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大院似乎更破败了,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土墙墙皮,大片大片的脱落,露出嵌着麦秸的大坯,房子上面苫的麦秸,乌黑陈旧很久没换新的。高大的松木院门歪歪斜斜,木角楼上,一个护院懒散地坐在上面,嘴里叼杆烟袋,显得悠闲自得。透过院门望去,场院上麦秸、苞米杆、烧材,乱七八糟堆放着,几头耕牛卧在场院中央,一群家鸡来回游动,一片狼藉。
路边站满了瞧热闹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议论纷纷。一百多棒小伙,身背钢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一溜大马车载满货物,气势无比。如此匪夷所思的商队,这帮土老冒有生以来,恐怕头一次见到,惊奇、猜疑纷纷写在他们脸上。
站在自家门前,望着如此凄凉的景色,卢一鸣的心不由一沉,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竟落败到如此境地。他有些迫不及待,浑身上下整理一番,然后,吩咐众人在外面等候,便大步流星向院门走去。此刻,院门外以站满人群,十年沧桑巨变,要说变化最大的是卢一鸣,如果他自己不说,眼下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卢一鸣试探的问:“是郑亮大哥吗?”卢郑亮吃惊地瞅着对方说:“乡也之人,何以相识?”卢郑亮早年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又在衙门里做过事,所以说话有些文绉绉的。卢一鸣急道:“大哥,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郑明呀。”卢郑亮大吃一惊,上前抓住卢一鸣的手说“你是郑明,我们都以为,你早就不再人世了。”接着激动的大喊大叫,扯着卢一鸣的手便往院里走。穿过跨院,来到祖屋卢郑亮先跑进去通风报信,不一会儿房门打开,祖父在前,一个年轻女子,个子很高,身材苗条,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扶着祖母在后面走出房门。祖父微微驼背,面色痴呆,祖母头发早已发白,但是面容安详,眼神依然那样犀利,眯着眼睛细细打亮卢一鸣。“扑通”一声卢一鸣跪在地上,对着二老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喊道:“祖父、祖母在上,不孝孙儿回来了。”女子听后身子一震,快速瞥了卢一鸣一眼,双手捂住脸跑回屋里,祖母快步上前,抓起他的左耳细看,然后撸起左手袖子,露出一块明显疤痕,出生时卢一鸣左耳根有棵黑痣。突然,祖母抱着卢一鸣的头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叙诉着。祖父咧着嘴,表情呆痴地说:“我孙儿回来了,我孙儿回来了......。”良久祖母发泄完毕止住哭声,破涕为笑,卢一鸣起身,揉揉酸疼的漆盖,众人一起进屋。亲属们蜂拥而至,卢一鸣一一见礼,好不热闹。
祖母拉着卢一鸣的手,生怕他在跑了,左瞧右看,那股亲热劲搞得卢一鸣好不自在。他问老祖母:“奶奶,我爹妈干什么去了?”闻听此言,全场喧哗声立止,变得鸦雀无声,老祖母脸色一沉,表情黯淡地说:“你这孽种还有脸问,那年你逃婚后,娘家来人大闹一场。为此你爹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便去了。由于没有你的音讯,你娘忧郁成疾,不出两年也走了,”说完便抹起了眼泪。卢一鸣感到深深的自责。沉默一会儿祖母似乎想起什么说:“去把宝珍叫来。”刚才见过的那位女子从隔壁房间走过来,站在祖母身旁,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祖母拉起女子的手,扯到卢一鸣身旁说:“孙儿,这是你媳妇。”闻听此言,卢一鸣的脑袋立马大了一圈蒙了。祖母责问外面是否有妻室,卢一鸣指天发誓绝对没有,祖母接着说:“那年你逃婚后,宝珍姑娘还是嫁过来了,满人的规矩,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的。孙儿,奶奶告诉你,你媳妇是抱着大公鸡成的亲,苦命的丫头,守了十年活寡,至今没回过一趟娘家,你要是待她不好,我绝饶不了你。”卢一鸣心中震动,一个可怜的女人,假如自己永远不回家,她要守一辈子活寡,这是什么世道,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待她。
安顿好人马,卢一鸣召集四兄弟与家人见面,祖母不住嘴的称赞,高兴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祖父还是老样子不悲不喜,卢一鸣肯定,祖父得了老年痴呆症。
晚宴热烈而又丰盛,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看样子好多年没这样高兴过,四爷家的大伯一看就是个淳朴,善良的庄稼汉,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幸劳,他的儿子卢郑亮及老婆孩子坐在一边。六爷,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无精打采的坐在那里。他的两个儿子加上老婆孩子,始终与卢一鸣保持着距离,虽然没有他的年龄大,但是毕竟是长辈。满桌唯独不见宝珍,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露面。
大哥卢郑亮微有醉意开口问道:“兄弟,十年时间,浪迹天涯,肯定经历不凡,给大家说说如何?”卢一鸣略一沉思开始叙诉......。跌宕起伏的经历,把大家带入其中,如神话一般不能自拔,事实胜于雄辩,卢一鸣兵强马壮的回家,足以说明一切。
听完卢一鸣的故事,老祖母把他招到跟前,顺便掏出一把钥匙欣喜的说:“孙儿,自从你父亲去世,这个家便失去了顶梁柱,卢家的男爷们没有一个中用,让我这个孤老婆子支撑起这么大的家业,天理不容哇。这下可好了,也放心了,我相信卢家一定会在你的手里兴旺发达的。”接着把钥匙放在孙儿手里。
晚饭后,卢一鸣,卢郑亮哥俩坐在一起闲聊。卢郑亮说:“分别十年,没想到兄弟已是人中之杰,何等了得。不知道今后有何打算?”卢一鸣想了想说:“大哥在盛京将军府做事,恐怕略有耳闻,大清朝一步步走向没落,是必然的趋势。自甲午以来,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令人心寒,多少仁人志士,大声疾呼,为此痛心疾首,但是却爱莫能助,大哥意下如何?”卢郑亮瞅着卢一鸣,默默的点点头。:“在大清国的土地上,日、俄大打出手,无能的朝廷竟然保持中立,真是可笑之极,最终遭殃的是谁?大清国的臣民。你说这样的朝廷还会长久吗?。”卢郑亮神色有些慌乱、忙不迭地说:“兄弟,切不可乱讲,当心你我项上的脑袋。”卢一鸣不为所动笑笑说:“大哥,目前南方革命党活动频繁,深得民心,东南以呈乱象。朝廷统治力度一日不如一日,已无回天之术,就差一根导火索了。”卢郑亮吃惊的问:“兄弟,我在将军府时略知一二,如此机密之事,你身居海外,怎么了解得这般详细?”卢一鸣答:“革命党精英,基本上在海外活动,有华侨资金支持,如鱼得水。知道有个叫孙文的吗?”大哥点点头,卢一鸣接着说:“回来时所闻,孙文已秘密回国,革命党肯定会有所动作,他们的组织叫同盟会。”卢郑亮吓了一跳急问:“莫非兄弟是同盟会的人?”卢一鸣笑答:“我对同盟会不感兴趣,天下即将大乱,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未雨绸缪,凡事要想在前面,本着高调行事,低调做人的原则。我是个商人,必须要有强大的势力,才能施展拳脚。我不仅要经商,还要开矿山,建工厂,修铁路,我要把黑土地变成一个自由的商业王国。”一席话说的卢郑亮热血沸腾,忍不住站起来说:“兄弟,我决定跟你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与其窝窝囊囊的,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看来兄弟在西洋没有虚度光阴,这等见识,这般胸怀,令为兄的佩服。”接着吩咐卢郑亮,从明天开始,利用晚上时间,教弟兄们识字,卢家大院所有孩童白天识字,并且抓紧时间聘任两名教书先生。两人谈性正浓,老祖母走近,扯起卢一鸣的手就走,边走边埋怨地说:“你让宝珍等了十年,你准备还让她等下去,真是个混球,今天晚上必须圆房。”不由分说强行把他推到宝珍房间,其实宝珍的房间与祖母的房间是对屋。
昏暗的油灯下,宝珍身穿大红衣褂,蒙着盖头安静的坐在炕沿上,心里没有任何准备,卢一鸣一时措手不及。
当宝珍瞥那一眼,确信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时,巨大的幸福感,差点让她昏倒,激动的跑回屋里开始哭泣。十年来她坚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回来,这种信念,一直支撑她走到今天。常常半夜被惊醒,面对遥远的南方,默默的祈祷,保佑夫君的平安。
坐在炕沿上的宝珍,胡思乱想,若是丈夫不认自己该怎么办?想起老祖母的话,心里又坦然不少。听到有人进屋,宝珍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良久没有动静,气得宝珍呼的扯下盖头,幽怨地瞅着卢一鸣,眼里沁满泪水,见此情景卢一鸣恍然大悟,慌忙扯下毛巾递给宝珍,宝珍没有接毛巾,突然冲过来抱住他,把头埋在胸前开始抽泣,卢一鸣把宝珍拦腰抱起,吹灭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