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下过滤专用仪器。
电源接通,绿色和黄色的小灯交替闪烁起来,透明的医疗软管连接着刺入科林体内的针头,可以清楚地看见过滤药液从设备中流到管中,慢慢向上蔓延。
仪器已经将过滤药液做了最后的处理,原本无色的过滤药液,再次出现在软管中已经变成红色,和鲜血相似的殷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药水很快抵达医疗软管顶端,看起来就要通过针头进入科林体内。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罗丹和尼克暗中用了点力,牢牢抓住科林的身躯和手腕。
他们这样做是正确的,几乎瞬间,科林原本逐渐平静下来的身躯骤然绷紧了,要不是罗丹和尼克抓着他,差点就痉挛似的蜷缩起来。
他的反应让罗丹、尼克,还有卡尔的心脏都猛地顿了一下。
但没人能真正明白科林经历着什么。
药液从脊椎直接注入,带给人体的痛楚和外伤完全不同,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尖锐的剧痛。
科林对于自己正接受的实验一无所知,如果让他猜想,这绝对是一种很好的刑讯用品。痛楚从脊椎开始蔓延,就象被注入了高浓度的硫酸一样,药液拥有强大的破坏性,不仅仅是皮肉被割开的感觉,而是骨头好像都要被腐蚀到融化了。
在走廊晕倒后,身体一直处于不适状态。
但和现在相比,前面的不适简直就是天堂。
“科林,科林。”罗丹低沉地呼唤着。
自从刚才猝不及防的一下挣扎后,科林一直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绷到最紧的身躯硬得象块石头,但一些边缘的小动作依然泄露出他在忍受极度的痛楚。
竭力抓挠的十指,把罗丹笔挺的军服给抓皱了,指甲透过布料掐得王子感觉到刺痛。
罗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科林,放松,放松点。”他温柔地安抚着,一面却觉得自己不但无能,而且虚伪。
言辞上的安慰和所谓的拥抱对于科林毫无用处,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另一个制止科林挣扎的束缚工具。
是他把科林放逐到偏僻的星球,并且让下毒者有可乘之机的!
如果科林还在帝都王宫,在自己眼皮底下,没人敢这样对待自己的情人。
他一定做错了什么,才招到这样残酷的惩罚,必须看着科林承受痛苦而品尝束手无策的滋味。
科林沉默着,大出杜拉斯的预料,年轻的少尉竟然可以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呻吟。
但痛苦还是显而易见。
僵硬到极点的,仿佛不能再忍受一点触碰的身体,快崩溃似的竭力压抑着。
只一会的功夫,冷汗就覆满了棱角分明的脸和裸露在空气中的背部,象天地赋予的风景忽然笼罩了一层神秘雾色。
尼克默默抓着科林的手腕,和罗丹一样,他也妄想着自己的力量可以透过这个动作传递到科林身上,不过同样的,他也和罗丹一样明白这种想法既虚伪又无用。
卡尔的动作在这种气氛下变得凝重,过滤性治疗的困难度也超过了他的想像,不过他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皱着秀气的眉不断为科林擦拭脸上的冷汗。
冷汗不断渗出,卡尔擦得很小心,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因为科林此刻隐忍的表情虽然和往常一样性感,但里面蕴藏的巨大痛苦也令人不忍猝睹,军官冷漠的面目被打破了,脸颊微微扭曲着,鼻翼偶尔激动地瓮动。
而科林这个倔强的家伙,只要有一丝可能,绝不会允许自己在众人面前露出这种会惹人同情的模样来。
“放松点,科林,放松一点会让你好受。”罗丹不断低声地说着。
语言变得苍白,他温柔的安慰,也许只能安慰心疼得快裂开的自己罢了。
但被“实验”折磨着的科林似乎还没有失去意识,他仿佛听到了罗丹的声音。
可怕的是,他竟然会错了意。
察觉到自己正通过十指拼命抓挠的动作,把痛苦释放在尊贵的王子殿下身上后,科林挣扎了一会,似乎把身体最后的力量都抽出来了,缓慢的,控制着自己松开十指。
谁都可以明白,这个微小的自制的动作,对于正承受巨大痛苦的科林非常残忍。
罗丹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不,科林,你可以抓着,用力抓着你想抓的任何地方。”他快速地说着,稍微改变姿势,用身体表明他非常乐意,不,是祈求科林紧紧抓着他,掐着他的皮肤,发泄哪怕一点的痛苦。
即使科林要抓的是他的心,用五指把他的心捏成粉末,他也不会有一丝介意。
“用力的抓,科林,那会让你好受一点。”
但不管他怎么示意,科林已经松开了手。
手背的肌肉线条显示他并没有放松,仍然在自我折磨似的用毅力控制着自己的十指。他不想抓伤他的王子,不管是从私人方面说,还是从公事方面说,他都不能忍受自己伤害罗丹。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私人方面了。
他们正在做的这种事,实验,或者表面上看起来亲密的拥抱,只是军事目的。
科林甚至宁愿王子不要抱着自己。
太残忍了,硫酸一样的药液注入体内,他能清晰地察觉到神经和每一根骨头被浸泡在腐蚀性溶液中,水分慢慢释出,从外到里一分一分糜烂。
这和缓慢的处死没什么两样。
他模糊地想,这军事药物实验,不会真的是一种刑讯药物吧?接受任务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一种秘密的新研究出来的治疗药物,只是需要志愿者提供接受治疗时的感觉,例如副作用之类的。
但这种导致剧痛的方式如果是为了治疗,未免太可笑了,相信很多人宁愿痛快点死也不肯接受治疗。
但这岂不意味着———罗丹殿下亲自指派给他的,是一个明知道会令他痛不欲生的任务?
殿下……还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啊。
不知是否医生调整了仪器,身体的痛楚又蓦然加剧了。科林坚持着,不让自己大幅度地挣扎,但过于绷紧的肌肉,却不可避免的微微颤抖起来。
剧痛正把体能从他身上迅速抽走,恐怕剩不下多少了。很快,他连控制十指的力气都遭到掠夺,猛地弯曲手指,指尖狠狠在王子的军服上划了一道,但几乎瞬间,他又奇迹似的再度勉强掌握了控制权,把双手攥成了一个死死的拳头。
指甲立即深深掐入了掌心。
“科林,不要忍着。”
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有人拥抱着他,有人抚摸他的脸,有人在给他擦汗……
科林已经分不清谁是谁,隐约知道的只有一点,他心爱的人就在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观察实验过程。
他那么那么想露出一些软弱,或者沙哑地述说一下自己的痛苦,象乞丐乞求施舍一样,盼望能够打动俊美无暇的王子,让王子再给予一点爱怜,甚至,假设能让王子为他感到心痛。
可他不能这么做。
这太下贱,也太无耻了。
王子履行着王子的职责,而他,也正履行着一个帝**官的职责。虽然职位低下,但并不表示他找不到自己该保持的立场,还不至于厚颜无耻地,挟着过往之事向王子乞讨怜爱。
那是女人才会做的事,装成弱者,即使知道自己不应该得到一个人的爱,还要露出阴险的楚楚可怜来夺取。
他是军人。
和他为帝国捐躯的父亲一样,是愿意为帝国付出一切的军人。
“不是五分钟就可以结束吗?为什么搞这么久?”卡尔手忙脚乱地帮科林擦拭冷汗,怒气冲冲地向医生责问。
如果科林大喊大叫,或者满地打滚,卡尔还比较好受。
但这个该死的少尉就喜欢这样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明明痛苦得无法忍受,还拼命的压抑,把自己绷紧,咬紧牙关的僵硬着,轻颤成一块随时快爆炸的冰人。
“卡尔少将,现在才过了三分钟。”
“天啊……”
卡尔低咒一声。
他把手里半湿的毛巾泄愤似的朝着医务室的白墙丢过去,在床前半跪下来,抬起科林的下巴和他平视,“喂,科林,情况还算不错的,过了大半了,你看,至少已经过了五分之三。”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没什么作用,不过没人有心情责怪他。
科林的眸色黯淡,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连视线都有些游离。卡尔不敢盯着那双眼睛,松开了手,不安地对尼克低声喃喃,“真糟糕,他已经痛到失神了。你问过这过程的痛楚度是多少没有?十度?十五度?”
尼克沉得吓人的眸子冷冷扫了他一眼。
卡尔脸颊抽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十八度?老天。”
“卡尔。”尼克低声说,“到外面去,抽根烟,或者喝点酒。”
“见鬼!尼克。这里是航空飞舰,不可以抽烟喝酒。”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制度?滚出去,卡尔。现在就给我消失。”尼克低沉着嗓子,威胁地瞪着他弟弟,不过很快,他目光又变得柔和了,“小弟,你不能看下去了。听我的。”
卡尔踌躇地低头看看科林,又看看尼克。
“好吧。”他皱着眉点了点头。
尼克一直紧紧握着科林的手腕,他也宁愿科林剧烈挣扎,怎么也比这样硬挺地苦忍要好,但科林这种时候永远温驯得叫人恨到极点,他就真的压抑着自己不乱翻乱滚。
卡尔离开后,尼克把视线转到了罗丹身上。
王子殿下的心痛已经无法掩饰了,从俊美的脸颊到深蓝色激动挣扎的眼眸,都写满了浓浓的心痛。
虽然很不道德,不过尼克还是挺高兴科林现在没功夫抬起脸看见罗丹这样的表情。
尼克一点也不希望科林明白罗丹的苦衷,这种状况对于他非常有利。
至于心疼,如果连尼克自己都觉得心疼的话,尼克估计堂兄的心疼大概要往上乘以十。
咎由自取。如果不是科林正遭着罪,看着堂兄的样子,尼克大概会快意到大笑出来。无所不能的王子殿下早就应该狠狠痛上一场,谁让他夺走了科林的心,夺走了科林无暇的灵魂!
然后为所欲为的放逐,抛弃,忽然某日,又一边宣布王子妃人选,一边象翻旧衣柜似的把科林找回来,居然还装出一副深情的面孔。
每次尼克为得到科林而生出希望,每次都随即发现这希望被罗丹信手破坏。
罗丹凭什么得到科林?在他一次次的,甚至连合理解释都没有的伤透科林的心后,科林仍那么死心塌地的只把视线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尼克明白,嫉妒心正在自己的灵魂里作祟。
难以否认,他一直在嫉妒这个杰出的堂兄,确实,作为帝国的继承人,皇帝惟一的儿子,罗丹几乎是完美的。
但这并不表示科林就天经地义地应该属于罗丹。
人生是一个永远不会停止的竞赛,而冷峻专情的少尉科林,又恰好是少有的可以引发自己极大占有欲的猎物。
尼克觉得,没什么理由要因为什么王子的衔头而主动弃权。
作为帝**部的精英,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如果没有上阵就举手投降,则是绝对的耻辱。
科林很沉默地熬过了最后两分钟。
杜拉斯把仪器关闭时,科林身上的白色医疗服已经湿了大半,医生感到意外的是,结束后,立即响起的一前一后的粗重呼吸声,居然是王子和尼克少将发出的。
仿佛在前面地狱似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绷紧了神经屏息忍耐什么。
“科林,好了,你熬过去了。”
医生拔出刺入脊柱的针头后,罗丹迫不及待地用双臂搂住科林**的上身。
王子微微低下头。
他终于可以从正面仔细看科林的脸,上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呈现出淡紫色,可是并没有发现咬痕。
罗丹一点也不为这个高兴。人在痛苦时应该有适当的发泄渠道,蜷缩身体,咬舌头或者下唇,抓挠物件等等,但科林却不顾自身感受的严厉自控着。
罗丹深深地从科林的行为上,察觉出他有多么抗拒自己和这次任务。
科林从不抱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军人的顺从和执著,有时候,这让人无可奈何的伤痛。
尼克总算识趣了点,当杜拉斯把设备收拾起来后,他主动承担了把医生送回禁闭测试间的责任。
他不想这么快就越过罗丹的底线。
罗丹终于得到了和科林私下共处的机会。
他立即把科林更亲昵地抱在怀里,开始亲吻他冰冷的额头。
“有什么能让你稍微舒服一点?告诉我。”
他问了几次这样大同小异的问题,科林没有什么反应。
罗丹担忧地用指尖探了探他的脉搏,科林的呼吸很弱,一点声息都没有,他的肌肉还没有完全放松,这说明他并未陷入昏迷。
沉默,也许只是因为筋疲力尽。
“科林?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感觉到科林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罗丹尽量小心地把医疗服从科林身上脱下来,他的专用飞舰配有帝国最先进的控温系统,不用担心科林会着凉。
经过这么一轮酷刑似的治疗,彻底**出上半身的军官仿佛立即瘦了一圈,匀称的身材显得更纤细,虚弱得令人惊心动魄。
“科林,你想吃点什么?还是希望先休息?”罗丹极尽温柔地问着。
他其实并不需要答案,可想而知科林现在非常虚弱,而且痛苦尚未完全停止,大概就象浪花拍打海岸一样,仍在小规模的,一次一次侵袭着科林的身体。
罗丹只是很希望听见科林的声音,确定他还在自己怀里。
一段时间后,科林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掀开来,罗丹看见了失去光彩的翠绿色眼眸。
“殿下,”科林低声问,“这次的任务结束了吗?”
罗丹几乎要窒息了。
他甚至不能让科林看见自己脸上快崩溃的心疼。
“不,还差一点,科林,我们需要得到平均数据。”
“意思是……类似的药物实验,需要继续了。”
罗丹拼尽全力才放松了牙关,“是的。”
他真希望科林愤怒,最好破口大骂,或者用恶毒的仇恨的目光瞪他一眼。
但科林没有。
绿色的眸子里,只有那种深沉的,连自己都要舍弃的,默默的爱,和无异议的服从。
“明白了。”沉默后,科林简短地说。
他默默忍耐了一会,又吃力地睁开眼睛,象忍不住似的,看着罗丹,“殿下,现在,应该是任务中的休息期吧?”
“嗯,是的。”罗丹抚摸着他的脸颊,“你要吃点什么吗?你应该喝点温水,我立即命人拿来给你,稍等一会。”
“殿下?”
“嗯?”
“如果不会影响实验结果的话,”科林问,“休息期间,可以允许我打一支麻醉剂吗?”
罗丹沉默下来。
他竟然开始逃避科林并不犀利的,温和的视线。
“这个问题,我要咨询一下负责的医生。”
勉强挤出一个答案后,罗丹把科林安置在柔软的床单上,给他盖好被子,“也许可以的,科林。我尽量帮你通融,但是你要明白,这种事毕竟需要以专业人员的意见为主。”
“我明白,殿下。”
罗丹对科林温柔地微笑了一下,启动开门设置,快步走向医务室的房门。
迈出房门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乎凌乱了。
倒霉的麦尔森奉命守卫,在担心科林的状况下,看着少将们进进出出,还要继续坚守岗位守在医务室门外的走廊上。
罗丹出来的时候,半挨着墙壁的麦尔森立即跳起来行了一个笔挺的军礼,“殿下!”
王子的脸色黑沉得如有乌云覆盖。
很厚,很沉重的乌云。
罗丹正处于剧烈的心理矛盾中,他收敛着流窜到每个毛孔的痛,深深盯着面前的侍从官,好一会后,才缓缓地说,“侍从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请吩咐,殿下。”
“实验主研究医生已经确定的提出,为免实验数据受到影响,整个药物实验期间,不管是记录数据期,还是中间的休息期,志愿者都不能注射麻醉剂。”罗丹胸膛微微起伏着,“这个信息,由你转达给科林少尉。”
麦尔森愣了一会,“现在就转达吗?殿下。”
“现在。”罗丹烦躁地说了一声,可是他立即又改变了注意,“不,晚一点。”
过滤性治疗有硬性的持续过程,在治疗彻底结束前,都不能让科林接触麻醉剂之类的神经性药物。
这样残忍的消息,就让科林,晚一点再知道吧。
“殿下?”
“晚一点,侍从官,不需要立即去做。在这里等着,我会通知你适当的时候通知的。”
罗丹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快速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密闭的房间,大吼,大叫,破坏一切,让血管里极度的痛楚宣泄出来。
自己下令折磨自己最心爱的人,残忍得过分。
他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