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田默然,几秒钟以后,他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赵登禹说:“军座,我错了。军座,你放心,3旅单有一个人在,西门就不会丢。军座,我去了!”
赵登禹上前两步拍拍他的背:“去吧!我会跟着来的!”
李金田给众人敬了记庄严的军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送走了李金田,众人再次劝说赵登禹:“军座,将指挥部后撤吧。”
赵登禹摇摇头。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了,夜已经过去一半,突袭部队应该登上火车了吧?
韩家寺一直往南二十公里,就是陇海铁路线。继光型自重太大,就近渡河的话目标太大,郭慕仪便想利用陇海铁路远点渡过大运河,绕道投入战场。这样一来,部队远离战场,更容易隐藏行迹,转移的速度也增加了,可以提高投入战场的突然性。
“呜——”火车拉响了汽笛,郭慕仪站在一辆坦克上朝众人挥手,大声喊道:“兄弟们,都回去吧!”学一师还有山地师上数的军官全部到场,所有人面色都透着凝重——大家清楚的知道,突袭部队东进乃是一场豪赌,不管输赢,他们的结果都好不到哪里去,说得晦气一点,这也许就是大家最后一次会面。
徐州战场运河以东,国军除了台儿庄内的部队,只在邳县驻扎了第二集团军所属42军的27师。27师在邳县的存在,本是为了延缓日军全力进攻台儿庄的时间,为李宗仁调度部队争取多一点时间。因此,李宗仁最先给该师师长黄樵松的命令便是一旦有日军大部队接近,27师就立即撤离。现在突袭部队东进,27师在邳县的存在,意义就不一样了。李宗仁急电黄樵松,让该部在原地坚守待援。不过纵使如此,相对于三个师团的日军来说,运河东国军兵力上依旧处于极端劣势,所以突袭部队此次行动名为突袭,实际上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是羊入虎口,其前途着实让人担忧。
“呜!呜!”火车嘶鸣着奔跑起来,越来越快,渐渐的隐入了黑漆漆的夜色。郭达和黄海福对视一眼,郭达沉声说:“我们学兵军所有官兵,没有一个人是孬种,不管郭参谋长他们能否成功,他们的壮举都将被载入战史。”
以近万兵力做飞蛾扑火状投入密集的日军阵列,这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做到。
黄海福比郭达乐观的多:“我相信此战一定会取得成功。有当地游击队和抗日组织的帮助,老郭就能够找到最佳的锲入点。嘿嘿,总司令未卜先知啊,居然早早的就在徐州这边留了后手。哼,安腾利吉活腻了,竟然敢同时攻打三个门,他才多少人?只要第5师团一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台儿庄势必会变成第5师团的坟墓。”
欧阳云穿越前的那个时空,有专家比较淞沪会战和徐州会战的不同之处,提出过这样的观念:南人羸弱而北人强悍,民间力量在徐州会战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日军兵力。史实却是如此,比如在徐州以南和徐州以北的战斗,国军因为受到当地游击队和抗日组织的帮助,牢牢的占据了地利人和这一条,这是能够挫败日军快进徐州意图的重要因素。
徐州地区民间抗日组织的活跃,郭达甚为明晰,他说:“但愿如此了!”
一个半小时以后,突袭部队在邳县西南下了火车。然后,郭慕仪立即指挥部队在几个侦察兵的带领下往正南方运动。郭达和黄海福还在平邑的时候就将学一师和山地师所有的侦察兵都放了出去,现在,在运河以东台儿庄周近百里范围内,学兵军的侦察小分队编织成的大网牢牢的监视着第5师团、矶谷师团、濑谷支队、混成第三旅团这四支日军的一举一动。
这几个侦察兵率属于学一师侦察营,带队的是个叫邱震的排长。邱震被郭慕仪邀上了后者乘坐的坦克,为他详细解说各个日军部队的位置和情况。
“混成第三旅团已经抵达四户,其中两个大队的鬼子护卫着一个中队的战车部队正在向邳县运动,估计明天凌晨四点钟左右就能到达;第5师团现在兵分三路,一刻不停的进攻着东门、北门和西北门;濑谷支队依旧在和132师展开激战;矶谷师团主力屯兵台儿庄西面运河段一个渡口,葛营长已经将这一情报报了上去;第27师团的踪迹还没有发现,明天上午之前应该不会出现在台儿庄战场。”
“听说任丘商会的雷英带人到邳县了,他有没有和你们联系?”
任丘商会听着像是一个商业组织,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任丘商会的会长是商狼,也就是商莲儿的老爹。任丘商会原本是商狼闲得无聊,想重温以前的老大生涯搞的个纯民间组织。学兵军政府治下,这种组织的成立是要上报政府部门批复的。任丘商会作为第一个提出申请的,加上商狼又是欧阳云的熟人,这事就被推到了欧阳云面前。欧阳云晓得商狼的老底,担心这老头整出个黑社会组织出来,就找他细细谈了一回。他听商狼讲了成立这个商会的初衷,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滞留在任丘的民间武装自卫队来。学兵军撤出华北以后,在冀察境内留下了不下三万人规模的民间武装。这些武装组织统一归狐瞳外务部管理,经过细化,总共编成了三支游击总队,若干游击队。学兵军迁移广东不久,木剑蝶打过一份报告,希望欧阳云为冀察游击队解决经费和武器的问题。冀察距离闽粤实在是太远了,要是专门开辟一条运输通道的话,学兵军当前委实没有这个能力。欧阳云苦思无策,可好,商狼恰恰在这个时候要搞什么任丘商会,欧阳云眼珠子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任丘商会的身上。
商狼开始很不愿意,他纯粹搞着好玩的,哪肯背如此重的包袱。不过,商莲儿倒是颇感兴趣,商狼对这个女儿是百依百顺,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任丘商会开始只是为冀察狐瞳所属的游击队和抗日组织提供一些轻便武器和物资,随着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欧阳云在此基础上做大做强,现在和敌占区几乎所有大的抗日组织和游击队都有联系。而他为了更好的利用这些民间力量,还让康达夫兼任商会的副会长,利用GCD的力量,广泛的接触各种形式的抗日力量,从而就有了今天的成就——
郭慕仪口中任丘商会的雷英,正是苏北片的负责人,早在学一师还有山地师进入徐州战场的时候,他就在积极的动作,手上已经聚集起了人数在三千左右的游击大军。
利用游击队这种形式的民间武装对抗日军,郭慕仪开始相当的不以为然,不过,自日军混成第三旅团在泥沟遭遇袭击以后,他的思想有所转变,觉得,如果擅加利用这些“地头蛇”武装的话,将有利于自己的突袭行动。
参谋长垂问,邱震恭恭敬敬的回答:“联系上了,山东红枪会还有淮河万仙会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在邳县与台儿庄之间两条主要干道上埋伏好了。”
“这一次雷英带了多少地雷?”
“三百余,加上万仙会自己制造的土雷,他们这一次总共动用了七百余颗。”
“很好,你告诉付老大和杜会长,红枪会和万仙会的任务只是迟滞日军的行军速度,我并不指望他们进行阻击。所以,千万别和小鬼子硬拼。好了,快到下水河的时候你再通知我。”
下水河位于邳县西南十五公里处,郭慕仪决定在这里分兵。届时,霸王旅将前往邳县,配合27师阻击混成第三旅团,而学一旅将随同坦克部队直接朝台儿庄进发,直接突袭北门之敌。
凌晨三点钟左右,郭达带着学二旅赶到了台儿庄西门。
濑谷启发疯了——濑谷支队自进入战场始,进攻就一直没有停止过。132师在日军大炮的狂轰滥炸之下损失惨重,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战斗让赵登禹损失了一个旅左右的兵力。而濑谷支队在开始吃了两次亏以后,之后组织的步兵冲锋都非常谨慎,损失很低。132师两个旅的官兵轮番上阵,所有人都打红了眼,包括赵登禹在内,全体官兵誓不言退。但张自忠考虑到一旦开始反攻,已经激战大半夜的132师肯定力有不逮,遂下达了换防的命令。
学一师作为学兵军的起家主力,官兵们打过不少狠仗恶仗甚至烂仗,但是西门战场132师防守阵地的惨象还是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日军刚刚结束了一轮进攻,阵地上不少地方因为炮击还燃烧着火焰。借着这些微弱的火光,学一师官兵们看到的是一副人间地狱的场面——132师阵亡将士的遗体到处可见,不少人因为直接被炮弹击中,躯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赵登禹的嘴唇干裂开了,眼窝深陷,他默默的回敬了郭达一记军礼,朝四周喊:“兄弟们,撤了!”
“军座,我们还能打!”他手下的几个军官不干了。被炸断了一条腿,刚刚被抬下来的一个本来处于昏迷状态的团长猛的睁开了眼睛,他咆哮起来:“军座,不能撤啊!兄弟们的遗体还在战场上呢。”
赵登禹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说错了,是换防,不时撤退。小姜,那么赶快先抬黄团长走。”
黄泽佬吼了一嗓子,整个人便有点蔫,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四周,看见了郭达他们,认出了他们学兵的身份,挣扎着要坐起来,他嘶声喝道:“狗娘养的,你们的炮呢,为什么不把你们的炮拉上来——”
“黄泽佬!住嘴!”赵登禹咆哮起来。然后他歉意的对郭达说:“郭师长,我们战损很大,兄弟们心中憋了火,你别介意。”
郭达点点头:“我了解。”他走到黄泽佬身边蹲下去,护住他的肩膀说:“兄弟,你们辛苦了。放心的下去养伤吧,西门交给我们学一师了。我们的大炮已经被李司令要去了,他需要统一调度。接下来,我们也要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小鬼子的炮火,你们扛得住,我们也扛得住。兄弟,你们用血和生命捍卫的防线,我们就是全体战死,也不会让它落入小鬼子的手中!”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变大了:“日本人要是以为单凭大炮就能击垮我们,那他们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中国人是打不垮的!”
“说得好!我们中国人是打不垮的!好了,兄弟们,撤吧!”赵登禹说完走到学一师诸多军官面前,他和众人一一握手,最后说道:“诸位保重,西门我就交给你们了!”
“赵长官请放心,只要学一师还有一个人在,西门就还是我们的!”学一师众人齐声答。
赵登禹点点头。然后,他朝西门战场看了看,看了足足有几十秒,似乎想要将所有战死的兄弟的样貌都记在脑海中似的。最后,他使劲的一抿眼睛,毅然的转身离去。
132师在赵登禹的带领下撤离了战场,七个团入驻台儿庄,活着离开的只有三千余人,七个团没有一个团是过半编制的。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捍卫了中国军人的尊严,他们让日本人知道,再猛烈的炮火也无法摧毁中国人抵抗侵略的决心,想倚靠武力让中国低头——妄想!
学二旅以最快的速度和132师前线部队完成了换防。郭达和余则全正在巡视着西门城墙段,以发现可能存在的防守漏洞,201团的团长常福贵带人押着一个战士找了过来。常福贵气呼呼的说:“师座,这小子是132师的,我们让他撤下去他不肯,我去拉他,他竟然咬人!我看这小子是属狗的!”说完,他们将那个战士推到了郭达面前。
进入后半夜以后,濑谷支队的进攻频率越来越低,现在往往过半个小时才发动一次进攻。这样一来,西门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黑暗当中。
郭达将手电照在了那个战士的胸口上。战士身上的衣服已经烂了,夹袄里的棉絮路了出来,许是经历过火灼,顶端黑乎乎的。郭达柔声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战士抓了抓脑袋,他感觉头有点晕晕的,耳朵里嗡嗡的叫着,并没有听清郭达的话,他说:“长官,我是132师的,我并没有接到撤退命令。”
常福贵吼道:“别答非所问,我们师座问你叫什么名字?”
战士隐隐听见了语声,他用手拍了拍脑袋,沮丧的说:“我耳朵里嗡嗡的响,你们说什么?”
郭达皱起了眉头轻声叹了口气:“这是被炮震的。”然后,他凑到战士耳边,大声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战士吓了一跳,差点没跳起来,然后赶紧回答:“我叫吴玉树,长官。”
吴玉树命大,他们那个连的战友都死了,他却活了下来。因为排长赵德明也死了,赵德明背负的杀敌数字现在成了他的任务——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濑谷支队现在改变了作战方式,不采用大规模的步兵冲锋了,他杀敌的机会和概率便大大降低,使得他迟迟不能完成战友们托付的任务,所以他坚决不肯撤。
“吴玉树。小吴,贵我两军现在换防了,你应该撤到河西去。快走吧,不然会赶不上大部队。”
“我不撤,长官,我最少还要杀十三个敌人,”吴玉树说着,响起赵德明,眼中便有泪水盈眶。
“你必须撤,难道你想违抗军令?!”
吴玉树当然不想违抗军令,他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哽咽着请求道:“长官,我还有十三个鬼子没杀呢,我真不能撤啊。我求求你了,让我留下吧!”
郭达疑惑了:“还有十三个鬼子没杀,这是什么意思?”
吴玉树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我们排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们排每个人最少要杀掉一个鬼子。死了个没能完成这个目标的,活着的人要帮他们完成——长官,我求求你,我还要杀十三个鬼子才能完成兄弟们的嘱托呢,我真不能撤啊!”
包括常福贵在内,所有人都怔住了。郭达心中一酸,眼泪便也滚落下来。他用力拍了拍吴玉树的肩膀,说道:“好小子,行,留下吧。常福贵,小吴暂时到你们团了。你保护好他,记住,这是命令!”
“是!”常福贵用力的回答,然后一把搂住吴玉树就朝自己的营地走去,一边说:“臭小子,为什么不早说啊,害得我还被你咬了一口……”
郭达目送他们离开,激动的对余则全说:“老余,看到没有,我们有这样的战士,何愁日寇不灭?小鬼子才多少人,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决心,哼,我看小鬼子得被灭族!”
余则全也很感慨:“都是好战士啊,可惜,我们国家太穷太落后了。不然的话,小日本哪能如此猖狂!师座,我忽然有种预感,郭参谋长的突袭行动肯定能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