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色蔷薇 第22章

面对尼克刺中要害的问题，王子所显现的从容远在气氛的僵冻之上，冷漠而悠然地扫过三位少将，把他们的神色一一看入眼底。

“是的，一直都知道。”他坦承。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掩饰的地步。

科林对开普林斯这种专用毒产生反应，足以确凿的证明科林和联邦王室有血亲关系，以这个为突破口，只要再一次详细的DNA检验，基因检测系统就能把科林的血统更明白地分析出来。

帝国近年因为与联邦的交锋正向间谍战和正面战双方向发展，为防止军官中渗入敌方人员，军部多次对各级军官进行大规模的基因检测，尤其是王室身边有可能接触机密的侍从官，进入王宫后都有定期检查。

这种严格检测下，要把科林如此特殊的身份掩藏起来，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帝国直接权力最大的王子外，不可能有别人。

罗丹的坦承，几乎是意料之中的。

尽管如此，三名大权在握的帝国高级少将，却仍感受到神经被严重扯动的震惊。

凝重的沉默持续着，一段时间内，封闭中的军事会议室中，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深深按捺的呼吸声。

深思后，西蒙打破了死寂。

“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不得不诚恳地建议您慎言。”西蒙语气严肃地说，“联邦目前是帝国的交战方，正处于一级敌对状态。假如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将是……”

他保持尊重地把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深邃的眸子盯着所有帝国人眼里无暇完美的王子。

拥有王室血统的卡尔却没有他那些顾忌，事情的严重性突如其来地转折到一个令人心惊的方向，这可不是卡尔所喜欢的只是调戏或者满足一下肉欲的小刺激，王子堂兄一个只有几字的回答，瞬间就令他这个第五集团军少将无缘无故卷入了也许会涉及帝国动荡的阴谋。

真是太混账了！

“这是叛国罪。”卡尔悻悻地开口，瞪着还能安然自若的堂兄，“有敌国王室血统的人潜入帝**方系统，甚至进入了帝国宫廷，有机会接触帝国最高级别的军事统帅获取资料，对这样的事不但知情不报，还加以掩护，是严重的叛国罪行。”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一丝紊乱，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蓄意压低的声音在封闭空间里仍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楚，“堂兄，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叛国罪是所有罪行中，惟一对帝国继承人有伤害执行力的重罪。”

这倒是真的。

对于帝国继承人，尤其是罗丹这种一直受到所有人宠爱和仰慕的杰出王子，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地位。即使犯下谋杀或者奸淫之类的罪行，也能轻易获得帝国最高法庭的赦免。

惟一的例外，就是连皇帝本人和帝国最高法庭都无法庇护的———叛国罪。

身为帝国继承人，背叛帝国，是最不可能，而又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此事如果泄露，罗丹会从受万人膜拜的顶峰立即跌入地狱。

即使在场者心里都明白这一点，但当亲耳听见卡尔如此清楚的指出时，仍会为事情的严重性感到一阵心寒。

罗丹承受着他们凛冽而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坦然地说，“不错，我的堂弟，这是叛国罪。趁着刚刚知悉这个消息，你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可以明智地选择立即离开，并且向帝国最高法庭递呈报告，告发我的罪行。”

“抓紧时间考虑。”王子玩味地微笑，“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你也会变成知情不报的同谋，也就是说，叛国的罪名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有着海一样深沉的蓝眸，缓缓扫过尼克和西蒙。

他这番话针对的人，除了卡尔，当然还有同样有份知悉这绝密消息的两人。

告发，或者同谋。

帝国权贵们最忌惮最不敢涉足的罪行，叛国。

在场者都明白，罗丹的话里每个字都有着最沉重的分量。

会议室保持着绷紧的沉默，在场者的心境宛如忽然踩上了遍布地雷的战区，此时随意一个表态导致的结果可能就是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卡尔象被骗上贼船的无辜者，怒不可恕地瞪着对面过于从容的王子，接触到王子的视线，他把扶在桌面上的两臂猛地往后一撑，椅子咯吱一声滑过地板，笔直地站起来。

坐在他侧边的尼克伸出长臂，狠狠拽住他打算转身出门的弟弟。

“坐下，卡尔。”阴狠冷静的声调，象忽然把一团雪硬塞入卡尔的心脏，冻得他彻底冷静下来。

卡尔低头看一眼大哥，胸膛急促起伏。

几秒后，他下定决心似的，以极大力度把自己摔回了原位。

椅子不堪重负地发出摩擦地板的声音。

西蒙冷静地开口，“最近大型战役虽然渐少，但这只是更剧烈冲突的静默前奏而已。如果传出帝国继承人叛国的谣传，不但帝国王室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士气消弥的帝**方也会崩溃。后果将是帝国战败，被联邦消灭。”

他看向等待答复的王子，直挺端坐在椅中，以军人式的决绝姿态，一字一顿地说，“在有可能沦为亡国奴和犯下叛国罪两者之间，我，帝国前方特派指挥官，少将西蒙，宁愿选择叛国的罪名。”毫不畏缩的清晰字句，深符他一向的硬朗风格。

王子温和的蓝眸逸出一丝感动，朝西蒙微微颌首，不动声色地看向尼克。

尼克冰冷地扯着唇角，“真不愧是帝国的继承人，殿下一下子就把三个少将拉进万劫不复的陷阱里了。算你押对了宝，我无法冒着毁灭王室的风险来告发你的罪行。不过先说好，既然我们兄弟为殿下付出了如此重大的代价，也请日后殿下对我们不要太过苛刻。”他冷笑着嗤鼻。

罗丹的犀利目光在笑容下显出可怕的震慑力。

“尼克，如果你以为凭着这件事的要挟可以令我对你们兄弟的行为放任不管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优美的唇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王子轻轻地说，“别对我的侍从官做出任何不适合的行为。我既然愿意为他犯下叛国罪，就意味着我也随时会为他干出一些别的令人吃惊的事来。”

尼克呵地笑起来，回应王子令人不敢逼视的灼灼双瞳，调侃着耸肩，“看来我们的忠诚拥护，得到的第一个报答就是严厉的警告，对吗？”

“善意的提醒而已。”

“好啦，好啦，达成协议，现在可以散会了吧？”卡尔如坐针毡似的皱眉。

不能怪他依然心烦意乱。

他和尼克都惹上了天大的麻烦，有的事情永远不知道比较好，而他们兄弟，就恰好知道了一件最不该知道的事。

在尼克表态会保持缄默之后，局势进一步恶化，他知道自己被拖下了贼船，船上除了有他有血缘关系的堂兄，还有他惟一的哥哥。

哼，真是该死的妙极了！

“还不到散会的时候。”尼克瞅了弟弟一眼，警告他必须冷静下来，然后把头转向另一边，“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问王子。

已经搭上同一条绝不能沉的叛国之舟，罗丹明白对于这件事，自己要完全坦白。

他们面对的，是一件绝不能有任何疏忽，必须配合一致的严重事件。

身为从小接受各种训练的高级将领，对类似事件的警觉性是绝对一流的，王室中人更不用说。

“科林晋升为王室侍从官后的第二次例行检查，我就得到了密报。”回忆起当时的震撼，连沉稳的罗丹都心有余悸，缓慢地追述着，“得知此事后，我第一个反应是下令秘密做一次复测，以防结果出错。至于第二次的结果，你们也可以猜到，和第一次完全一致。”

西蒙是三位少将中最密切关注军部情况的人，点头说，“如果是第二次例行检查的话，那么我就可以理解了。”

帝**部专用的基因检测系统，一直在努力收集敌人联邦方面的基因样本，如此庞大的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实际上，这也只是逐渐加强防备的一个渐层措施而已，仅是联邦军官人数已不可记量，更别提联邦几百亿的公民，要把所有数据收集完整，简直就是做梦。

但作为战争中的国家，哪怕只能加强一点点防范的手段，也是不惜资源去运作的。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目前帝国基因检测系统，已经系统化地从被俘虏的军官或者阵亡敌方人员身上抽出基因样本，当然，这些多数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基因，联邦高级军官，例如联邦军部那些将军们的基因就太难得了。

至于联邦的王室，虽然已经不再掌握国家实权，毕竟也是被供养在神台上的美丽展览品，其成员几乎不可能会被派往前线，更难有机会死在战场上或者落入帝国手中。

帝国花费了大量精力，也仅仅在近期才奇迹似的获得了联邦王室中某人的基因样本。

此样本输入基因检测系统的时间，恰好就是科林被查出来历的时间。

这也可以直接解释出，为什么科林在从前的检测中都可以平安过关。

当时的系统根本没有联邦王室人员的基因样本可以进行比照，恐怕当初主持这项基因收集工作的人都没有料到，帝国的军官里面竟真的会有一个联邦王室成员！

卡尔郁闷地磨牙，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参与入这个该死的阴谋，还要很怄地共同犯罪，加入讨论，“科林知道这件事情？”

罗丹立即笃定地回答，“绝不知道。”

“殿下，”西蒙沉着地问，“对此，您做过彻底调查吗？”

并非他不信任科林，但此事不但关乎他们四个人的生死，甚至关乎帝国存亡。西蒙必须格外小心，科林是无辜的，还是确实有参与其事，将是问题的关键。

王子俊美的脸颊在瞬间扭曲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沉稳地说，“是的，我做过彻底调查。在我知道之后，我调集了有关科林的所有资料，并且安排心腹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上帝啊，如果科林知道自己曾经这样对他……

“科林的父亲是帝国低级军官，曾经被联邦俘虏，在多年前的一次两国俘虏交换行动中被释放回国。那段时期是两国短暂的和谈期，关系并没有如今紧张。我得到的资料，科林的母亲是帝国公民，生下科林的时候就难产了，当时基因库只是刚刚开始运作，连我们己方公民的基因都尚未收集完整，反正，”罗丹苦涩地笑了笑，“科林的父亲很快也战死了，他从小被送入帝**方孤儿院，因为里面都是帝**人的遗孤，那里恰好就是审查最疏漏的地方。其他资料，你们自己也可以调来看看。”

尼克这方面对罗丹的能力非常信任，“不必了，殿下亲自审查过的话，我相信科林是无意中陷入此事。”

郁闷中卡尔却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噢，至少还有一点令人觉得不错的地方。联邦王室成员居然被堂兄弄上了床，还肆无忌惮的干了很多次……”

“卡尔。”尼克稍微提高了声调。

“我说的没错吧？”卡尔瞅他哥哥一眼，眼中闪烁的**火焰使他比刚才死气沉沉的样子生动多了，不安好心地邪笑，“说不定是个王子呢。如果这样的话，倒非常令人期待。”

“够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西蒙严肃地加重了语气。

他把目光转向罗丹，王子正因为卡尔的下流用词而笑容变得异常危险。

西蒙问，“殿下如果有彻底调查的话，应该也有就科林的血统做进一步推究性测试吧？”

听见他的话，罗丹才把慑人的目光从卡尔脸上缓缓抽回来。

“根据进一步测试，推算的结果是科林有百分之九十二的几率，和联邦现任女王有母子关系。因为基因库的样本并非女王本人的基因，而只是王室直系成员的基因样本，暂时无法百分百确定。”

“百分之九十二，和百分百没什么区别。”卡尔低声嘀咕，“呵，妙极了。”

没人理会他这句话。

“当时参与测试的人员呢？”尼克问。

“已经处理了。”罗丹淡淡回答。

没人会蠢得去问具体的处理方式，在可能动摇帝国根基的绝密面前，牺牲在所难免，任何高级军官都会明白无情的必要性。

不需罗丹指示，尼克也会在这次事件结束后，妥善处理掉为科林进行检测和治疗的所有人员。

作为对帝国忠诚的少将，他和西蒙还是有相似的地方，在几条无辜人命和帝国王室的安危之间，他能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

“说到这个，殿下打算立塞林娜为王子妃，和这件事有关？”

基本问题弄清楚后，尼克提出了更为尖锐的问题。

答案简直是预料之中的。自从明白他的堂兄干了什么糊涂事，他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变心”“抛弃”“流放”是怎么回事。

事情比想像中的复杂，也比想像中的有趣。帝国的王子竟然是迫不得已流放了自己的情人，怪不得他们兄弟一到雅卓星，罗丹就忽然发疯似的大驾光临。

看来他在这个游戏中的首要任务不是要摆平对王子一心一意的淡色蔷薇，而是要摆平其实从来没有对科林放手过的帝国继承人。

“知道这件事的人是纳德。”罗丹说。

坐在桌边的三个人都不怎么惊讶。

他们今天已经震惊得足够了，而且纳德知道此事根本就顺理成章，不然塞林娜能够占住王子的一半大床，还真的有鬼了。

西蒙也不知道是安慰王子，还是安慰自己，说了一句，“纳德虽然知道，但是参与其中的测试人员已经被殿下处理了，至少目前他没有人证。”

“没有人证？”卡尔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科林就躺在那里，西蒙。而且他还就在回帝都的路上，随便一次基因检测就可以搞定。啧，我还真想瞧瞧科林知道这件事后的表情，忠诚的科林少尉，身上居然流着敌国联邦的王室血统，那张清高得要死的脸一定会有点不寻常的改变。”

“绝对不能让科林知道此事。”尼克忽然开口。

他瞥了罗丹一眼。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和罗丹心意一致。

卡尔不解地看着大哥，“为什么？”

“如果科林对帝国和堂兄是忠诚的，他知道这件事后，只能有自杀和逃离帝国范围两个选择。”尼克有时候简直为弟弟的愚蠢抓狂，不耐烦地回答，“如果事情被揭发，堂兄必须在处死他和维护他之间选择，我猜想殿下是宁愿自己下地狱也不会处死科林的。所以，如果科林不想引发帝国最可怕的危机的话，除了自杀和逃离，别无选择。”

卡尔挠了挠自己柔软的金发，没良心地耸肩，“好吧，先别让我们杞人忧天了，等被揭发的时候再说。自杀不是什么好选择，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大方点做一次好人，帮助他逃离帝国范围好了。嗯，帝国范围之外，不就是联邦吗？回去做个王子，啧，还算可以。希望联邦的女王不至于把自己的骨肉拒于门外，虽然这个骨肉大有可能是个会让她丢脸的私生子。王室总有方法掩盖各种丑闻，这是他们的强项，噢不，应该说也是我们的强项。”

这番不经大脑的话立即就接连遭到了反驳。

“科林绝不可以进入联邦范围。”

“不错，假如他进入联邦并且被发现，惟一的遭遇只能是囚禁和残忍的刑讯。”西蒙也开始为王子的难题头疼，不但要对付宫内的各种势力，隐瞒真相，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对科林一字也不能泄露。

怪不得殿下宁愿让科林误会自己被王子玩弄后抛弃，却还忍受着咬紧牙关不肯解释。

知道真相，对科林来说就是面临痛苦选择的要命时刻。

两个选择都是惨痛的，死亡，或者逃离。

无论哪一个都会让罗丹痛不欲生，对比之下，将科林流放到雅卓星，确实已算比较仁慈的选择，那里至少还在罗丹的控制范围内，虽然偏僻了一点。

“联邦施行的是君主立宪制，王室有名无实，所有的权力被军部牢牢控制。就算女王本人想保护自己的儿子，也不可能有那个实力。”说到这个最让自己烦恼的地方，罗丹保持的优雅笑容终于绽出一点忧愁，语调低沉地说，“一个曾经在帝都宫廷中作为王室侍从官，对帝国所有内部高级成员了如指掌，有足够能力接触机密信息的活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礼。联邦军部绝不会放过科林。别说他只是王室的一个隐形成员，即使是女王本身，为了取得情报，他们也会不惜加以各种折磨，直到压榨出令他们满意的帝国机密。”

光是想像一下，心就痛得象被绞碎了一样。

这是罗丹最恐惧的噩梦。

假如知道真相的科林为了保护他而进入联邦，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科林被联邦军部的人肆意折磨。

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在联邦范围内只能起到可怕的反作用。罗丹越心疼科林，敌方就越乐于蹂躏科林，这几乎是肯定的。

自从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后，每次帝国研究部送呈最新研究出来的军用刑讯用具，恭请王子殿下过目时，王子都觉得肠子好像被人一段一段掐断似的痛苦。

明明是帝**方的发明，对己方从俘虏处获取情报会有极大用处，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用在科林身上。可他还是不禁一遍遍胆战心惊地想像科林落入敌方手中被这些东西反复折磨。

噩梦一样的无助。

听了罗丹的话后，连卡尔也脸色微变。

“确实是的。不能让科林知道，他就是个自找苦吃的倔脾气。”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看看左右两边的尼克和西蒙，“看来我们又有一个地方达成一致了，是吗？”

“是的。”尼克低沉地说。

他脸上缓缓泛起的笑容非常迷人，但掺着一点令人不安的高深莫测。

“不管怎么说，堂兄还真令我刮目相看呢。”尼克轻轻地掀动嘴唇，“为了科林，把惟一能定你死罪的事都做了。”

罗丹神态平静，“所以，我亲爱的堂弟，别低估我的保护欲。”

“呵，我会尽量记住的，殿下。”

足以振荡庞大帝国的秘密会议，在关键人物科林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