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晴始终不忘适时地跟钟尚撒娇,像一只情的小斑马。
如今,钟尚小有富贵,背着蓝晴与不同的姑娘显山露水。她并不计较,明知道嫉妒也是白费力气。她只要能守住了钟尚的小金库,其他的小花招无非都是生活的烟尘。
蓝晴也始终放不下梅皓明,于是就找了个借口催促钟尚安排聚会。钟尚也满口应承下来,既然手头上阔绰一些了,人们当然渴望见见老朋友。他们约在了紧靠湖泊的一处夜总会。纯木结构的三层明式阁楼,四面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湖景夜色。性感妖娆的洋酒女郎往来穿梭。一层圆形舞台上,有仿古的艺伎和着神秘的慢板乐曲,跳瑰丽的舞蹈。
钟尚预订了一处三楼的雅间,价钱昂贵,却可以观湖、品酒、听曲、欣赏歌舞。蓝晴特意要了一瓶轩尼诗·李察,虽然他们谁都不喜欢昂贵的法国白兰地。钟尚爱上了法国红酒,梅皓明迷上了成都水井坊,蓝晴偏爱韩国真露酒。但为了追逐所谓的上流品位,捕捉中国上流社会刚刚掀起的奢侈风潮,他们都得耐着性子慢慢地适应。
钟尚先以饱满的自信畅谈了生意的成果,然后半真半假地替梅皓明惋惜。表面上,钟尚惋惜老朋友没有共同开拓这门异想天开的生意,私下里却不由自主地庆幸没有别人瓜分果实。蓝晴却话语不多,闷闷地喝一些胡乱调制的酒。她的脸上泛起了挑逗的红晕,不时地偷窥梅皓明几眼。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将话题引到了梅皓明身上。
梅皓明有什么可谈的呢?
他还在辛苦地追讨一大笔债务,自从被国有集团委以重任以后,他一直都是成就平庸。不过,梅皓明却认为自己仍然在努力地向上爬。他经常爬到上万米的高空,坐在六十多米长的波音777新款客机上,尽量用优雅的姿势品尝中国标准的速溶咖啡,琢磨如何跟一个顽固的富豪讨要债务。
真是不幸!他的目光经常从报纸转移到年轻空姐身上,胡思乱想地掠过她们身体的所有细微之处,以及她们帮小朋友擦拭嘴角时翘起的臀部。自从踏上了飞行讨债的漫漫征程,梅皓明简直患上了目光游移症,像坐在飞机上的多数男人那样,难以遏止地偷偷欣赏每一个空姐:年轻的、性感的、憔悴的、浓妆的、势利的、风情的、呆板的……
当然,贪婪的偷窥只是在旅程中愉悦了肾脏和眼球,一旦走下飞机他便下意识地自卑起来,然后极端地埋怨自己——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真是一个贫穷的男人……
那天晚上,梅皓明故作潇洒地蜷缩在了后座临窗的位子上,眼睛死死地瞄住左前方穿暗红色短裙的甜美空姐,心底不停地犯着嘀咕:真是一个贫穷的男人……如果梅皓明是一个富豪,情况又如何呢?他可以大大咧咧地、或绅士风度地、或豪迈洒脱地表达对她的好感、欣赏、怜惜以及所有情愫。他甚至可以晃悠到后舱里,深沉地站在遮光帘下,半靠着盥洗室的门,自信满满地跟她搭讪。他还可以开一个西式玩笑,出性感的邀约,或干脆直白地说——不错,我迷恋你!你让我如此陶醉,我要请你喝上一杯!我等你……有什么不可以呢?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豪!
梅皓明就这样愉快地遐想着,埋怨着,嘀咕着,眼睛丝毫也没有离开暗红色短裙。突然,那暗红色短裙向他翩翩而来,在他面前优雅地停下,递给他一张味道刺鼻的劣质湿纸巾。
梅皓明还沉迷于幻觉之中,一时失口冒犯了一句:你真漂亮!那空姐就愣住了,不由得冷笑一声,笑中却藏着鄙夷和不屑,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开。走到盥洗室门口,那空姐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有病!
有病——这个典型的北城方言词汇,深深地刺痛了梅皓明。他若当真是一个富豪呢?这个自以为是的黄毛丫头,还敢说他有病吗?那个时候,谁又敢说他有病呢?
现实是迎头一棒:梅皓明只是一个四处奔波、讨要债务的小角色而已,这种活生生的现实的确让人沮丧不堪。后来,梅皓明和钟尚小聚的时候,看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写真照片。那个骂他“有病”的空姐,在照片上搔弄姿。钟尚说她是一个三流导演的小情妇,每日想着星光灿烂,花了小钱又使了关系,只想在杂志上做一些推广。梅皓明更加沮丧,莫名其妙地怒火中烧。也许是醋意大,他命令钟尚封杀那个自以为是的自恋狂。
这种荒诞不经的狂想,如何拿到台面上讲呢?然而,这却是讨债分子的真实境遇。如今,既然蓝晴关切地询问了他的状况,梅皓明也不必刻意回避闪躲。刚刚喝下的几小杯烈酒,促使他想要吐吐苦水。于是,他索性把讨债的艰难波折倾诉了一番,还刻意提到了已经让他绝望透顶的强势无赖。
这个后台强硬的大商人姓甄名仕,据说名字也是花五十元雇请乡野卦师特意测算得来。围在他身边死心塌地的啃食,往往尊敬地称呼他为甄三爷。
甄仕的生意并不复杂,无非是在破旧的工厂里,生产那些笨重粗陋的低档农用车。依托后台关系的政令扶持,他将低档农用车大量地倾销到地方县乡村镇。迹暴富以前,他只是边远乡村里的懵懂乡民。甄仕虽然只读了八年书,却牢牢记住了一句生僻的古语——游鱼贪食,钓诱之;人则皆鱼,我则钓之。
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地方粮食官员宴请新任的巡视官员。一向海量的陪酒不巧卧病在家,这个鲜有往来的远房亲戚突神经地想起了甄仕,就破天荒地举荐甄仕前往陪酒。不料这甄仕不负重望,竟然在酒桌上毫不拘束,量高胆大。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胡吹猛侃,生生地激活了酒场上的氛围,豪放不羁的新鲜举动也颇得官员们赏识。酒过三巡以后,客人均有醉意,甄仕就得意忘形起来,涨红了一张肥厚的圆脸,毫无顾忌地调侃开了新鲜的黄色段子:“一个女人去医院隆胸。医生说:三千元。女人说:只做一边。医生说:九百元。女人十分诧异,提醒医生算错了账。医生就笑了,随口说出一则成语。女人心服口服……你们猜猜:这成语是什么?”
甄仕醉意醺醺地环顾了酒桌,满脸得意神色,他慢慢地巡视了一圈,就将猥亵的目光定在了主客的脸上。一直假装酒醉的陪伴官员们,忽然齐刷刷地清醒过来。他们好一阵紧张惶恐,顿时面色煞白,如坐针毡。地方官更是焦灼不安,在心底里恶狠狠地痛斥甄仕:“这个粗俗的乡巴佬!这个不识抬举的乡巴佬!胡侃一些粗俗的黄色段子倒也罢了,竟敢迫使上级官员角逐智力竞赛!”
地方官员们面面相觑,一边战战兢兢地偷窥巡视官员的脸色,一边在心底里拼命地盘算那个该死的成语到底是什么,以免让巡视官员丢丑现眼。巡视官员也不再言笑,一脸铁青色,似乎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也似乎不满意这粗俗低劣的行为。他兀自点燃了一根中华香烟,神情冷淡地抽了几口。这让地方官员更加紧张焦虑,一时间如临大敌,如坠深渊。他们也真是粗心大意,胆敢忽略了新任官员的三**宝——上台面,做样子,装正经。
酒桌的气氛异常冷清尴尬,甄仕仍然不管不顾,随手从巡视官员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来。点着以后,甄仕又十分随意地将金属打火机扔到了桌子上。而后,他洒脱而鲁莽地吐出了一大口烟雾,大笑着说道:“看起来,你们也是不喜好数学!我告诉你们……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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