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瑶笙是被余良策送到城中的。
因着夜间的贼人,陈佳云摔着了腿,虽说没有摔坏了骨头,却也是不能行走。
姜高良便留在了姜家,一面收拾烂摊子,一面等姜舍之回转。
陈佳云在屋里躺着,姜高良便在院子里教育姜高钰:“你已经快十岁了,还是二房唯一的男孩,难不成往后敌人来了,你还要躲在你娘的怀里撒娇?你是个男人,就得提着剑站在你娘和你妹妹的身前。瞧瞧你夜间是什么样子,哭的比你妹妹还厉害!”
想起夜间的混乱,姜高钰还忍不住害怕,道:“大哥,咱家就是乡绅,比咱家有银子的人多的是,怎么偏偏是咱家引贼人来抢?”
这话他也是听他娘说的,听他娘言语间的意思,隐隐有些怪隔壁的那个夫人。
姜高良冷声道:“等你爹回来了,你且把这话说给你爹听听,再问一问你爹,你要一辈子都做个乡绅,他同不同意!”
这话姜高钰不懂,他只知道他大哥在生气。
陈佳云懂啊,一听,心下一惊。
她让女儿姜婳去请姜高良进来说话,谁知,那孩子隔了道窗同她道:“婶娘歇着,我去前头瞧瞧叔父回来了没有。”
明明是母子两个,可如今却越来越离心了,儿子不听娘的话,甚至连见也不愿意见娘,亲娘要到哪里说理去?
陈佳云一捂心口,又生了一场闷气。
药铺的早餐还是霍香粥,余良策哪里吃过这样的粥,却因着有二夫人和蒋三姑娘在场,紧皱着眉头吃了下去。
还问:“二夫人布施的也是霍香粥?”
徐昭星点点头:“防瘟疫。”
“瘟疫?”大灾过后必有瘟疫,顶在这个关口,怕的就是这件事情。余良策下意识心惊。
徐昭星便道:“藿香能化湿解暑,水患过后,各地的水源都不干净,再加上近来的天气一直炎热,稍不留意就会吃到不干净的东西,我便想着藿香不止能解暑气,说不定还能防疫。”
行不行她不确定,就是想着万一行呢!
“二夫人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心里从不会只装着后宅那些琐事,装的都是大义。”余良策说话越发的恭敬。
她心里装的是不是大义她也不知道,反正做的都是力所能及。他头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的心里装不了后宅的琐事,因为烦。
徐昭星笑道:“你要是觉得我还行,不如叫我一声干娘。你总是二夫人来二夫人去,说句心里话,我不很高兴。我不是瑶笙,我离了蒋家,就想和蒋家再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这得伤成什么样子,才能说出如此的话语。
余良策正要出言,却又被她打断:“就是干娘也别忙着认,因为你也不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余良策被弄糊涂了,但看她的神色严肃,心知她不是在开玩笑,又不知到底是该叫她夫人好还是干娘好,半天无语。
徐昭星也不急,今日只不过是先提一提,转而嘱托他:“一会儿你回乡的时候带些药材,切记了,不可饮用生水,发现的人畜尸体要第一时间掩埋,更不能吃那些淹死的牲畜。”
余良策道了声“是”,便退出去做准备。
蒋瑶笙来了自然不会再走,徐昭星也不会再让她走,让她换了男装,跟着一块儿去施粥。
换衣裳的时候,蒋瑶笙和她哼哼唧唧。
蒋瑶笙道:“娘,是他救了我。”
徐昭星好似漫不经心地问:“姜高良呢?”
蒋瑶笙赶紧补充道:“是他俩救了我。余良策一箭射穿了两人,姜高良从后拉了我一把,斩了另外一人。”
徐昭星没有问过夜间那场混乱的细节,只听蒋瑶笙的只言片语,便觉心惊。
她没有表露出来,“哦”了一声。
蒋瑶笙又道:“娘,他的箭射的可真准,还能一箭双雕。”
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学着余良策拉弓的样子。
徐昭星又“哦”了一声。
蒋瑶笙便没再言语,一直等到她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才道:“娘,你说的是对的。”
“哪句?”
“你说我指不定往后还会瞧上其他人。”
徐昭星一怔,问:“你看上余良策了?”
蒋瑶笙道:“哪有那么快呀,我就是想和他学射箭,还想明白了真不是非嫁姜高良不行。我得会挑,挑一个真心对我好的,还得人品好,更得孝敬娘。”
本来就是,十五岁生日还没过的小姑娘,若是被情呀爱呀迷花了眼睛,指不定往后得受什么样的苦楚。那些原本手握了一副好牌的女人,为何最后打成了坏的,多半就是这样被情爱迷昏了头,而忘记了凡事,还得靠自己努力。
自己站的高了,挑男人的眼光就不一样了,那才叫势均力敌。
这一点徐昭星很赞许,她道:“挑吧,反正咱不急。”
布施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的活,说的话千篇一律,像什么“很快就会好的”,“家没了只要人还在就有盼头”等等,也不知道是哄自己还是哄别人的话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昭星的心里很明白,朝廷的救援扶助措施跟不上,这些个灾民过了今夏就会成为流民,再然后,要么贱卖自身活下去,要么成为暴民。
想想就够糟心的,唯一让徐昭星觉得暖心的还是蒋瑶笙,用现代的一句话叫“生的是公主命却没有公主病”,瞧见那些年老或幼的灾民,眼泪都流了有一碗,布施三个时辰她便站了三个时辰,娇滴滴的世家小姐没叫一句累。
到了晚间,姜高良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叫徐昭星便要跪下请罪。
徐昭星没让他跪。
说起来他何罪之有,难道怪他没有第一时间呆在蒋瑶笙的身边,而先去了次院?
先不说他好歹派了哑安过去、很快也自己赶了去,单只说那次院里的可是他亲娘。
别说蒋瑶笙现在还不是他的媳妇,即使两人已经成亲,不是还有那个超经典的问题“你老婆和你妈掉到水里,你先救谁”。
先救哪个,都不能说不对。
关键还在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两难境地。
反正,她是不会再让蒋瑶笙离开她了。
自个儿的女儿还得自个儿护着才行。
姜家出了那档子事,不止姜舍之赶回了姜家,就连章得之也赶了回去。
上一世,姜家没有施粥,也确实没有遭遇这样的一桩事情。
如此,也不能说这事儿是徐昭星惹出来的,更不能当着章得之的面说。
陈佳云虽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却是故意在屋里头说给在院子里的他听。
结果……在丈夫面前横了十余年的陈佳云被禁了足。
说的是她腿伤不能动弹,和禁足没两样。
可禁足是禁足,腿伤是腿伤,从根本上区别很大。
陈佳云的眼泪淌了一箩筐。
姜舍之吼了媳妇,还得去和兄长赔礼。
男人的大局观到底和女人不一样,姜舍之还道:“兄长,那些贼人已死的就算了,没死的不如纳入麾下。”
如此,还能搏一个宽宏大量的好名声,更显得姜家和朝廷那个姜家不一样。
章得之自有考量,倒是二话不说,先拉过了姜高良痛训一场。
“人数清点了吗?”
“死了七个,伤了八个,活捉了七个,一共二十二人。”
“区区二十二人,你就乱了阵仗。贼人还知道声东击西,你居然不知兵不厌诈。昨日若不是余良策赶回来的及时,不定成什么样。”
姜舍之心疼儿子,劝道:“兄长,这也怨不得明知。后院的多是妇孺,能打的没几个。”
章得之这才没有再训,只横了眼道:“兵书抄十遍。”
于是姜高良和徐昭星请完了罪后,便坐在院子里抄兵书。
药铺的院子可不似姜家的院子那么大,顶多巴掌大而己。
慧润几个还要准备明天的食材和药材,他坐在那里颇显碍事。
徐昭星看不过眼,叫了他进屋。
屋也不大,坐了三个人。
好在,没有谁走来走去。
蒋瑶笙就立在他的身后,探了头,看他抄书,问:“你爹让你抄几遍啊?”
女孩子身上的气味和男人不一样,他教她练剑时就知,但还是第一次离的这么近,他没敢抬头,道:“十遍。”
蒋瑶笙嘻嘻一笑:“还是我娘好。”
什么男女大防,在夫人这儿好像不算个事。
像叔公家的姜姽,虽说是他的堂妹,可自她七岁以后,两个人也很少能像这样共处一屋。
姜高良的心里奇怪,嘴上不说,但实际也没觉得这样不好,像那种到成婚之夜才能看到妻子面的,难道就好?
成婚还是要看合适不合适,有没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
若不合,就像他娘和他爹那样成仇。
可不是成了仇,他娘因为怨他爹,连夫人都怨上了。
姜高良的心里还是存了些歉意的,不止有对蒋三姑娘的,还有对夫人的。
没有人能够选择出生,若能选的话,他也想做姜高钰,做个可以在娘的怀里撒娇的娇儿郎。
——
水灾刚过,还没有一月,官衙的施粥棚便关闭了。
药铺的施粥棚一下子压力增大,不仅米量药量在增多,就连人手也不够。
章得之又叫了些人手过来帮忙,就连他自己也常在城里,不再往下走动。
蒋肆忙活了半月,终于找到了一个北边的大药商。
徐昭星一听说是打北边来的,便问了:“会不会是樊星汉的人?”
蒋肆道:“那位爷姓马,约好了明日去望江楼见面。小的也没说掌柜的是谁,夫人要不放心,让章先生去见一见他。”
徐昭星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是一听说是打北边来的,下意识就想到了樊星汉,毕竟他也是做药材生意的。
到了第二日,徐昭星没去施粥,换了身男装,让陈鹿和蒋肆陪着,三个人骑了三匹马往望江楼走。
说起来,她和陈鹿算是不打不相识,她揍了陈鹿一顿,陈鹿居然变得格外的听话,用起来也就格外的顺手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个马爷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听他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长安人。
马爷看起来是个实在人,将一应药材的报价一一列在了清单上。
药价,蒋肆对比了几家,确实是他的最公道。
徐昭星和马爷寒暄过后,要了整整一桌子的肉菜,招待他。
那马爷还颇为心疼地道:“徐爷无需客气,今年的年景不好,咱们都不容易。我这人吧,反正咱们以后是常来常往,我是个什么人徐爷往后一定能知道。”
菜没有动几口,银子还是马爷出的,徐昭星不肯,他就一拍桌子急得脸红脖子粗。
好吧好吧,只要他高兴就好。
而后两个人约定了,一手交银一手交药,马爷便匆匆告辞了。临走前还道,十日后回转。
剩下的菜,徐昭星拣没吃过的打了包。
即使章得之、蒋瑶笙他们挑剔,也能给慧润她们打打牙祭。
自打进了城,她们可是一顿肉都没有吃过。
回了药铺之后,章得之就和她商量起施粥的事情。
药粥自昨日起就换成了白粥,章得之的意思是每天布施三个时辰,改成一个时辰。
道理不用他说,她也懂。
且不说灾民有多少,不是他们一家能管过来的。
单只说,人都有个惰性,有现成的白粥吃,便不想着生计。
徐昭星同意了。
章得之又让她回乡,这就不行了。
药铺虽小,也是她的地界儿。她才不要,再去姜家看别人的脸。
章得之就猜她是放出去的鸟难飞回来,道:“我让你回去又没有说让你回姜家,坞堡的基础已经建好,我想让你去坞堡,一个看着剩下的该怎么建,另一个帮我…瞧瞧那些人都能干什么。”
“哪些人?多少人?”徐昭星问问题,每一次都能问到点子上。
章得之原也没有准备瞒她,道:“有原本就跟着姜家的人,也有这一次水灾新编进来的……一共千余人。”
“你养了一千个人……”你好土豪啊!
像古代有多少人是以战养兵的,此时并没有起事,章得之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养一千人用的可是实打实的自己的银子。
章得之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又道:“姜家银子不多,大都换成了粮草。”
徐昭星想了一下,才回他:“我考虑一下。”那一千人都是他的,她去了还不等于被一千人看了起来。
“你不是要做军师,这一千人都归你。”
“我凭什么调动他们?”
“你头上的……”
章得之点了点她头上的青玉符,“还需要考虑吗?”
徐昭星忍住了乍舌,“我要和瑶笙商议一下。”
确实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等到真的要当反贼并且迈出这第一脚,徐昭星还是会忍不住慌张。要知道上一辈子,她可连红灯都没有闯过。循规蹈矩地过了二十几年,看来上一辈子的叛逆全都攒了起来,放到了这一辈子。
还有药铺这里,她也不能不管不问,至少得等马爷的药材运到。
章得之似乎也不急这半月的功夫,说好了什么时候去,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徐昭星心想着或许往后都没有闲日子过了,这几日便偷了懒,万事不管都交给了章得之,她要把今年明年后年的年假一次性使用光。
趁章得之得闲的时候,徐昭星又问起了待遇问题。
可不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她都准备贡献出全部的家当,就只差卖身来给他卖命了,当然得先问清楚事成了之后,她能享受什么待遇。
做官什么的她也不指望,他要是愿意推行全民教育的话,她倒是愿意做个教育部长。
要实在不行,就封她个什么夫人当当,给块儿封地,让她当个米虫,逍遥到老。
徐昭星问的很不婉转,趴在桌沿上,问道:“喂,你说要是事成了,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章得之才将翻开一封密报,忍不住抬了眼皮道:“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徐昭星撇了嘴道:“你想得到挺美的,你是准备让我为你卖命一辈子?”
“做皇后怎么是卖命?难道不是荣宠?”
“怎么不是卖命了?还荣宠,这荣宠不要也罢。想想,得给你管着皇宫,管着你那以群计算的小老婆,还得管着小老婆生的子女。你不知道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章得之笑出了声音,被气的。
却听徐昭星又道:“啊,还得哄你高兴,你万一哪天不高兴了还要废后。当皇后,我是有多想不开呀!”
想娶她,他是有多想不开啊!
这个问题现在没法讨论,章得之拍了拍她的胳膊,不无宠溺地道:“一边玩儿去,我还要看密报。”
徐昭星却不准备就此结束,坐直了身子,絮絮叨叨:“你说我一个女人吧,要是入朝为官,那些个男人肯定受不了。我想了,你要是想扩大太学,我倒是可以帮忙。太学扩大,可以让每个人都能识字明理,还可以为朝廷挑选许许多多的优秀年轻人,往后做官的就不能靠裙带关系,国家才能更好的良性发展,还可以扼制世家的势力。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你动了谁的利益,谁就会跟你急,这中间就得有博弈。要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封我个什么夫人当当,给我一块富饶的封地,再给我个三几块免死金牌,我就知足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章得之耐着性子听她讲完,发现她除了会气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回是真心笑了,打趣:“你倒是很好满足!”
“那是,知足常乐。”
“是不是我按照你心里想的来治理东颜,你就能留在我的身边与我共担重任?”章得之忽然很严肃地问道。
既然情爱不可靠,那么理想呢,可靠吗?
徐昭星愣了一下,真的很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她问自己想不想打造出一个理想的国度?
没准儿,他们两个,一个可以当主席,一个可以当总理。
要放在上一辈子,让她当学校校长都是没有想过的事情。
重要的不是权力,而是实现理想的满足感,还有统治欲。
光想一想,就会激情燃烧。
要当米虫,还是创造理想国度,这根本就是无需选择的好吗?
章得之就知道她一定会动心,偏又激了她一把:“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徐昭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急道:“你容我再想想。”
她的脑子现在混乱急了,她在想,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是先推行全民教育,还是推行科举制度,或者是像隋炀帝那样,先挖一条大运河。不行不行,步子太大是会扯到蛋的。要知道,隋炀帝基本就是因为那条运河,才完蛋的。
一时是想不好的,她索性抓了他的手道:“你要是依我,你知道我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吗?”那可是飞机大|炮原子|弹,哪一个都是比火|药还恐怖的玩意啊!
章得之低头看了她的手,这才抬头,藏了笑道:“我连火|药都不怕,你说我还怕你什么?”
“哇,章得之就你的开明程度,不做皇帝真的是亏大了。”徐昭星稍显激动,将他的手拍的啪啪作响。
章得之没躲,只是低了头浅笑。
看病开处方,还得对症下药。
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要将她套牢。
外头的慧润悄声和慧圆道:“你还说先生的脾气不好,听听。”
慧圆白了她一眼,没有说“那是夫人,你敢在他的面前造次一下试试”。
或者无需造次,她们只要敢背叛夫人,即使夫人能饶过她们,先生也不会罢休的。
先生有多厉害,可是陈鹿亲口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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