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马光亮意图谋反却被楚王识破,这……这……那马云呢?”坐在酱色桐木雕花椅上,正端着茶杯轻轻浅酌的冯延巳,听了这消息,左手一颤,烫人的茶水随之溢在了手上,烧得他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连忙将茶水放在桌子上,嘴里轻哼一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感觉自己已经回复常态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报事的魏岑。
魏岑报完了事,就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一般。此时听到冯延巳询问,迟疑了一下,方才低声道:“冯相,这马云据说,受命带兵平乱,已经拿下了马光亮,被楚王正式册封成了王世子。”
其实魏岑刚才禀报长沙事变的时候,冯延巳就心中猜测马云是不是已经从中得利了,只是魏岑没说,他心中还有些小期盼,希望楚国的局势并没有恶化到马云一家独大的地步。可惜,魏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让他倍受打击的事实。
自马云从金陵返回江陵之后,这四五个月来,李唐朝廷对荆南集团暗地里的自主已经不下五十万两白银了,又是送粮食,又是送工匠,又是送兵器,又是开埠通商。他冯延巳考虑的无非就是马云势力微弱,对他多加扶持,才能够和位居中央的马光亮相争,楚国内乱,李唐才能够从中取利。
千算万算,却一没想到马云却是扮猪吃老虎,一只威风凛凛的玉麒麟,硬是装成了迷你版的hellokitty;二没想到马光亮竟然是个银样蜡枪头,狐假虎威的家伙,看起来势力庞大,可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被马云所击败。冯延巳心里是后悔不迭呀,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就把马云给扣在金陵算了。也不用扣他很久,让他在金陵住上个一两年,荆南集团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看着冯延巳一脸阴郁的表情,魏岑枯坐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冯相,您觉得这事情要不要呈报给陛下知道呢。”
冯延巳没好气的看了魏岑一眼,道:“报,当然要报,我们不报,这事儿早晚也会被周宗那群家伙给呈报上去,倒时候我们不就失了先机了吗?可是,咱们得找个大好的时机,要是能变不利为有利就更好了。”
魏岑心中一动,冯延巳的意思他明白了,这冯相是想推卸责任了,五个月前,正是这位冯相爷和陈觉陈枢密,两人在含元殿,当着皇帝李景的面,纵论楚国形势,吐沫星子横飞,定下了着扶植马云,分裂楚国的计谋。可是,楚国形势真是风云莫测啊,第一步计划竟然出奇的顺利,这马云竟被扶植成了楚国的王世子,可惜,楚国大局一定,这内斗的第二步计划竟然无从施展了。这皇帝万一怪罪下来,冯相爷可就有些难堪了。
政治家往往都是大处着眼,这冯延巳果然也具有了一定的政治家的潜力,他心思一动,问道:“魏大人,可有陈觉陈大人和查文徽查大人的消息吗?”
自去年年底,陈觉带兵征讨闽中,很快就打下了建州属下的建阳县,让刚刚衣锦还乡,回到福州当大王的大殷皇帝王延政,赶紧又跑回了自己的老巢建州,和陈觉作战。可是闽中内乱已久,军队士气、装备等等都不太好,王延政被陈觉打败,龟缩到了建州。结果,福州守将李仁达看王延政顶不住了,竟然杀了王延政的侄子,向李唐投降。
消息传来,是人都明白,这老王家的福建六州之地完蛋是迟早的事儿了。查文徽忍耐不住,也向李景请命,带着第二波部队,配合陈觉,向汀州今福建长汀进攻。并在三月底,攻克了汀州。
冯延巳天马行空的思想,让魏岑有点跟不上,他愣了一下之后,方才说道:“这个……好像枢密院并没有这方面的文书过来。”
“呵呵,两军对峙,每天都有大小战斗,斩首万级,当是大胜,破敌千人也算得上中胜,至于杀敌百数十人,也算得上是一场小胜。当今天子圣明,绝不会吝啬军功,这点想必陈、查两位大人,也是知道的。这前线军情三日一报,又怎么会没有捷报传来呢?”说着,他不满的瞪了魏岑一眼。
陈觉、查文徽都出征了,为避免枢密院落到周宗一党的手里,冯延巳上蹿下跳给魏岑谋了个权枢密的职务,这军情战报都是到了魏岑手里,再上报朝廷。冯延巳这一瞪眼,魏岑心中一凛,明白了冯延巳的想法,这是要伪报军功了。可是自古只有下面的人伪报军工的,冯延巳估计第一位上位者为前线的将士,伪报军功的人了。
于是,魏岑连连点头,一口咬定,今晚必然有捷报传了。冯延巳呵呵大笑,挥挥手,让魏岑下去伪造去了。冯延巳这人就是喜欢空谈国事,指点江山,陈觉等人出城,他却只能在金陵主持朝政,处理政务,这闲暇之时,心痒难耐,总想在军事上指点指点,于是他撺掇李景下令,让陈觉等人是三日一报军情。这军报多了,作弊的机会也就多了。
第二天,魏岑边拿来了一份在枢密院已经正式登记的捷报来。魏岑自然也不敢胡吹,这公文上也就是个杀敌千人的战绩。
有了这个东西做铺垫,问清楚了皇帝陛下正独自在后宫明泉苑饮酒听曲,冯延巳整了整官服官帽,进宫见架了。在太监的引导下,冯延巳穿亭过院,来到了明泉苑。这明泉苑占地极大,靠着周围的院墙栽种着两排已经吐嫩芽、抽新枝的杨柳树,苑中是一个大湖,湖心有一十米见方的朱红亭子,有九曲的白玉桥相连,将湖泊分为前后两半,这两半的中心各有一个林立怪石突起,上下起伏,一个若山,高大挺拔,层峦叠嶂,另一个却是中空的,有溪水涓涓流过,寓意江山。
亭中传来丝竹之声,曲声婉转,韵味绵长,沁人心脾。冯延巳走过白玉桥,来到庭中。李景正坐在玄黄色木椅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曲子。
见皇帝陛下正在音乐的殿堂中畅游,冯延巳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如此过了许久,也没见李景从音乐的海洋里游出来。不过冯延巳看来是经常碰到这种情况,竟然不急不躁,只是静静的守候着。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院子入口处,有个带点嘶哑的声音说道:“黄皓,你不是替本大人向皇上禀报的吗?怎么站在院门口不往里面进呢!你这个阉人,误了国事,你负的起责任吗?”
接着一个尖嗓子的声音说道:“周大人,陛下正在……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啊,您不能……”
听着声音,冯延巳就知道自己的老对头周宗来了,这家伙来会有什么事呢?他抬眼瞄了一下院门口,就见周宗一把推开阻拦的黄皓,大踏步等向湖心亭走了过来。
这两嗓子完全破坏了湖光山色曲声起,丝竹声中有湖山的良好意境。李景皱皱眉头,摆了摆手,让宫女将曲子停下,对这冯延巳说道:“哎,这个周宗竟是不让朕有一日的空闲啊。对了,你来,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啊。”
“臣……”冯延巳躬身行礼还没说话呢。
就听周宗在身后大声说道:“臣周宗参见陛下。臣有要事,禀报陛下。”
冯延巳不耐烦的斜视了一眼周宗,心道:你懂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啊。就是奏事也得排队吧,我都等了大半晌儿了,你这老家伙一来,反倒还抢先了。周宗若无其事的回望了一眼冯延巳。冯延巳心里一动,这个周宗是怎么回事?这人可不是孙晟哪种愣头青,这人今天的反映有些怪异啊。
李景听曲的好心思被人打扰了,当下没好气的说道:“冯卿,你继续说,有什么事情禀报啊。”
冯延巳笑着说道:“喜事,陛下,臣接到奏报,陈觉前日在建阳打败偷袭的闽军,斩首千余。特向陛下报喜。”
李景是个文人,一没上过战场,二没见过杀人,这一千个掉了地的脑袋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他还弄不大清楚,所以,从纯数字角度来看,李景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本来冯延巳是想趁着李景心情好的当口,再把这捷报一说,然后再撺掇李景写几篇歌颂大胜的诗词来,等气氛弄得热烈起来,在轻描淡写的说一下马云当世子的事情,就算了事了。可惜,这周宗来的太不巧,一下子破坏了李景的心情,这1000人的脑袋,竟也让李景提不起兴致来。冯延巳暗叫糟糕,心中恨恨不已。
李景的表情冯延巳不满意,周宗更是不满意。烈祖在位的时候,体恤民力,战争死了一百人,烈祖就难过不已。可这位儿,竟象一个没事人一样。而且,这军报,还浑然不是那么一会儿事儿。
周宗忍不住问道:“请问冯大人,这军报不是枢密院管辖吗?您作为门下中书省的平章事,怎么关起了军务来了呢?冯大人,这军报上面可有我军伤亡的人数啊?”
冯延巳摇头说道:“没有,这上面只说了敌军的伤亡。没提我军伤亡的情况。”
“哦,能让我看看军报吗?”周宗缓缓说道。
冯延巳做贼心虚,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心里怦怦直跳起来。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将军报递给了周宗。