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殿下,怨灵贪得无厌……”安倍晴明的话被一阵尖利的笑声打断。
那面镜子飘浮起来,全然无视了平安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阴阳师在旁的威胁,飘到江雪面前,镜中映出了一张人脸,那是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的模样。
“我听那个女鬼提过,说平安京的人们迫于权势,过分推崇你。我生前也爱乐声之美,听过这世间最美的乐声,倘若你能让我听到比那个女鬼的演奏更加高妙动人的声音,我就放了这个灵魂。”
镜中青年的脸忽然扭曲了一下,头上冒出了青色的角,脸色也变得像是青砖一样。
“但如果你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骗子,那就交出灵魂来。”
“不要答应他——!”藤原鹰通焦急地喊了出来。
“我答应你。”江雪平静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怨灵古镜又一次发出了尖利的笑声,在空中飞了几圈才落下来。
“来吧,开始演奏吧。”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也有着信用,镜面上青年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囚禁着的虚弱的女子,她仓皇地看向外面,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她的声音无法传出镜面。
藤原鹰通失声喊了出来。
“母亲!”
江雪看到藤原鹰通那种模样,更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在席琳诅咒般的声音里取来了胡琴,因为几日没有碰而调了一下音,期间不可避免地被安倍晴明略带责备地看了几眼。
注意一下,这周目江雪花了三个月去追求小公举(然而没成功),因此有些上周目的事件这周目没有开,比如说上周目八弦琴后的斗乐,江雪这次忙着哄小公举呢(然而没有哄到手),所以这里是这周目江雪第一次跟怨灵用音乐做赌注来立约。
江雪:哼!给我发好人卡!给我发朋友卡!!!你好样的!!!
第184章 乐师无双
江雪心中无奈得很,好不容易她上周目让所有人都认可了她“天下第一乐师”的能力和骄傲,这次又要重来了。
这周目她回避了和森村兰接触,没有触发的不只是槛中黑蝶的事件,龙神祭也没有,醉酒误事也没有,而八弦琴的事件也还给了“游戏剧情”中本来就定好了会解决诅咒的“天之玄武永泉”,于是,这里的人都没见过真正的“斗乐”,以至于一个个看她都跟她要自杀似的。
她什么时候做过不自量力的事情了?
演奏什么曲子好呢?
如果偷懒的话,大可以用上周目斗乐用过的曲子,《长乐无忧》喜庆富饶,不过,这会儿她没有太多诉说梦想的心,倒是有一种不甘之气蠢蠢欲动。
她知道别人担心她是因为关心她,但是,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被人担心会输,有时候还是让人不悦。
如果这里是北燕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担心”。
会担心是因为没有信心。
没有信心是因为她没有展露出足以令人安心信赖的实力。
那么,就让他们看到就好了。
她是怎样在北燕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也一样能在这里取得众人的认同!
江雪心念一动,决定好了曲目,转头看了一眼屋外。
九月中旬才是初秋,梧桐也还未落叶,枫叶仍未变为如火如荼的红色。
在怨灵古镜开口催促之前,江雪奏响了琴音。
“此曲名为《梨花开》,是我所作。”
怨灵古镜一言不发,就那么在半空飘着,甚至还将镜中女子的灵魂显露得更加清楚了,静静地表达了一种“只要我听得不满意,镜中灵魂就要遭殃”的态度。
席琳冷笑一声,本想抱着胳膊嘲笑两句,可惜双臂都被绑在身后,只能昂起下巴,故作不屑地偏过头。
藤原鹰通一会儿看看镜面,一会儿又看向江雪,满脸为难。
安倍晴明对屋内屋外的神将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暂时别动手。
不到最坏的地步,没有必要冒着伤害鹰通殿下母亲灵魂的风险。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危急时刻,想必鹰通殿下也会理解——活着的人总是比死去的人更加重要。
《梨花开》是江雪创作的第一首乐曲,在所有乐曲之中不算顶尖,四国乐馆给予的评价也只是“中上”,与高山流水馆不合的天音阁甚至给出了“中下”的评等,批语相当不留情面,指称这首曲子不够完整,起承转合之间有着极为生硬的部分,重复旋律过多,单调贫乏,能评到“中”的等级只是因为其中几段快板和装饰音在乐理上出现得非常合适。可是,即使大名鼎鼎的天音阁给了这么一个评等批语,天音阁的乐师们也还是一样会学习《梨花开》,区别只在于别的乐馆是一边学习一边探讨,天音阁中是一边学习一边批评。
乐曲评价从超等级的“传世之作”到“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再到最差的“不入流”,共分为九个等级,“中上”就已经是很一般的评等了,如果是其他“中上”的乐曲,有些乐师都不屑于演奏。
《梨花开》何以能够得到乐师们格外的优待,高看一眼?
因为这是当时天下第一的乐师通过生死两试时所奏之曲!
江雪凭借这一首曲子通过了乐师顺逆两道的测试,凭借这首曲子得到了“雪”字为名,从高山流水的学徒江十一一跃成为天下闻名的乐师“江雪”,伴随着“七月飞雪”的传说一同不胫而走的还有这一首被她取名为《梨花开》的曲子。
初时总有人以为这是描绘春色的乐曲,又因为乐曲之中以快板行板居多,整体看来很是欢乐,有人试着以此来演奏,不要说引起七月飞雪的异象,根本毫无反应,乐声完全无法引动天地之气,简直比最末流的乐曲还要不如,此时不免有人质疑高山流水故意放出了错误的乐谱,亦有人不远千里奔赴北燕想要直接登门抄录。
高山流水馆地处北燕,北燕势弱,多年来被欺压已久,此刻终于有了一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乐师,举国欢庆,凡别国乐师前来,非但没有半点刁难,全都客客气气送到高山流水门外,让这群人看到乐馆外布告栏上新贴出的几句诗。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首诗为华夏人熟知,在北燕所处的世界却还是第一次面世,这自然是江雪请了恩师江重离写的。
一群人看着这几句话气得吹胡子瞪眼,谁能想到《梨花开》描绘的非但不是春景,不是梨花,反倒是漫天飞雪?
这群人一点找茬的心情都没有了,一个个捏着鼻子回去,重新分析乐谱,按照北地冬雪重新理解,倒也有人将这首曲子演奏得似模似样,但总有些无法解释的部分——既是冬雪提前而至,也便近灾,何来那般欢快?
高山流水不出面解释,江雪也不解释,干脆都不在人前演奏这首曲子,后来与人斗乐也尽是《乐术九章》中的曲目,渐渐的,《梨花开》究竟该是什么模样也就成了乐师之中的一个谜题。
数年后,一位戍守边关的将领偶然得到了《梨花开》的乐谱,他虽然不是乐师,没有逆转天时的本领,但他懂得如何看乐谱,他试着将这首曲子奏出后悲喜交集,又复演奏数遍,一次比一次流利,一次比一次畅快,最后他终于大笑出声。
这件事从边关传回都城,乐师们得到消息,有人为了“不解之谜”不辞劳苦奔赴边关,终于从这位将领口中得到了答案。
——这首曲子根本就不是写冬雪景色的,它写的是战场硝烟,画的是将士热血!用描绘景色的心情去演绎这首乐曲,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想要说的是什么。
“若然创作乐曲之人来此,我当与他痛饮三日,不醉不归!”——那位乐师被将领豪气所感动,放下国仇家恨,将这句话带回了高山流水,也给江雪带来了日后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对手。
江雪在崖上生死两试时想到了胡地八月飞雪,想到了守边将领,也就想到了许多热血未干的故事。
岳鹏举作满江红怒发冲冠: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冠军侯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王翰书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哪里是冬雪的景色?
以写景之心来演奏,无异于缘木求鱼。
到头来发现了这首乐曲真正含义的并非乐师,反而是被这首曲子勾起了沙场回忆的将士。如果不曾走过那些血与火焰交织的战场,不曾感受过生死边缘的苦乐,不曾体会过每战求胜而不惧死的感受,怎么能够理解那一首被乐师们评等为“中上”的《梨花开》?
后来《梨花开》被改为鼓乐,长久兴盛于军中,纵然“江雪”之名逐渐被人遗忘,这首曲子也从未被人遗忘。
热血沸腾,便是盛夏。
马革裹尸,即是寒冬。
忘不了战友战死身前的震撼,忘不了流光飞散尸骨无存的悲伤,忘不了以大家血肉之躯来填平的每一层迷宫,那便是无边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