心,陈永明的臭脾气萧骜大多数时候都觉得还能忍受,有时候看他病病歪歪的还这么爱跳脚还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之处。
他私心里一直觉得陈永明还算是个心里还算留着底线的人,往后外头的大局面有所改变,他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首都去各自闯出一番名堂来。
可是谁想到就在他耐心地抱着沉默着流起泪来的陈永明低声哄了一会儿后,只以为他是生病了才心情不好的萧骜居然得知了一件在今后的许多年里都觉得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快死了,萧骜,你相信吗?我从一出生就注定活不长了,我姥爷和我父亲之所以会放弃我,还无条件服从政府的安排把我丢到这儿来,也是因为我的家族遗传基因让他们觉得我根本毫无价值……我一直很恨他们,就是他们害了我母亲还害了我……可现在没有人能帮我,也没有人能救我,我就只有你了,萧骜……”
眼角通红的陈永明一点点地把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外人的秘密给说了出来,他提到了太岁,提到了十种因为最早寄生于太岁身上,所以就含有特殊身体激素并生来就有严重基因缺陷的植物,甚至还主动地说出了刚刚并没有告诉刘常卿的关于岁的肉能长生不老,维持永恒生命,救死人生白骨的秘密。
可萧骜这么沉着脸听着越听却越觉得后背发凉,因为他已经隐约看出来陈永明想干什么了,这让他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而知道他彻底明白自己意思的陈永明也猜到了以萧骜的性格注定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所以他只是用力地抓住这最后机会,并颤抖着身体地抱着眼前还在摇摆不定的萧骜,又难得放下自己的大少爷面子一边哭一边质问他道,
“只要能让我再多活两年,我就和你好好地过一辈子好不好?我发誓我绝对不贪心,你相信我吧,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萧骜……”
把萧骜这个人的心理拿捏得很准的陈永明靠着一个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来都光明磊落,为人正派的萧骜这一次居然欺骗了自己的好友刘常卿,又背着所有人包括那个后来真的急疯了四处跑,最后失足摔死在山上的王慧生,和他的爱人陈永明一起悄悄把那个叫岁岁的孩子找了个山上的洞窟关了起来。
而这一关,居然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下乡生活无比枯燥乏味,但萧骜还是靠着农忙后的自学拿到了首都高等学府的录取通知书,他和志同道合的好友刘常卿一起准备向上级政府提交自己从农场回城的工作申请,想以植物类人的身份回到中科院去参与如今正如火如荼的远古遗迹宗赞天坑的探发工作中去。
陈永明那本来在逐渐衰败的身体也渐渐地有了起色,更甚至在一个月前还得到了他父亲寄来的家书,摆明了是也等到了回城的希望。
可每当深夜他们俩偷偷地在农场外头找了一个隐蔽地方私下见面时,良心上忍受着巨大折磨的萧骜就夜不能寐,连面对曾经让他无比珍惜的陈永明也让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你怎么了萧骜?不会还在想那件事吧,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他这种怪物是不会死的,就算被当成补品吃掉再多也是会重新长出来,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大,等我们离开拉萨之后就把他好好放掉不就好了吗?”
陈永明一遍遍地用各种言语来安抚着萧骜明显不太对的情绪,虽然刚开始他也受到了一些来自自身道德观上的谴责,可是身体上的逐渐康复还是让他忽略了一个和所有人完全不一样异类的痛苦。
只是有时候看到那个靠在洞窟边上被拴着手脚所以哪也去不了,只会呆呆地看着山顶上不断往下滴水的孩子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不时还会怪里怪气地笑起来,他也会有一点不安和焦虑。
而听到他这么完全没有一丝忏悔之意的说话,皱着眉的萧骜忽然就有了几分厌倦和疲惫,接着他转过来盯着陈永明毫无破绽的表情看了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显得有些自嘲地开口道,
“也许吧……反正你也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是吗?说好的和我好好过一辈子,现在想想也只是当初拉我和你一起下水的谎话吧?再说你父亲不是都已经把那个女孩的照片夹在信里了吗?她看上去漂不漂亮?会和你一起生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孩子吗,永明?”
这话说完干脆收回自己视线的萧骜也不顾陈永明瞬间白了的脸色就径直站了起来,他这个人其实不怎么爱记仇,也确实不想故意给这人难堪。
只是很多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也忍不住想说出来发泄发泄,而见陈永明这个混蛋又开始张牙舞爪地哭着想拉住自己说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话,轻轻叹了口气的萧骜所幸捏住他的下巴吻了吻,又在勾着嘴角离开他苍白的嘴唇后,用他这一生最温柔动情不过的眼神看着他笑了笑道,
“坏事都已经陪你做尽了,今后老了估计也要和你一起遭报应,别哭了,好好的去结你的婚,做你的大少爷吧,我这辈子注定孤家寡人一个,往后咱们各走各的,要是心里觉得委屈了,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了也可以再来找我这个老朋友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只求你千万好好对待咱俩的这点情谊,哪怕让我一辈子活在陈永明爱过我的梦里,也别让我哪一天真的恨上你……恨不得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