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在全国跆拳道比赛上得过金奖……"
沐阳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康打断了,“不用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沐阳笑了笑,“是吗?那你说说看?”
孟康重新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开口,“你不就是想问田蓓蓓从天台上掉下来的事吗?”
沐阳挑眉,点点头,没有否认,“嗯,没错。”
孟康懵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沐阳居然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那你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康语气生硬地开口,说着就准备站起来。
“你不害怕吗?”
沐阳的问题让孟康动作顿住,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收紧几分。
毕竟年纪小,心理一有波动,哪怕努力隐藏了,表情和神色还是会有细微的变化。
孟康梗着脖子反问,眼神有点慌乱,“我为什么要害怕?”
“目睹死亡现场,死的还是自己朝夕相对的室友,不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死人谁没见过?我妈死的时候还是我给她穿的寿衣呢!”
孟康声音不自觉的提高,身体微微发抖。
沐阳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孟康的神态表情,除了害怕,还有愤怒。
在田蓓蓓坠楼这件事里,孟康作为霸凌者,她有什么立场愤怒?她又因为什么愤怒?
尽管两人只是刚接触,话都还没说几句,但从孟康抵触的态度来看,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口。
为了能和孟康聊得更深入一些,沐阳换了一个话题。
“你从小是跟外婆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是吗?”
“关你屁事!”
孟康蹭一下站起来,不爽地踹了小圆桌一脚,桌子上的花瓶和玻璃杯掉下来,可乐流了一地,碎玻璃渣四处飞溅。
假小子表情叛逆,看着沐阳的眼神里满是厌恶和愤怒,“你在这查户口呢?是不是想说我没爹,没有家教?没错!老子就是没爹,就是没家教!”
显然,孟康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很反感,按照自己的思路曲解了沐阳的意思。
沐阳并没有因为孟康突然暴怒的情绪和行为而慌乱,蹲下身拾捡地上的碎玻璃。
“你看我呢?你觉得我有家教吗?”
“关我屁事!”
孟康不耐烦地开口,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我家也是单亲家庭,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
孟康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沐阳,眼神防备又好奇,“那你爸呢?”
“我还没出生,他就死了。”
沐阳说着,抬头问道,“你知道哪里有扫帚和拖把吗?”
孟康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一言不发地转身。
两分钟后,拿着拖把和扫帚重新回来。
扫了两下,孟康忍不住开口,“你爸怎么死的?”
“出车祸。”
“那你妈没给你再找一个?”
“找了,又离了。”
沐阳淡淡开口,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情绪。
“哦……”
不知道是因为对刚才的行为感到抱歉,还是同为单亲家庭的身份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孟康对沐阳的防备心没那么强了。
“对不起,我来弄吧。”
孟康别扭地道歉,但打扫起来动作却熟练迅速,看得出来平时也是做家务的。
孟康打扫完,直起腰来,面前重新放了一杯可乐,“洗洗手再喝。”
孟康看了沐阳一眼,有愧疚有不解。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表现得这么恶劣,为什么这个人都不生气。
洗完手回来,孟康身上的混子气质好像也跟着洗没了,双腿并拢,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一口气喝了半杯可乐,打了个气嗝。
“我妈活着的时候,很少让我喝可乐。”孟康开口。
“大人都觉得可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沐阳自然接话。
孟康看着杯子里滋滋冒着碳酸气泡的可乐,“我妈身体不好,所以她对我没什么要求,只要我健健康康就行。”
孟康视线失焦,陷入回忆里,“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后来长大了一点,我妈就送我去学了跆拳道,她每天下班都去跆拳道馆接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会练得更起劲。”
“后来读书了,其它同学的家长,盯作业盯考试成绩,但我妈不一样,她更关心我有没有好好吃饭,荤素搭配,天冷天热有没有增减衣服。”
“我妈会做的菜不多,她最拿手的菜是我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
“少儿宫举办跆拳道比赛,我拿了第一名,她比我还开心,把奖状框起来,挂在客厅的墙上,每次走过都要停下来看两眼。”
“我参加运动会长跑,她特意请了假来给我加油,学校夏令营,一个人要四千多块,她想都没想就给我报名了。”
……
孟康说了很多关于她和妈妈的回忆,都是很小的事情,但对她来说都很珍贵,细节记得都很清楚。
从一开始带着笑容,说到后面,眼睛渐渐红起来。
“她被救护车拉走那天,我才知道她生病了,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她死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孟康,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当天晚上,她就走了,我甚至来不及跟她认错……”
“这半年,外婆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我知道有一天外婆也会走,到时候这世界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眼泪掉下来,在地砖上砸出一朵朵碎裂的花。
“那你爸爸呢?”
孟康擦了擦眼泪,沉默几秒,冷漠地开口,“也死了。”
沐阳记得孟康的资料上写着父母离异,父亲重新组建家庭,并没有死。
但沐阳没有追问,从孟康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来看,生活中不论是幸福还是艰难的时刻,完全没有父亲的参与,在她心里,父亲大概和死了是一样的。
两人的交谈有点僵硬,气氛有点尴尬,但还算顺利,沐阳的温柔和包容,让孟康愿意吐露内心。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孟康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看着沐阳,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能说出谢谢,但是语气没那么僵硬了,“我先走了,再见。”
沐阳也站起来,“孟康,你知道失去至亲的爱人有多痛苦,田蓓蓓的父母正在经历这种痛苦,他们爱田蓓蓓,就像你妈妈爱你一样。”
孟康没有回答,避开了沐阳的视线。
“田蓓蓓已经死了,对他们来说,最后的安慰就是女儿死亡的真相,你想想,如果你妈妈还活着,她会希望你怎么做。”
沐阳语气温柔,眼神里的痛不止为了田蓓蓓,为了田有富和毕春兰夫妇,还为了孟康。
从刚才的交谈里,沐阳感受到了孟康的矛盾,挣扎和痛苦。
沐阳有一种直觉,这个假小子一样的女孩,或许做错了很多事,但还没有到三观扭曲,无可救药的地步。
孟康抿抿唇,没有回答,彳亍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