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李景经常皱着眉头,手抚颚下短须,或坐或立,最终念念有词,一旁黄皓还要经常性的磨着磨,洗耳恭听,以便将李景的名言警句随时记录在案。
李景发愁,下雨天发愁,是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大晴天,他也发愁,那是因为“轻松明快艳阳天,古来几句未曾闻。”这轻快的词句,翻来覆去,也就那几种写法,他要推陈出新,能不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吗?至于国事,自然有冯延巳、周宗等人分担,他却是不用太操心。
李景酝酿了半天,也没整出来一句新鲜玩意儿,半眯着眼睛斜靠在龙座之上,让人也看不出来,这人是在假寐,休息一下再想;还是就借着想诗句,来培养睡意。门帘轻挑,一个小黄门儿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大太监黄浩的身旁,低声言语了两句。黄浩摆摆手,让那人下去,自己悄悄的走过来,轻声说道:“陛下……陛下。”
“恩……”李景睁开眼睛,不情不愿的问道:“黄皓啊,什么事情呀?”
“陛下,冯相爷求见。”
“哦。”李景坐直了身子,左右的晃了晃脑袋,还用手在太阳穴哪儿按了一两下,方才说道:“宣他进来吧。”
黄浩摆摆手,站在门口的小黄门儿,赶紧退出大殿,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臣冯延巳,叩见我皇陛下。”
“起来吧,黄皓,赐座。”
“臣遵旨,谢恩。”冯延巳站了起来,做一旁拿捏着坐下。静静的等着李景发问。李景虽然不大爱管事,可是他特别喜欢那种天下我有的感觉,经常会自动发问。
“冯爱卿,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奏报于朕吗?”李景慢条斯理的问道。
“漳州(近福建漳州)留守留从效等人上表乞降,陛下,自前年我军进入福建,历时两年,终于攻破建州、汀州,震服泉州、漳州等地,闽中五州之地,我军已然攻下四州了。自大唐立国以来,这是第一次开疆扩土啊。”冯延巳面带喜色的说道。
“是吗?呵呵,那实在是可喜可贺啊,等会朕亲自赋诗一首,你装裱一下,赏赐给前线作战的军士。恩,对了,记着选一个黄道吉日,朕要亲自去太庙祭祀,告慰祖宗。”李景高兴的说道,福建的事情让他烦了两年,今天终于彻底解决了。至于福州的事情,他自动忽略不计了。李唐征讨福建,历时两年,耗费钱粮无数,结果福建最富裕的福州,反而让吴越给得了去,自己仅仅攻下汀、建两州,泉州、漳州虽然投降,可是以后是不是自己说了算,还不定呢。换了别人估计早就龙颜大怒,将冯延巳拉出宫门,痛殴一顿,可李景竟然向没事人一样,还在感叹终于结束了。
“多谢陛下赏赐,臣想前线军士,肯定会更加奋勇杀敌的。只是,这福建大局已定,奖赏三军是必不可少的了,臣请陛下,此事该当如何赏赐啊。”冯延巳说道。
李景挥了挥手,道:“军士用命也不容易,就照着往年的惯例进行赏赐吧。冯爱卿,觉得如何?”
冯延巳心里一沉,按照惯例?这李景是崽买爷田心不疼啊。这军官是可以赏赐白银、绢帛,可是到了军士手上,肯定是以铜钱计算的,大唐立国以来,从来没有赏赐军士,用白银的。可现在铜钱价格上升了呀?如果还按照惯例,那不是提高了军士的犒赏额了吗?虽然国库里面存银还很多,可是冯延巳也有点舍不得。他是要做大事的人,这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花下去,以后再打仗是不是要按照这次的标准来呢?
看冯延巳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景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您想必也知道,当前咱们这个铜钱价格上扬,如果按照惯例赏赐的话,国库就要多出一笔银子了。”冯延巳支支唔唔的说道。
“哦,没关系,跟军士们说清楚嘛,对了,这个赵普现在在做什么呀?前一阵子,韩熙载不是建议要彻查楚国商人的事情吗?你们查的怎么样啊?”
最高领袖跳跃式思维,把冯延巳弄得一愣,前一阵子,韩熙载确实上了个奏章,要求彻查铜钱的流向,隐隐的怀疑是楚国在暗中动的手脚。当时冯延巳本来想作壁上观,让韩熙载他们折腾去,只是自己弟弟冯延鲁劝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和楚国通商是周宗的注意,如果铜价上扬真的是楚国干的,我们就顺藤摸瓜,把周宗一根子打倒。于是,冯延巳就主动担当了下来,可一番检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这个东西完全没法查,第一楚国的商人多如牛毛,自己查了几个,结果都是遵纪守法的,没见着他们私带铜钱,第二,这些商人过来之后,不是直接把货物卖给李唐的老百姓的,往往是卖给了地方上的商号,这些有实力的商号,那个背后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啊,查着查着有两次还查到自己头上来了。有了经验教训之后,冯延巳就盯上了楚国的大商人李昭,可李昭是白银买物资,卖物资的时候,确实喜欢收铜钱,可这铜钱都被他送到各个地方上的店铺去做了对换用的铜钱。这李昭,地方上的小店太多,查也查不清楚,再说,李昭是有楚国官方背景,逼狠了他,说不定楚国就会派人过来抗议。开疆扩土,现在还离不开楚国的支持。
冯延巳想了下,说道:“唐楚经商互有往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周宗周大人他们管着户部,想必对这些事情相当的熟悉。臣查访了许久,却是查无实据,虽然不敢断然否定这件事,可是想必楚国商人做手脚的机会并不大。至于别的吗?臣就不敢妄言了。”
李景皱了皱眉头,说道:“有话你就讲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臣想,这楚国他不用铜钱,那么收集铜钱又有什么用处呢?”见李景点了点头,冯延巳说道:“所以,臣想,很可能是国内的商人收集的,可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景不明所以,催促道:“不要卖关子了,有话就讲啊。”
“陛下,您也知道,民间有私铸铜钱的事情,为什么不是很流行,不过是因为铸造铜钱的成本较高,铸造之后盈利较小的缘故。可是,如果我们大行大钱,可就不一样了,一样的成本不变,这铜钱的价格却增长了十倍,这不就是有利可图了吗?”
李景眨了眨眼睛,纳闷的说道:“我们不还没有决定还发行大钱的吗?这些商人莫非会神机妙算,能算定我们必然会发行大钱吗?”
“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这些商人惟利是图,恐怕消息也是很灵通的吧。”冯延巳不动声色的告着刁状。
“哦。”李景沉思了,难道是周宗,不可能吧。
“冯爱卿,照你的看法,我大唐该当如何渡过眼下这个难关呢?”
“陛下,臣昨日听到一句话,觉得颇有道理:用大唐之剑,斩出大唐生存之路。”冯延巳低声道。
李景叹了口气,说道:“冯爱卿,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刚刚在淮北大败而归,数万子弟被俘,现在国事也不像前两年那样平稳了,如果我们还出兵,会不会再次陷入泥潭啊?”
“陛下,臣以为,出兵能不能胜,不仅在于我军,而在于对方,对付中原王朝,我们没有仔细准备就贸然进攻,必然是不妥的。可是如果对付想岭南那样的小国,臣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更何况,攻击岭南咱们还有援军呢?”
“何人会援助我军啊,你莫非是说楚国吗?寡人听说周宗上午说道,楚国现在也是困境重重,赵普前来第一件事就是做什么大楚招商会,希望咱们大唐的商人,能去楚国,做做物资的交流。楚国这个样子,估计是有心无力吧。他就算想吞并岭南,估计也没有那个实力啊。”
“陛下,楚国的军队精锐否?”冯延巳问道。
“楚国能够轻而易举的攻下威胜节度使,就算是占了天时,恐怕军队也是相当善战的。冯爱卿何处此言啊?”
“楚军既然善战,那么他出兵岭南,就没有军事上的顾虑,他顾虑的应该是钱粮这方面才对。如果他们有了钱粮,楚军会不会就南下呢?”冯延巳说道。
李景一愣,片刻之后,怒气冲冲的说道:“冯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你是想让我们大唐再借些钱粮给楚国。可是,楚国万一不还呢?马云那小子,朕看着就不地道,活脱脱一无赖子。岂能相信啊。再说了,前年魏岑出使大楚的时候,不是已经和楚国一定好了吗?以临贺水(贺江)和郁江(今珠江)为界,封州、端州、康州、兴王府、潮州、韶州、循州、祯州、英州等地都是我们大唐的吗?这已经是白纸黑字,写清楚了的,难道他们还又重新耍赖不成。”
在李景的逼视下,冯延巳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赖账他们倒是不敢,只是赵普说,没有钱粮,他们就只能暂缓出兵……等有了军粮在南下……”
李景愣了,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自己五个月前,刚刚玩了一手,晚出兵,现在报应就找上门来了。这楚国,也要玩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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