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二跟着秦峥在西山寺吃了顿素斋,下山时他去西山别院看望赵长卿,秦峥便直接回了兵部衙门。
此时,宋太后已将咸阳王的事安排妥当,咸阳王暴毙,中毒而死的模样是瞒不过人的。宋太后也没打算瞒着,宋太后说让监察司查,彭相坚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共查,宋太后也没再坚持己见,全依彭相的意思。
后宫里,太皇太后得了信儿又闹了起来,戚贵太妃素来是个和气性子,这些天也正准备着去女儿端睿公主府上养老,叫她去管太皇太后,她委实不敢做这个主。
宋太后从来不强人所难,道,“罢了,贵太妃的确多有不便。你多留意六公主一些,她年纪小,先在慈宁宫养了两年,后来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交给颖太嫔。颖太嫔年岁大了,精力上难免不济,还得你多照看。”
戚贵太妃忙应了,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照看好六公主。”
宋太后转而宣景惠大长公主进宫,宋太后道,“咸阳王突然过逝,哀家这心里十分不好受。”
景惠大长公主叹口气,劝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兴许是咸阳王命里无福。娘娘身为嫡母,对几个王爷样样周到,这些,天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娘娘还是要放宽心,多少大事还等着娘娘拿主意呢。”
宋太后道,“外头的事还好说,总有内阁做主,彭相是先帝的师傅,如今又做了皇帝的师傅,再忠贞不过的。我无非是看看奏章,别耽搁也就罢了。只是,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自先帝过身,老人家精神也不比以往。如今知道咸阳王的事,愈发伤感。”
“原我该过去服侍,偏生朝廷事多。宫里的太妃太嫔,又都不入太皇太后的眼,连戚贵太妃那样和气温顺的性子到了慈宁宫都给太皇太后骂了出来。太皇太后久不露欢颜,委实让我担心。”
景惠大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唇角一绽,笑道,“这事儿有什么难的,娘娘要为军国大事操心,太皇太后那里的事,若娘娘觉着我还可以,我过去服侍太皇太后,正是我的孝心,还请娘娘成全!”皇家死人的事,太寻常了,景惠大长公主半点不觉有什么好伤心的地方,倒是宋太后劳请她过去照看慈宁宫,实在是一份大大的恩典!
宋太后较景惠大长公主小二十几岁,却得依着昭文帝的辈份,笑,“那就有劳皇妹了。”宋太后小时候与景惠大长公主颇有不睦,当然,那时景惠大长公主还只是长公主。后来,两人因景惠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姚馨(姚馨之事见于)的关系有些好转,到如今,越处越处出了滋味儿,反是格外融洽起来。
景惠大长公主笑,“我求之不得。”她唯一的女儿就是被这个老太婆拽到跟前挡剑而亡的,虽然给她女儿死后哀荣,但,哀荣顶个屁用!哀荣能让人活过来吗!这个机会,景惠大长公主实在等得太久了,久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有这样的机会!
景惠大长公主陪宋太后说了会儿话便去慈宁宫尽孝了,宁安侯已在外头等着了。若说帝都最有福分的人,宁安侯肯定位列前茅。
宁安侯自己当然不缺才干,但要说有一无二也实在过于恭维。不过,人真挡不住命好。宁安侯庶子出身,因得了嫡母的眼缘儿,在一众兄弟中最终袭得爵位不说,他还娶了个很不错的老婆纪氏。纪氏出身性情都是一等一,唯一的不足就是无子,宁安侯弄个妾生了儿子,那妾便无福死了,宁安侯将儿子抱到嫡妻房里抚育,自此不染二色。纪氏待这个儿子也十分尽心,到如今,纪氏嫡亲的外甥女做了太后,宁安侯借老婆的光,自然更进一步。宋太后一当权,立刻将宁安侯提到禁卫军统领的位子上。
宋太后无外乎说了些安危的话,余者还有一道旨意给宁安侯,“行远的长子也有七岁了吧?”
宁安侯道,“是。李硕是八月生的,到了今年八月就整七岁了。”
“眼瞅着藩王要就藩了,宫里孩子少,皇帝每天念书,我总寻思着,多给他寻几个伴读才好。明天让李硕进宫,我瞧瞧那孩子。”
宁安侯忙替孙子谢恩,宋太后笑,“姨丈不必多礼,咱们不是外人。”接着又问了问纪氏的身体状况,便打发宁安侯下去了。
接着宋太后又召见了御林军统领、九城兵马司、连带着帝都府尹都得机缘进宫面见宋太后,而且,秦十二也得了恩典,成为皇帝伴读之一。秦太嫔更进一步,升了秦太妃。
但这一步升上去又有什么意思呢?秦太嫔得知儿子过身的消息,当下呕出两口血来,幸而梁嬷嬷早有准备,宫里又有太医侯着,总不会让秦太妃有什么意外。
宋太后再命内侍去秦家看望过早已致仕的秦老尚书,这老爷子也神奇,早在宋太后少时,老爷子自知年迈,早早的同昭文帝说,老了,身子不成了,致仕回家,准备等死吧。结果,一直等到这会儿,昭文帝都驾鹤西去了,他老人家还活蹦乱跳,眼瞅着就长命百岁了。
不过,咸阳王暴毙,秦老尚书受的打击不浅,跟着也倒了下去。宋太后打发人过去时,秦老尚书虚弱的表示了对宋太后的感激,命儿子们送了内侍出去。
秦老尚书叹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这一辈子,怕是要操心操到头了。”
秦大老爷的面色也很差,死的是他嫡亲外孙,何况这外孙身上还有皇家血脉,原是妥妥的藩王来着,如今这样突然去了,秦大老爷心下很不好受。只是,老父这样,秦大老爷不敢露出悲容,还得软语相劝,“儿孙们还需父亲教导哪。父亲这话,叫母亲听到了,又该埋怨父亲了。”
秦老尚书叹口气,问,“阿峥回来了么?”
秦大老爷道,“父亲,还没到落衙的时辰呢。”
秦老尚书不忘叮嘱,“待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咸阳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在就藩前死了。秦老尚书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到他这个年岁,许多事,已不愿意刨根究底。秦峥年至而立,已升了兵部侍郎。等闲人,便是天纵奇才,也鲜有升得这样快的。先帝活着时倒有一位,不是别人,便是如今宋太后的生父承恩公宋荣,宋荣年轻时极得先帝心意,自身才干过人,而立之年便做了户部侍郎。
秦老尚书靠在软枕上,问,“兵部的差使还顺利吗?”
秦峥道,“孙儿一直是在兵部当差,倒还顺利。”他原是探花出身,自翰林院进修三年,接着授官兵部,一步步的由主事爬到郎中,再到侍郎的位置。
秦老尚书道,“你眼光比我好。”秦家与宋家,原来算得上通家之好。宋荣春闱那年,秦老尚书是主考官,正经的座师。两家的孩子也关系不差,事情就出在秦峥与宋嘉言的亲事上。既是通家之好,孩子们自小来往,秦峥与宋嘉言说的上青梅竹马,秦峥自幼对宋嘉言有些情义,待年长些,三次求娶方得宋家允婚。这其中,也颇经了一些坎坷。凭良心说,秦老尚书当年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的。孙子喜欢宋嘉言,秦宋两家交好,宋家门第不错,宋荣为昭文帝心腹之臣,宋嘉言自身也有才干,门当户对,天作之和。谁也未料到已在宫中为妃的秦氏会拿秦峥的婚事与仁德亲王府做交换。秦峥因此痛失所**,宋荣受此奇耻大辱,恼怒之下与秦家绝交。若只是与宋家绝交,还真是秦家的造化。只是事情未到此止,宋嘉言神通广大,慈宁宫将她赐婚给昭文帝的母族方家(今已被抄家族诛)都没挡住她把昭文帝弄到手。
宋嘉言入主中宫时那叫一个强悍,百官群谏昭文帝,您老把这么个二婚的表侄媳妇弄到宫里做皇后,以后百年史官怎么说,史书怎么写啊?鉴于宋嘉言先怀了龙种,百官也不能让她在外头晾着,先是说入宫可以,顶多是个宫人,生下皇嗣再升职。后来,百官又表示,顶多酬以妃位。再后来,皇贵妃之位宋嘉言都不要,她入宫便要做皇后。当朝首辅彭老相爷险血溅昭德殿,都没能挡住宋嘉言入主中宫之路。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反对宋嘉言入主中宫,唯秦峥是赞同的。他也不管家族是个什么意思,他就一门心思的支持宋嘉言。哪怕宋嘉言入主中宫后,每次宋嘉言有事,秦峥必定声援。以至于,秦宋两家早无来往,唯秦峥与宋家关系不错。
如今,宋嘉言做了太后,秦峥也将迎来收获的季节。
秦老尚书咳了一阵,秦峥轻轻的为祖父揉抚胸口,取来止咳的药膏给祖父含了,喂祖父嗽了口,沉稳又有耐心。
秦老尚书微有些喘,好半日平复了方道,“不知我活着的时候,能不能看到你的儿子叫我一声曾祖父。”咸阳王暴毙,宋太后安抚秦家,却是召秦十二入宫为伴读。秦十二何德何能,他不过是秦峥的养子。若秦峥有亲子,这样的福气,再轮不到一个小小的秦十二。
“祖父想见十二,我叫他过来。”
“阿峥,我说的不独是后嗣。”老人的眼睛总带着几分浊气,不若年轻人的明亮,秦老尚书看着这个此生最得意的孙子,心下叹息,道,“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个伴儿的。你这样孤孤单单的模样,我怎么能放心呢。”
秦峥道,“这些年郡主很温顺。”
岂止很温顺,当初秦妃为了拉拢仁德亲王一系,硬拆散秦峥与宋嘉言的姻缘,将秦峥与看中秦峥的仁德亲王的嫡女小郡主凑成一对。自仁德亲王一家子死绝,小郡主再未出过院门一步。
秦老尚书道,“阿峥,我这个年纪,所求者,无非是你们有妻有子,夫妻和睦,儿女孝顺罢了。”
秦峥道,“祖父,我已有妻有子。”
秦峥道,“祖父或许觉着十二不是我的亲子,心里便有隔阂,须知这世上,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帮助你的往往是与你没有血亲关系的人。”
秦老尚书微叹,“你还在怪她。”
秦峥淡淡地,“当初技不如人,不怪被人算计。我从不怪他人,怪只怪我自己无能。”
“如今呢?”秦老尚书闭眸轻问,“你如愿以偿了么?”
烛台上的牛油大蜡猛的暴了个灯花,发出哔剥的声音。秦峥的侧脸在烛影中晦暗莫明,他道,“如今,总算我的命运不用捏在别人的掌心随意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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