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冬 第六章

  「我…并没有家人…」轻轻地开口，语气中却有着悲凉，然而梅玉帛却此刻才知道自身竟如此会撒谎。

  原本撩动柴枝的手一顿，仿佛触动了什么一样不再有所动作。

  「而且…镇内的人也看不起我…」声音微微带上颤抖，梅玉帛在心底对镇内友善待他的村民说了声抱歉。

  洞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徒留下零星的啪啪声。

  「若你想…也可以留下来…」良久，青年悄然地叹了口气才缓缓地开口，可说出的话倒令梅玉帛悄悄地露出快乐的笑容来。「但…很多事也得自己动手…」

  自此，梅玉帛便留了在雪山中跟这名青年开始一起生活。从砍柴到做饭，几乎所有的事也由他一手包办，当初带来的斧头更随不断使用而变钝，直到再也砍不破树木为止。

  可短短将近一年的相处时间却让梅玉帛慢慢地进驻了青年那拒人于门外的心，渐渐地二人变得亲密如亲人，平静的脸上更多了笑容的停留。

  光是小小的一个眼神、触碰便已明暸彼此的心意，如此默契更让梅玉帛感到自豪，然而却更害怕说出真相。害怕当他说出真相时，那清丽的笑容不再，他更会永远失去眼前的佳人，所以他一直选择了缄默。

  然而变钝了的斧头却不能置之不理，毕竟生活中要是没有了这工具，很多事情也会十分不便，而且雪山中的物资有限，缺乏的东西太多，这令梅玉帛不由得决定下山去採购。

  以他在山中与青年一起雕琢的木製品作买卖，再以赚取的金钱购入需要的用品，然而唯一问题是，他该如何去购入这些东西而不让人认出。

  还没有想到如何解决的办法，但梅玉帛亦把他的想法说出，可却换来了青年冷静却震撼的一句话，久久让他无法动弹。

  「我…是雪女跟人类所生的孩子…」淡淡地开口，细长浓密的羽睫微微低垂，掩去了那墨如夜空的瞳人，让人看不到他眼眸内的感情。

  轻轻的一席话，却让梅玉帛久久不能回神，怔怔地坐在火堆前出神。而青年却再也不曾开口说话，那刻的梅玉帛不知道青年说出这话的意思，更不知道他为何要说出这一件事来，脑袋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当他的意识慢慢理解了当中的意思时，身体本能地站起快速往外奔跑，直直地到到一棵树前才停下，涌上喉间的秽物更是再也无法忍住地吐出，污了一地的雪白。像是要把内脏也吐出一样，梅玉帛停不了多久便再吐一次，一连数次，直到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而慢慢跪坐在雪地上。

  瞳孔不放大，看着脏了的雪地，梅玉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从不曾想过白发青年竟有如此的背景。

  『我…是雪女跟人类所生的孩子…』

  白发青年的话不断在脑海重覆，恍若咒语一样，更像是一再提醒他般，在告诉他知道，那跟他相处了将近一年时光的人是一名妖物。

  是的，一名妖物。

  他，竟然跟一名妖物同住了一年！

  光是想，已令他感到心寒。

  然而当梅玉帛低头时，却发现树后的一抹红。

  那是从树上落下的一朵红花，虽已落下，可却依旧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茶梅…？」看着那朵花，梅玉帛不由得一怔，缓缓地伸手执起那一抹红，看着那艳丽的红色令他微微出神。

  曾经，他跟白发青年在捡拾柴枝时，看过这种美丽的花儿，更觉得这花跟青年十分相衬而折下花朵，轻柔地簪上青年的耳边发际。在看到那苍白的脸庞因此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剎是好看。

  当时的他更曾经以为那是天长地久，在心底认定了青年便是他这一生的另一半，是他的妻。

  然而，那青年却是一隻由人与雪女所诞下的妖怪。

  看着手中的茶梅，泪不由得夺眸而出，落在明黄色的花芯上。

  身体像触电一样，脑海更是闪过刚才奔出山洞时，白发青年那一瞬间的黯然。心中一阵抽痛，他竟然如此轻易便背叛了那善良的青年，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的举动不但已伤害了那青年，更显露出自己的自私与卑劣，青年黯然的神色，也许早已被背叛过数次才会那样拒人于心门外，可他也成了伤害他的其中一人！

  曾经在心中暗自发誓要守护他，不让他受伤害的自己却是伤害了他的人！

  看着手中的茶梅，那天青年的笑容再次浮现眼前，发现自身的肤浅更让他感到愧疚，更怪责自身对青年的不了解。明明与他相处了一年，若青年真是残酷的食人妖怪，早在发现他的第一天便可把他吃掉，根本不用与他相处一年！

  慢慢地站起身，梅玉帛这才发现四周的茶梅树已开花，雪白的山林中多了几分红色，让雪山不再只有单纯的白色。立于花林中的梅玉帛，猛地忆起白发青年对这些树木的爱护，更在瞬间明暸自身的懦弱，为此不由得暗自唾骂如此卑鄙的自身。

  手慢慢地张开让手中的茶梅落下，细白的雪花慢慢飘下，梅玉帛却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快速地转身往回走去。

  即使青年是妖怪，他却再也不会放手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