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现在,我依旧对当初如何来到这个秦家的地下医院,感到万分模糊。只是,我站在了众多的人当中,成了白老鼠之一。
我一直是怔楞的,因为,我没有牵挂。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我有着任何繁系。但是,一个名字,一个炅给予的名字,却已然让我深陷。
思念如丝,看似纤弱,其实连绵不绝。我是羡慕拥有这样一段情感的炅,或者是那个叫琥珀的女孩的,所以,我默默接受了炅的庇护。
那些成品,半成品,冰凉地注入我的血管,却犹如石沉大海,激荡不起一丝波澜。但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不见,还是惶恐。
看着自己的痛,也许不会那么心惊,但是身边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犹如漩涡,乍然之间,掩埋。自己的痛,是痛,别人的痛,则是幽暗的恐惧。
哭喊,在这里,并没有被禁止。只是,哭喊的人,往往更快消失于人前。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习惯沉默。
沉默着害怕,沉默着战抖,沉默着流泪???
我们默然接受他们的安排,他们却已经不再视我们为人了吧。那样**裸的目光,每次,我都要咬紧牙,才能勉力回视。
不是不惧,只是,惧怕,会让自己的情境更加凄惨。所以,那个时候,我很庆幸,我有了炅这个保护伞。
炅,是实验室的最高领导人。对于内里发生的一些糜烂,总是有些规劝作用,让那些目光,有了些约束。但是,偏偏,那一年,炅需要去美国一段时间,因为试验的一些必要。
夜晚,每次听着不远的房间,那些尖叫的声音,我便整个人透彻地冰冷。为什么,让我听见那些声音,那些夹杂着恐惧,不甘???
炅的余威,令得我,相较与其他试验品,不用受那些骚扰。但是,却又是场景凄凉。实验室的人员,无论是白老鼠,还是白衣,都和我保持着距离。
对于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我享受了特权,所以,被排斥。对于那些白衣,我因为炅的庇佑,被无视。其实,很久以前,我便注意到了,也许是因为炅的年纪比较小,所以在这个实验室的威信始终是有些薄弱。
我被全世界隔阂,那样的孤寂,和我曾经的画面瞬间重合。我,几近崩溃。
那一天,我正在冲凉,门却忽然被打开。
我惊恐地看着门口的人,口中却没有办法叫唤。因为,我根本没有可以求救的人。因为炅的保护,我不被任何群体包容,最后,我剩下的,也只有炅而已。
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我的身上几个来回,口中似乎说着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我的心,在瞬间,生疼。原来,我还是幸运的,他们,那些和我一起进来的孩子,他们,竟是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吗?所以,在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读不懂那些目光吗?
正当我觉得自己也许就要沦陷的时候,那个白衣,却倒在了那里。手指紧紧地揪着胸口,面色惨白。
我飞速套上衣物,犹豫半响,还是叫来了那些白衣,但是,那个人却已经气绝。
不多时,站在尸体旁围观的人,已然,很多。即使那些白衣尽力维护着秩序,但是,纷乱却在那白色的空间绽开。那些瘦弱的孩子,我一眼扫过,竟有几个脸上是泛着笑意的,甚至,看起来是狞笑。
笑,原来也可以这么可怕。
白衣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查出了,死因,是心脏衰竭。
这个消息,也迅速地在人群中传播。也许,在那些孩子们中间的蔓延速度更是迅猛吧。
那个死去的男人,顶多也就30岁而已,心脏衰竭,这样的病,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这种**,却犹如蝗虫,侵蚀着周遭的一切。
“你,做得很好。”
那个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的人,冷冷地告诉我,他的名字,是棕,是那些孩子的头。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闪动着某种活力。
那时,我正在吃午餐。所以,我只是吞咽着食物,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我们正在计划,也许,你会有兴趣参与。”
逃亡,这是我自进来后,就不曾想过的。忽然从一个原来完全陌生的人口中听到,脑子还是像浆糊般,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那样深沉的恨,忽然回想起那夜,我忽然冷汗淋漓,于是,我点头了。
这个地方,这样一个人的死亡,会带给我什么,我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始终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我,迟早,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一只蝼蚁,哪里能谈论什么公平或是公正。所谓对错,只是拥有力量的人的一句说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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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的火光四溅,身边的15,16岁孩子脸上的狰狞,我心里发寒。
“哈哈哈???”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忽然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那连绵不绝的笑,在实验室的巨大毁灭中,是那么微小而不可见,然而,其他几个孩子,竟都是心有戚戚的表情。
笑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变成了声声的唔咽。那断断续续的唔咽声,却犹如原野上的星星之火,瞬间蔓延开来。
一张张看起来依旧稚嫩的脸,却已然看不出一丝本是13,14岁的孩子的生涩。
我看着身边的人,逃出来的人,杀人的人,放火的人,我们都是罪人,但是,谁又能说我们是罪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的句子曾经被记录在那最原始的律法上。人,如果永远的循着法律,那么法律的存在意义也就丧失了。法律的存在,即使用来破坏的。
所谓公平,只是在衡量你的力量之后,赋予你的。一直小小的羔羊,也只能每天咀嚼着苦涩的青草,等待哪天屠夫的一刀。这,便是羔羊的公平。
如果可以,谁愿意用鲜血去掩盖,枯萎的青春,却只是干涸的褐色。
“我们能去哪里,我们能做什么?”一个低低的声音,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我们疑惑着那句子的组合,那答案,飘渺。
“我们会活下去,我们会活得很好。”微微颤动语调,是棕。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分外棱角分明,明明是一个不足18岁的孩子,却在那刹那,高大地让人觉得可以放心依靠。
那一夜,我们,男女一共12人,手牵着手,承诺着彼此,一起逃离。
但是,幸福仿佛离我们过分遥远。仅只一个月,那个在黑夜中苦笑的男孩子便去了。一副已经被医药折磨地瘦弱的身体,还没有真正生活过,竟就那样凄楚地去了。
当时,我们围在他身边,只听到他临终的时候,愤然的一句,“下地狱的时候,我宁愿下低一层,也不愿和他们为伍。”
我们都没能哭,甚至没有悲哀的感觉。
一地,身边的人,一个个出现了某些相似的症状,一个接一个,年轻的生命,就那样去了。
许久之后,我倏然发觉,身边,竟只剩下虚弱的棕。
棕看着我的眼神,是恐惧的。
当每个人身上都出现白色斑点,覆盖全身死去的时候,我却健康如初。而我的年龄,停滞了。
“在我死后,便没有人认识你了。”说这话的时候,棕的眼神已经飘零,已经看不清我。
我没有像平常那样,坐在床头,而是坐在床位,没有做声。忽然眼前一道白光,手臂上一阵吃痛,惊呼出声。
“棕,你干什么呢?”我伸手一摸,右臂上,已是鲜血淋漓。
棕原本秀美的脸,在瞬间扭曲,分外可怕,凄厉的笑声,溢满整个房间,“为什么,活的是你。我为什么不能活下去?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那声声申诉,犹如蚕茧,层层束缚住我,一点点地收紧,窒息。
这么多年,我和棕相依为命,虽然不能说是感情深厚,但是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是有情分的,却原来什么都不是。
“我想活,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但是,为什么,你这样一个毫无生机的人,却被选择活下来。不会老去的面孔,所以,越是岁月流逝,你越能逃开秦家的追捕。我不甘心 ”
我冷眼看着棕,手中握着那匕首到处挥舞,然后,那手,重重垂下,终于不再声响。
我,静默许久,发觉眼泪干涸了许久,已经麻木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许大家并没有一起生活的意思。都是孤儿,都没有去处,曾经的灰色回忆总是在作祟。除了一起逃出来的人,对身边的人,即使只是过路,都会惶恐不安。
再后来,一个个虚弱,一个个死去,心中更是彷徨。
原来,到最后,已经扭曲的灵魂,是无法相依,更遑论揉合。
为了不被秦家人发现我们的逃亡,我们决绝地烧毁了那实验室,和里面的那些人。原本这个地下医院,便是个三不管地带,一句句焦炭似的尸体出现的时候,谁会发现少了几个人呢?有些记录,只有白色的光明,灰色如我们,他们不会追究的。
我还很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女孩,在我们点火的时候,竟一个猛身冲向了火中。不能离开,便将自己和那摧毁自己的世界一起毁灭吗?
原来,在那个地方呆久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原来,那些药物,不止是影响了我们的身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