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烦心事?面对老同学的追问,沈锐并没有回答,而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而他的沉默,更是让王有亮好奇起来。
“没什么?”
摇摇头,有一些事情,沈锐并不愿意说,虽说此时他心底早就是思绪万千,一直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做出选择。
老同学否认,让王有亮意识到,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作为北方贸易驻广东分公司的经理,对广东的形势极为了解的王有亮心知老同学原本应该会烦恼的是什么,这几年为了推行糖业统营,他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家里都被人扔去了手榴垩弹,现在得益于高关税的保护糖业的利润之高,远超过外人想象,一公担白糖生产成本不过l0元,出厂价可达l6元,市价可达22元,零售价更高,面对糖厂百分百的利润,不知多少达官显贵想要投资糖厂,但是沈锐却游说陈济棠坚持机糖专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在广东,不知多少人恨他可谓是限到了极点。
而公司之所以可以接受易货定单,正是因为专区实施严格的市场监管杜绝了日龘本走私糖,而专区每年的市场足以消费易货糖,而且相比于商购糖,易货糖价格又低了l0%,在专区仅白糖一项即为北方贸易贡献了数十万元利润,而这正是大型公司的优点,即便是某一项目亏损,公司仍然可以通过后续相关利益,维持整体利润。
但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过去沈锐从未像现在这般,整个人陷入一种迷茫甚至挣扎之中,而先前的感叹,显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糖厂那么简单。
“梯霞兄……”
或许是注意到王有亮的怀疑,沈锐左顾言他的说道。
“去看看,你们怎么把市场控制的那么好,连一包走私糖,都进不了专区!”
那笑容中带着些牵强之意,但王有亮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失落,以及话中的隐瞒之意。
“梯霞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恨沈锐的人极多,但是陈济棠却对其极为信任,又岂能不信任?七家糖厂年产糖超过l0万吨,每年获纯利超过六百万元,其它对沈锐的攻击,在陈济堂看来那不过是“财神爷”全心为自己挣钱的后果,自然也就对其更加信任,而沈锐正是靠着这种信任,得已建立中龘国现代糖业,按道理说,在短短三年内便建成7家总榨蔗量达至lJ7000吨/日的大型糖厂,按道理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怎么这会是……
“梯霞兄,我想应该不是因为糖厂之事吧……”
又一次,王有亮试着询问道,从沈锐的脸上他看到一些异色,尤其是在他指出所烦之事不是为糖厂之事之后,沈锐的脸上更是猛然一变。
而在沉默良久之后,一直犹豫不决的沈锐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对王有亮说道。
“咱们到院子里聊吧!”
两人到了院中,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沈锐直接用英语说道。
“言镜,你知道,为什么陈主龘席,为什么没来参与糖厂开工吗?”
沈锐的一句话,立即让王有亮隐约感觉或许和先前得到一份情报不无关系,贸易公司有搜集情报的职责,而且情报并不仅局限于经济商业情报。
“嗯?不是说,公务烦忙吗?”
“公务烦忙?”
冷哼一声,沈锐冷说道。
“他的公务是够烦忙的,可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在这声冷嘲之后,沈锐突然又把话峰一转,不无黯然的说道。
“半个月前,展堂先生去世了!”
沈锐口中的展堂先生是胡汉民,那位两广地方的“精神领龘袖”实际上不过就是,粤、桂军阀奉胡汉民为领龘袖,从而形成西南势力与南京中龘央长期处于对抗状态。对此人,王有亮并不陌生,在其去世之后,他还曾代表北方公司和专区送去了花圈。
“嗯?”
“过去,展堂先生,是唯一能制衡陈主龘席的人,而现在……”
默默的抬起头来,沈锐看着天上的白云,脸上尽是一副悲哀之状,或许是因为涉足太深的原因,所以他才能了解许多事情的真相,亦正因如此,才会有现在满面悲色,但作为一个“书生”他却只能在这里发着牢骚。
“没人能制衡陈主龘席了,而且,现在陈主龘席又以西南领龘袖自居,我担心……”
看一眼老同学,虽说像是有意透露但其却又是一副不愿透露的样子。
“我担心很快会出什么乱子……”
“乱子!”
眉头猛的一扬,王有亮惊诧的看着沈锐,失声问道。
“会出什么乱子!”
会出什么乱子!
苦苦一笑,沈锐只是自顾自的仰望着天空,随后又不住的长叹着。
“梯霞兄!”
又一次,王有亮追问道,此时他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那条他最不愿意验证的情报,即将在这个时候得到验证,如果是真的话,那可就不是简单的“乱子”所能形容了,那根本就是……
“那是什么乱子,根本就是天下大乱啊!”
一声感叹之后,沈锐默默的朝着海这的方向走去,而在他的身后,王有亮则呆若木鸡的看着老同学,他知道,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还是无法挽回的发生了。
“梯霞兄,还有……”
“还有可能挽回吗?”
老同学的追问让沈锐摇摇头,然后他默默的朝着广州的方向看去,最后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怕,没有几天时间了!”
广州西郊增步河傍,相比于广州城的繁华,这里却是一片荒野野外,在河边的芦苇荡中,不时的蹿出些野猫、野狗,偶尔的更有一些零星的劫匪出没,不时传出有人被劫被绑的新闻,不过世道如此,倒也没有任何新奇之处。
相比于北方,广州的五月已经略带一些初夏之意,不过入了夜后,这温度便迅速下降,而在河边更显几分清冷,今夜月色灰暗,刮起了大风,浓厚的乌云从东南方翻滚过中天,连原来蒙陇的星星也遮住了,增步河原来泛出的点点鳞光变成了黑黝黝的一片。这乌云似乎应兆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乌云使得这夜色更显得深沉。
河边孤零零地拴着一艘小篷船,在广州不少人都居住于这种小篷船中,以船为家,而此时小船在狂风中一左一右地荡着。一片旷野除了狂风呼啸外,一切都显得是这样的死寂。
突然,河边不远处的荔枝树丛中蹿出了一条人影,他穿着一件很简单的灰布长衫,这个人冲出荔枝树丛,正要向河边的小船匆匆奔去,很快便上了船,在船篷的竹帘被掀开时,可以看到一束光映出,随着这人进了船,光再次被竹帘挡住。
并不算宽敞的船舱内,只能容纳下四五人,这里即是会客之处,同样也是休息之处,此时虽入了夜,可是那吃饭的小桌依然置于舱中,而那舱顶吊着的煤油灯不时的随着船身的摇摆而晃荡着。
“站长,如果没错的话,广东省应与近期发动叛乱。”
下属的汇报让宋平风的眉头微微一皱,作为经济调查局驻广东站的站长,他一直负责收集广东一带的情报,而其中又以广东地方势力为主。
叛乱!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宋平风的心头猛的一紧,在皱眉沉思良久之后,才沉声问道。
“阿全,情报准确吗?”
被称作“阿全”的人是一个身体结实,身材稍高的青年,面部轮廓分明,鼻梁窄而直,眼睛虽说不大,但炯炯有神,只听他低声应道: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我们在粤军中的人证实,最近几日粤军内部已经有所异动,一部分军火已经运出广州,前运至粤湘交界地区,另外,我们在香港方面的调查员也发回秘电,显示陈济棠的代表最近频频与香港德捷比等国洋行接触,并对其下达了数量不菲的军火定单。”
“阿全”这么一说,宋平风的眉头紧锁着,沉默良久之后,他才说道。
“我知道了,注意他们的动向,如果有任何异动,立即报告,另外……如果事发突然的话,就启动应急联络站吧!直接与家里联系!……”
几分钟后,在“阿全”离开了小船之后,宋平风走出船篷,此时夜色浓重,天空中乌云翻滚,没有月色,甚至没有一丝的星光。
“看样子,天要下雨了!”
虽说夜深幕沉,任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任何人只要看到他的话,都能够感觉到宋平风那张冷峻的脸上,那双眼睛在闪着的只是浓浓的忧愁,而不见了过去的精明。
一声感叹之后,宋平风又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他的视线扫过的荔枝树丛,林间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外,四野空旷,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有几棵零星的小树,被风吹得东歪西倒,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他的心定了些,最后却又是一声叹息,在下船的时候,又随口骂了一句道:
“这些该死的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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