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进一进来就跪地请安,眼尖的看见了桌脚露出的半截宫的鞋,也没吭声,先说了来意。前些日子原同平巡抚,以原总督河道的陈平因贪污治河公款下了狱,但河督一职甚为紧要,尤其是在汛期,所以令狐进会同吏部各司和工部,共同拟了三个人接任,今日便是来请示天政帝的。
天政帝思索了片刻,点了于焕继任,令狐进使命已完,本该退下,却迟迟不肯告退。
“令狐尚书还有话要说么?”
令狐进咳嗽了一声,“皇上,祖训云后宫不得干政,后岂能擅入御书房,请皇上三思。”令狐进的眼睛几乎钉在了那绣鞋上。
天政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瞳兮匆忙间落下的鞋,“朕知道了。”令狐进为人正直,为清廉,素有才名天政帝都是清楚的,只是他太过学究,他也不想在此同他翻脸。
“臣请陛下惩处这位娘娘,以儆效尤。”令狐进掀袍跪下,一副不能善了的样子。
“令狐尚书,这是朕的家务事。”天政帝的声音从上方冷冷的传下。
“皇上错矣,皇上一举一动皆为天下之表率,皇上没有家务事,皇上的事就是天下的事,臣请陛下为天下表率,否则牝鸡司晨,实非贱之幸事。”
“令狐进你这是在逼朕么?”天政帝站起身来。
“臣不敢,既然皇上不愿,那就请这位娘娘自请责罚,否则此等侫,留在皇上身边只会污了皇上圣明。”令狐进仿佛也是不顾命了,踏前一步,走到后堂与此间隔着的门帘处,向内喊道:“臣令狐进请娘娘出来。”
“令狐进你好大的胆子。”天政帝上前一步,“后宫嫔岂是外能见的。朕已经说了这是朕的家事,看在你忠心为朕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退下吧。”天政帝袖袍一甩,唤了一声江得启。
令狐进只好退下。
天政帝掀开帘子,在屋子里四处都没找到令狐瞳兮,虽然窗户开着,但是他确信令狐瞳兮不敢跳窗跑,那样她以后在后宫都不用抬头做人了。
“瞳兮。”天政帝唤了一声。
良久后,才看到平日他小憩的下伸出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来。令狐瞳兮的头狼狈的从帏下伸了出来。
“你……”天政帝笑了出来,即使是在她不心甘不情愿的伺候他以后,也不曾这般狼狈,这般滑稽过。
瞳兮的发髻因为钻底已经散乱,发丝胡乱的飘在耳畔,一手拉着胸襟,腰带都没来得及束好,雪白的脚趾头因为羞涩和紧张微微的抓紧了,从脸到脖子再到胸口和大腿,全是粉红一片。
“臣……”瞳兮几乎要羞愧得哭了,“臣仪容不整,还请皇上回避。”因为她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天政帝没说什么,转身准备出去,瞳兮在后面轻轻的道了一句,“臣感谢皇上。”
天政帝回头看她时,她已经又低下了头,他看了良久,最终转身离去。
玄纁和束帛很快就进来伺候了瞳兮梳妆,然后三人调的离开了德政殿。
回到输轩之后,玄纁和束帛看瞳兮的狼狈样,本以为她又要恹恹的躺下,哪知她却嘴角含着笑,让她们为她准备沐的用具。
瞳兮第一次在承幸后,还能保持这么愉快的心情,她父亲的品行她是最了解的,一切都照着她想要的方向顺利的发展下去,虽然刚才有小小的惊吓,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次日,景轩朝的言的奏折就跟雪似的一片片飘进了御书房,中心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劝天政帝溥恩泽,广衍子嗣,以及劝说帝王防止后宫干政。
这些言倒也聪明,从天政帝的态度便能看出他对那位嫔的维护,所以也并不逼天政帝要惩处那子,以儆效尤,因为大部分人都能猜到那人是谁。
南翰行宫只有两位宫,而素来得宠的只有一位,就是那位身怀龙裔的昭夫人,天政帝不肯惩罚她也自有他的道理,昭夫人母凭子贵,如今谁又能动得了她。
这事最后的妥协,便是天政帝又从大明宫接了几位宫前来,政帝后宫不丰,大祭摸着他是没有合心意的,所以各府王爷又献了几名人上来。
时近八月,正是每年朝廷向农民征收算赋的日子,鸟使也会跟着下去,好为后宫充盈子,因为大选每三年才有一次,所以每年宫里补充宫都靠此时鸟使下到民间采选。往年朝廷上也不重视此事,只是今昔不同往日,太后也不得不应和,命鸟使挑选些家世外貌都极好,却错过了上次大选的子进宫。
瞳兮惬意的抿着茶,想来独孤媛凤也是坐不住了,想要栽培一点儿新的打手。她自己倒无所谓,这些都是她精心设计的结果,只要慕昭文不专宠,她便没有其他什么意见。
“娘娘,心情似乎极好?”
瞳兮笑了笑,一时心里畅快,命人备了纸笔,对着“风荷池”的一池荷作画。
瞳兮在风荷池畔笑的时候,独孤媛凤在凤栖殿也在笑。
“李嬷嬷,你说令狐瞳兮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最好笑的事,她的好事还是被她父亲给一手破坏的,她本想复宠,这下倒好,又来了这么多新鲜的竞争对手。”独孤媛凤得也很畅快。
独孤媛凤一旁的李嬷嬷并没有笑,她秉持遇事都要先怀疑三分的态度道:“可是,刚好是贵的父亲撞破的,是不是太巧合了,若遇上一个处事圆滑的大臣,岂不是就没事?”
“嬷嬷,你太多心了,这事对令狐瞳兮有什处,她如今接近不了皇上,皇上也不主动找她,她有什处?何况下面还送上这么多位人来,皇上正是新鲜的时候,她想复宠岂不是难上加难?”
李嬷嬷没说话,虽然独孤媛凤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令狐瞳兮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昭夫人不再专宠。
可是这种杀人三千自伤八百的事情,不像是个聪明人会做的,所以李嬷嬷也没多话。所谓的自伤八百不过是说令狐瞳兮也接近不了天政帝,可是依着独孤媛凤自己的思维,那是猜不到令狐瞳兮的想法的。
独孤媛凤一心想的是争宠,可是瞳兮所要的不过是分宠,她并不想入御书房伴驾,她想过很多方法登上那个位置,但是绝不包括忍受那种痛苦屈辱的将自己呈现在天政帝的面前。
那个位置并不一定是皇帝最心爱的人能坐上的,因为一国立后并不仅仅是皇上的家世,所以她只要做那个最合适的人就可以了。
无妒,自然是其一。
昭夫人似乎也是明白了这一点儿,又或者面对前庭所施的压力,天政帝虽然进了昭夫人的微雨阁,但最后撒然摆驾瞳兮的输轩,大家也都明白那是受了昭夫人的恩惠。
瞳兮虽然心里也不痛快,然得不硬着头皮,强颜欢笑的接驾。
“皇上万福。”瞳兮带着合宫宫人行了礼,天政帝也不见上前搀扶,一身冷冽的气息,大家都猜测他其实并不想到输轩。
瞳兮蹲了许久,待天政帝已经进入正堂,才闲闲的抛来一句,“起来吧。”
瞳兮叹息一声,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天子不高兴,思来最近她行事都极为调,并没有惹他不高兴之处,对待昭夫人也是恭敬有佳,对待新入宫的姊也是爱护有加,并没有落人口实的地方。
两人在宫捧来的碧波盆里净了手,开始用膳,瞳兮是寝不言,食不语的君子,只埋着头吃饭,但是嚼在嘴里只觉得难以下咽。她同他就没单独用过膳,可是坐在他身边,那冰凉凉的气势让人顿时没了胃口,拘束不堪。
瞳兮不敢瞧天政帝,直到她好容易用完了一小碗饭,打算停下来漱嘴时,才发现天政帝面前的饭碗基本没有动过,他只是不停的饮着酒。
“皇上,这饭菜不合你胃口么?”瞳兮生怕自己小厨房的菜不合天政帝的口味,且自己是万般料不到今日他要同自己用晚膳的,不过昭也是大度,如果换了自己,即使谏了天政帝去往别宫,也是不肯将他推给慕昭文的。
瞳兮望了望桌上的,黑糟鲍鱼鹅掌,风鸡双拼风鱼,白汁西施舌,鲜烩人肝,清松子,燕窝八仙鸭子,鲜虾腰子烩溜海参,野意酸菜鹿筋炖野鸡等等奇珍菜,心里一紧,难道他是嫌弃自己的生活太过奢靡,其实对于一位贵来说,平日用这些菜品也不算过分,只是天政帝素来简朴,他每日的饮食也不过十二道菜品,且都是寻常菜,瞳兮只怨自己那装朴素装得还不够彻底。
天政帝斜觑了瞳兮一眼,没说话,继续喝着闷酒。瞳兮是个善于求教的人,她抬眼看了看江得启,这人伺候皇帝这么多年,总该比自己了解他吧?
江得启在一旁也很着急,怕天政帝心里不痛快拿他们内侍撒气,所以他看看瞳兮,又对着饭菜努努嘴,再看了看天政帝的碗。
瞳兮顿时明白了,想起慕昭文为天政帝布菜的那个画面,心下也安了许多,只要不是怪自己奢靡就行,只是皇上也真是难伺候,吃个饭也不消停。
瞳兮招来束帛,让她重新上了一副筷子,总不好让天政帝吃自己的口水,所以她用新的银筷子为天政帝夹了一片明炉烤乳猪肉,“皇上你用点儿菜吧,空腹饮酒对身子不好,请皇上爱惜龙体。”
天政帝放下杯子,脸不见得比先前就好看,“贵吃饱了么?有心思关心朕的身体了?”
瞳兮是万般想不到天政帝吃饭是这个样子的,还要让人处处伺候着他,否则就不痛快的主,她心中的天政帝那是高坐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英睿之君,可不是现下斤斤计较的男子。
“不是,臣还没……”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吃完了,才发现他没用膳的吧。
天政帝为瞳兮也夹了一片西施舌。瞳兮顿了顿,想不到天政帝会为自己布菜,觉得受宠若惊。
“怎么,怕朕的筷子污了你?”他的声音冰沁沁的。
瞳兮慌忙的摇头,“不是,不是。”她赶紧夹了那肉放入嘴里。
天政帝看她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脸更为阴沉,瞳兮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知道天政帝在看着她,可是越是这般,她越是忘记了该如何咀嚼那西施舌,这时候即使是她平日最爱吃的菜她吃起来也是难以下咽的。
瞳兮好容易吞下那西施舌,又忙忙的站起身来,为天政帝布菜,用的依然是那双干净的筷子。
“撤了吧,赏给底下人常”天政帝放下筷子,侍赶紧送上漱嘴的茶来。
“可是,皇上……”瞳兮轻声道,他并没有用多少饭菜。
“将输轩的厨仔来。”天政帝冷着脸。
瞳兮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也只好递眼给玄纁,让她紧着将厨子马德全招来。
马德全请安后,天政帝并不叫起,而是牢牢的将视线锁在他的身上,马德全很快就大汗淋漓了,瞳兮暗想看来还是有个自己一般怕天政帝的,真不知道太后,慕昭文,还有那些等嫔怎么就能和他好好相处的?
瞳兮只觉得多和天政帝呆一刻,自己就要少活很多年,心一直都是绷满了弦。
“你叫什么?”
“奴才马德全。”马德全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你且看看这桌上。”
马德全闻言,抬头看了看桌上,瞳兮也看了看,没弄清楚天政帝的意思。
“一桌菜品如此之多,贵所用却只是十分之一,定是这奴才做的饭菜不合爱的心意。”天政帝的眼光仿佛很爱怜的扫过瞳兮。
瞳兮一个冷颤,这么多年他可从没称呼过自己为爱,何况那眼神表面上含着爱怜,但那下面确实刺骨的寒冷。
“无论是太后宫中还是昭夫人宫中,虽每餐仅有数菜,但都吃得干干净净,朕想着是不是为爱再寻一个厨子。至于这个厨子拉出去打五十大板,逐出宫去。”
瞳兮这才幡然领悟,其实先前她已经有所怀疑了,可是那时天政帝并没表示,她还真以为他是不满自己不为他布菜。他现在突然发难,所以瞳兮一时也没往这方面想。
可是听他最后一句话,她便明白,他那是杀鸡儆猴,瞳兮虽不忍,但也只好沉默,任马德全帮她顶了这罪名,以后他到宫外,拖父兄为他寻个安顿,也算是感激他了。
“朕说的可对?”天政帝抬头望着瞳兮。
“谢皇上关怀。”瞳兮赶紧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