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李姑娘的事很简单,赵长卿命人自李家人手里买下了李姑娘的卖身契。虽多花了些银子,好在一劳永逸。
赵长卿令红儿将李姑娘的卖身契还给越氏,自己未与越氏相见。越氏感切万分,对红儿道,“自越家被抄,亲朋故旧皆已离散,今贵家主救我母女于水火,无以为报,还请受我们母女一礼。”
红儿忙一手一个扶住越氏与李姑娘,道,“您只管安生过日子,我家奶奶并不图以回报,您顺顺当当的过好日子,她便放心了。”
越氏家中已四壁空空,李姑娘抱出两盆花来,恳切道,“您千万莫推辞,我与母亲过了整整十年提心吊胆的日子,夏奶奶是救了我和母亲后半辈子。这花是我养的,不值什么,是我们母女的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红儿要给钱,越氏母女都不肯收,红儿原要悄悄放些银两给这母女,李姑娘瞧见又塞还给她,道,“以前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得以自由身,我与母亲双手俱全,过日子不难。待日子安稳,我与母亲去城里给大奶奶请安。”
红儿回去与赵长卿回禀了越氏母女的事,赵长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越太太的相貌与瑶瑶相像吗?”瑶瑶过逝已经快五年了,她想到瑶瑶,总有一种淡淡的伤感。论辈份,越太太是瑶瑶的姑妈。赵长卿不愿意与越氏母女相见,又忍不住想问一问。
红儿道,“奶奶,我没见过越姑娘。”那会儿红儿年纪尚小,刚自庄子里被选到赵长卿身边做小丫环,多是留在家里看屋子,鲜少跟着出门。
赵长卿回神,笑,“我都忘了。”
红儿便与赵长卿说了下越氏母子的样貌,道,“越太太有了些年纪,头发都花白了,瞧着年轻时必定是水秀之人。李姑娘生得眉眼出众,只是不敢打扮,别的姑娘只怕不够光鲜,我看李姑娘却是怎么邋遢怎么来的。不然,依李家人的脾性,早卖了她。”
赵长卿叹,“这也难怪。”
越氏母女的事料理清楚便是新年了,这个年过得颇是热闹,尽管夏姑妈依旧操心赵莲的亲事,尽管夏老太太会哼哼唧唧的挑剔絮叨几句,都掩不住夏家越发兴旺的事实。祭过祖宗,夏老太太忍不住感叹一句,“记得我年轻时带着他们兄妹四个过日子,哪里敢想今天。做梦都想不到的。”儿子是举人,孙子是进士,还做了翰林老爷,这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哪。夏老太太觉着,纵使哪天到了地下,她对夏家的列祖列宗也是有交待的,说她是夏家的大功臣半点不为过!这样出息的子孙,都是她培养出来的啊!
夏姑妈笑,“那会儿过年就盼着吃顿好的。平日家中庄子里打了粮食,娘都要卖了供大哥和弟弟念书,余下新米也要换成别人家的陈米,这样多换几斗,才是家中吃用的。”
夏老太太摸着身上光软的绸缎衣裳道,“有陈米吃也是好的,青黄不接的时候,多少人家树皮都没的吃。哪似如今,大米白面煨着嘴,还嫌这个肥那个瘦的。唉,要惜福哟。”
夏姑妈夹个炸的焦熘熘的肉丸子,笑道,“我就**这一口,记得小时候娘你每年过年都会炸丸子,闻着味儿口水就能流下来。我跟二弟小妹馋得要命,大哥都会板着脸说,娘不吃第一口,我们便不能吃。”
夏老太太笑呵呵地,“你大哥自小就知道心疼人。”
夏太太:知道心疼娘是情真的。
夏老爷笑,“要不,娘你哪里舍得吃。”
一家子说起往昔岁月,那些当年的困苦如今想来都是苦尽甘来无比欢乐。待守到子时,夏文带着夏武去放鞭炮,夏玉赵莲也跟着凑热闹,炫烂的烟火映着园子通明,欢笑声鞭炮声飞过围墙,柳家显得格外寂静。
这个时候,除了赵长卿,恐怕无人留意柳家如何。赵长卿又素来藏得住心事,别人看她笑眯眯的,自不会多想。夏文与赵长卿携手回自己院子时,笑道,“过日子还是人多了才热闹。”
夏文是长子,理所应当的奉养父母颐养天年的。以往,祖母与妻子不大对付,夏文心里亦是苦恼,如今祖母回转过来了,妻子也不是刻薄之人,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夏文心里自然高兴。
“是啊。”只要夏老太太恢复正常人的脾气,赵长卿总能与她相处,赵长卿笑,“愿年年如此,岁岁相同。”好日子就是这样吧。不愁吃喝,不少用度,一家子太太平平、和和气气,这就是好日子了吧。
年前走礼,年后拜年,直到上元节,各家都是忙碌又热闹的。
上元节时,夏家一大家子还去凑热闹赏花灯,夏老太太简直看花了眼,回家后还一个劲儿的说,“果然是帝都气派,一辈子能开这一回眼界,值了!”去岁也是在帝都过的年,只是那时还在跟赵长卿赌气,哪里有看花灯的心思。
夏老太太逛了一回灯市,子孙皆在身边孝敬,让她老人家心下颇觉体贴,笑呵呵道,“如今家里日子兴旺,再看着阿武、阿莲、小玉都成了亲,我就是闭眼也能冥目了。”其实夏老太太很想提一提曾孙的事,但想到长孙的情形,便没说这事儿,怕长孙伤感。
见老太太高兴,素来孝顺的夏老爷自然也高兴,笑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母亲今年还不到七十,您一说这话,儿子都觉着自己老了。”
夏老太太笑,“我就一说,哪里真舍得闭眼?这样的好日子,阎罗王亲自来叫我我都不去。”说得夏姑妈几个都笑了。
夏太太笑,“去岁苏神医来家里给老太太把脉,都说老太太身子硬朗来着。”
大家奉承着,夏老太太更加开心。
夏老太太心下痛快,不再寻是生非,一家人日子都好过。夏太太心下暗想,到底是赵长卿更有手段,住在一起两年不到,便把夏老太太给降伏了。
赵长卿并不觉着是她降伏了夏老太太,应该说是夏文改变了夏老太太。赵长卿是轻易不低头的人,几次与夏老太太冲突,都是黑脸的角色。倒是夏文,哄老太太很有一手,夫妻两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硬一软,一大棒一甜枣,夏老太太又不是什么有智慧的人,自然慢慢的就服了软,回转了态度。
其实,夏老爷难道没有这个本领吗?
一样有。
只是想不想做的区别了。
或者,在夏老爷心里,妻子受些委屈不算什么。于是,这委屈便一路几十年的受了下来。到了赵长卿这里,赵长卿不想忍,夏文就得去解决,于是,她便不用忍。
这些世事道理,有时就是这样无理可讲。
反正,夏老太太安分了,夏家进入一种空前的团结和谐的氛围中。
过了上元节,送走梨子,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赵长卿收到娘家来信,赵长宁的妻子有了身孕,除了报喜外,凌氏还托人送来了特别给赵长卿求来的送子符。据说凌氏说是吃了八八六十四天长斋后,特意到平安寺求来的,灵验的了不得。
接着,王氏也被诊出身孕。梨果欢天喜地的过来报喜,笑,“要是我哥晚几天再走,就能知道这信儿了。我连夜写了信,卿姐姐,你顺道让人捎到咱们家去吧,让我哥欢喜欢喜。”
赵长卿也为梨果高兴,接了信,又问几个月了,王氏怀相如何。梨果一脸欢喜的担忧着,“我听阿白说女人怀孕不怎么吐的,王氏现在喝口水都吐,真是愁的慌。我请了岳母过去,岳母说兴许是随了她,她怀着王氏时就吐个不停,得吐三个月才能好。我如今在翰林院都不安心,卿姐姐,王氏不比你沉静,你有空多去瞧瞧她,开解开解她,我看她初有身孕,像是又高兴又害怕。”
赵长卿笑,“我是要过去的。你就放心当差,不然若弟媳知道你因着她有身孕不差都不能安心,她更得多思多虑。怀孕的女人,吐不吐是一方面,心情也很要紧,心情好,生出的孩子也格外好。”
梨果听得认真,“还有这种说法?”
“那是。”赵长卿笑,“你没听说过吗?怀孕时不能哭,不能生气,不能口出恶言,更不能吵架,就是为了让孕妇保持好的心情,将来与子嗣有益。”
梨果连忙记下了,想着怎样哄哄王氏开心才好,这样说不定到时他儿子是笑着生下来的,根本不哭。
梨果问了一堆怀孕注意事项,他又惦记家里媳妇,未在夏家吃饭,便兴头头的告辞了。
人家新成亲的都各有了身孕,夏太太听着这家来报喜、那家来报喜,自己心里真跟刀割似的。夏老太太也是一样发愁长房无嗣的事,还是夏姑妈提议,女人们忽啦啦的去山上拜神求佛,弄了不少生子灵符给赵长卿和夏文佩戴,反正有个心里安慰也是好的。
赵长卿尽管心里也急,可她已经急了好几年,而且,她是大夫,这事也不是急就能急来的,她又是个很稳得住的,故此,夏老太太夏太太急得眉毛蹿火,赵长卿依旧云淡风清。夏老太太夏太太见赵长卿这样,想着,看来肯定是夏文的问题了。
至于夏文,他如今没空理会这些事,无他,入夏后,昭文帝的龙体又有不好的迹象,苏神医如今常留宫中,宋皇后又开始代御笔朱批了。
去岁,宋皇后便代理过一段时间的朱批,那时大臣颇不适应,意见多多。如今,大臣依旧不大适应,只是,比起去岁倒是好了许多。至于宋皇后,一回生二回熟,她去年干过,今年再干,更不会有什么不适应的。
只是,昭文帝几次免朝,朝中局势便有些紧张。
夏文七品小翰林,不过,凡在朝廷里做官的,哪个不关心这天下大势呢?
尤其,昭文帝在五月着礼部册封了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藩地,只是以皇子尚且年少,父子之情,未令这几位皇子就藩。
这一年,宋老太太七十三岁的大寿,宋侯府并未大贺,宋皇后依着往年的例赐了几件寿礼。
夏文这七品小翰林都觉着,如今的局势与去岁不同了。
晚上,夏文同赵长卿道,“真是不得了了,听说有御史给陛下献了一卷书。”
“什么书?”
“”
赵长卿无语,良久方问,“这是撕破脸了吗?”
“不知道。”夏文叹,“就这事儿,也是过好几天,才传出来的,等消息到我这儿,基本上就无人不知了。”
赵长卿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哪。”
这些军中大事,夏文所窥不过冰山一角罢了,更不必提赵长卿。大臣也不是给昭文帝献书,而是在昭文帝册封三位皇子之后,在贺章里写了一首儿歌,那儿歌还特有名,就叫什么:一摘使瓜稀,二摘使瓜好,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
当然,这儿歌好像也与武则天有关。
宋皇后倒是没武则天生四个儿子的本事,她只有一个儿子,但,宋皇后与七皇子生母秦美人关系平平是真的,还有八皇子生母宋德妃,这位是宋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按理该极亲近的,只是,宋德妃死后,还有流言说与宋皇后有关。可见,这对姐妹关系也一般。故此,大臣表示了对几个庶出皇子安危的担心。
反正,昭文帝龙体违和,大臣们对于宋皇后代为朱批之事是极为惶恐的。
朝臣都是极擅体查圣意的,这写儿歌的御史上本之后,昭文帝没啥反应,接着,景淑长公主请求去慈宁宫给称病的方太后侍疾。
方太后前几年朝里朝外极为欢腾,哪儿都是她的事儿,自从幼子仁德亲王一家子在藩地得时疫过逝后,她老人家身子不爽,在慈宁宫称病,久不见人矣。
昭文帝问宋皇后,“皇后说要如何处置?”
宋皇后道,“悉听圣裁。”
昭文帝轻咳几声,叹,“不知多少人盼朕死,不知多少人盼朕生。”
宋皇后道,“太子年纪尚小,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叹口气。
宋皇后道,“西北不宁,战事时有发生,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又叹口气。
宋皇后道,“朝中大臣,有的想做周公,有的想做王莽,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连气都叹不出了。
宋皇后道,“五儿还未长大成人,还未出嫁,陛下放心吗?”
昭文帝握住宋皇后的手,问,“皇后呢?”
“我少时以为我父亲是最可靠的人,后来,他权衡利弊,舍弃了我。我母亲过逝的早,自小到大,大哥最关心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哥离开了帝都。”宋皇后眼中流光闪过,恰似泪光,道,“陛下是唯一没有舍弃抛弃我的人。”
昭文帝轻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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